《浮生香水店》浮生香水店分节阅读35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

    那他就不会喝那口酒。

    思考当中,正好肖重云的电话打进来,张文山突然失去了接通的勇气,就按了挂机键。生怕接起来放在耳边,是肖重云变卦的消息——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你不要当真。

    或者是,我已经知道你和张家联手做的事情了,我们就此别过。

    连张文山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答案的情况下,开始进行公司改革。这个改革打着简政放权的旗号,以骗过父亲以及张家的眼线耳目,其实是为了自己有一天能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他甚至已经进行了一部分的资产转移,这样即使真的白手起家,也不至于让肖重云吃苦。

    张文山最终选定了一座海岛。

    他用短信将岛屿的位置发送过去,打了很长一段话,删成了一行字:“你觉得这里地方怎么样?”

    短信发出去的瞬间,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他喜欢海岛吗?或许应该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直白地选定地点。从小这个人心思就格外敏锐,或许这样做不够尊重他的意志。但是意志,为什么要尊重一个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仇人的意志?

    这个答案简单明了,张文山心里清楚得很。因为你对一个恨了很多年的仇人,抱有长达数年的,无望的感情。而这种感情,竟然得到了一个原本不可能的,名为希望的果实。

    如果他拒绝我,张文山想,我能理解。

    肖重云回复得很快,相隔只有一分钟。

    他只写了一行字,拒绝了张文山的提议:“我不喜欢岛,不爱吃鱼。”

    廖竟成推门送文件时,正好看见张文山低头,虔诚地吻了吻手机屏幕。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屏幕上究竟是什么内容,只看见张文山眼睛闭起来,嘴唇碰在冰凉的机身上,如同亲吻一个遥远的恋人。

    肖重云收到张文山短信时,正在给小学弟止血,突然就盯着手机屏幕,僵住了。nicolas问他:“学长你怎么了?”

    肖重云没有回答。

    他背脊发凉,大脑却飞速运转。大概是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不用见面,只是看见张文山发来的短信,就浑身僵硬,寒气刺骨。

    他记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承诺。

    可是那个承诺的确是漫天要价,张文山却没有落地还钱。风景优美,游客众多的海岛绝不是最佳的选择。他给出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条件,因此想要一个隐秘的地方。

    肖重云很快回了短信,收起手机,向小学弟解释:“哥哥的短信,约我去决斗。”

    小学弟一瞬表情特别担心:“你拒绝了吗?”

    “没有,我答应了,”肖重云就笑着伸手揉他头发:“我会活着回来。”

    那条信息以后,张文山隔了很久才回复,就两个字:“你定。”

    第41章 幸福

    其实那段时光在肖重云的印象中,是残存着模糊的记忆的,就像站在冰水中,浑身冻得僵硬,还要强颜欢笑。那时他没日没夜的做实验,写论文,把每一丝灵感与配方记录在一只硬壳本子上,再把本子小心的存起来。他参加了一个叫上帝之鼻的香水社团,以前很少参与社团的下午茶讨论会,但那几周场场不落,甚至有时候第一个到咖啡吧,穿着白衬衫,独自坐在白色窗棂的高脚凳上,拿着一本书,在午后阳光下等同窗们一一到场。

    肖重云有一位友谊单纯建立在考试抄作业上的调香师朋友,叫本卡斯特,特别伤心地问他:“亲爱的肖,你怎么了?你能不能不要来得如此频繁?”

    卡斯特特别忧伤:“以前这种讨论会上经常有姑娘们给我写情书,自从你来了,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了。”

    他抗议道:“你就不能继续让东方的肖,神秘的肖,英俊的肖成为一个传说吗?”

    调香是一门对品味与文化有着极高要求的科学,因此纪芳丹若勒除了香水课程,每个学期还会专门提供一系列涵盖面极广的选修课,从东方文学史到服装设计,甚至有厨艺烹饪,旨在开拓学生视野,拔高对阳春白雪的鉴赏能力。本卡斯特,拿了“巴黎之星”大学生调香大赛亚军的英国人,出于对神秘东方文化的向往,选修了中文,而同时肖重云为了骗学分,也选了中文。

    国际友人卡斯特同志第一学期就死在汉语四声的声调上,只好考试前去找肖重云套近乎:“肖,虽然你不记得了,其实我们参加过同一届比赛。”

    他调出手机上的参赛选手照片合影:“你看,我是亚军,你是冠军。”

    “巴黎之星”的颁奖典礼肖重云没去,母亲正好病了,他临时赶回吉隆坡,因此照片上并没有他。本卡斯特找了半天没找到,很沮丧,重新想了个理由:“我们还在同一个社团——虽然你不常来,应当生死与共,所以周五测验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把试卷往我这边挪一点?”

    这种单纯的友情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本卡斯特背完一千个中国成语,并且考过了普通话三级乙等。

    于是肖重云笑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花堪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我是春天都要过了,才觉得花园里的花很美。”

    外国友人不是很明白,他又解释道:“现在突然发现,不要总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每天抽时间参加这样的聚会,听听别人的观点与看法,也是有趣的事情。”

    本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上帝之鼻’的邀请函,你本来就不该缺席那么久。我们每周下午都在这里讨论,肖,你要常常来。”

    肖重云点头:“如果还有机会,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常常来。”

    他在法国时,每天上午会给母亲打电话,问候身体,已经形成了多年的习惯。以前的电话总是很简短,相互问候,然后挂断,最近肖重云却十分不安,电话里把家中琐事问得巨细无遗。他没有说红茶与毒物的事情,但是劝母亲将早餐的饮料从冰茶换成了热汤。肖重云查了那种重金属的特性,高于一定温度难溶于水。母亲答应了,可是不久以后他与家中相熟的女佣通电话,小姑娘在那头说,最近夫人早餐还是喝的红茶。

    肖重云顿时浑身冒冷汗,马上打电话过去,肖夫人却安慰他:“你太过于紧张了。十几年前,肖家确实有一段时间很危险,后来你父亲解决好了。你要相信他。”

    母亲在电话中向他转告父亲的回话:“你说的事情,肖家也在查,目前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你父亲让我跟你说,相信文山。他毕竟是你哥哥,看着你长大的,况且他现在人在国内,与这件事多半八竿子打不着边。我现在身体很好,只是有点感冒,你别太担心。”

    肖重云握着话筒,浑身发寒:“你不是从来不相信父亲吗?”

    母亲的声音远隔重洋,微不可闻:“是,但是他绝不会让我死。”

    电话挂断很久以后,他依然握着手机,站在窗前,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岛内的样品一样一样都寄到了。他私下托人,将家中的饮水,食物取了小份,走特殊渠道送过来,交给朋友检验。因为有了旧例,检验的结果出得非常快。水与食物都是安全的,奇怪的是,其中一只瓶盖外侧,检验出了特别微量,几乎不可察觉的毒物。

    一定是张文山知道下毒的事情被察觉了,因此换了别的方式。他究竟把毒换到了哪里,用了什么新的方式,没有人知道。父亲甚至根本没有怀疑他——而肖重云让人调查了端毒酒给他的女佣,那个女人却早已被人送走,根本无处可查。

    他追查过送人女佣的人是谁,所有的人都众口一词,说这个女孩是自己辞职的,赶着回家照看病重的父亲。她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热带雨林村庄,不通电话,一时无法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回了家。肖重云查了从吉隆坡出发,到那座村庄的交通路线,最便捷的转车只有一班,时间是早上八点,第一站到贝隆,可是女佣是当天晚上赶着离开的。

    当然也许她有别的苦衷,但是肖重云无法说服自己。

    后来肖重云灵光一闪,打电话问门房:“家里门禁以后出门要有出门条,谁给她放的行?”

    “阿珍啊,”门房想了想,“当时她站在门口,正好大少的车进来,说了句家里可怜,就让她走了。”

    那段时间肖重云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母亲的墓碑前,怎么也找不到祭祀的鲜花,焦急地转过身,看见张文山拿着一束白玫瑰,从远处向他走过来。

    张文山一路走到他跟前,把那束白玫瑰放在他怀里,向他微笑:“你输了,弟弟。”

    肖家一向是赢者全拿,输者尽失。

    包括最重要的人。

    肖重云低头看怀里的玫瑰花,惨白的花瓣中放着一粒生锈,带着血迹的子弹。

    他冷汗淋漓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实验室通宵了一夜,肩上披了件陌生的,宽大暖和的外套。小学弟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坐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盯着他:“学长,你做噩梦了吗?”

    肖重云把外套还回去:“谢谢你,冷吗?”

    小学弟打了个喷嚏:“不冷不冷。”

    学弟说他早上没课,路过这间实验室,正好看见肖重云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看样子是夜里没回家,就进来看看,正好学长就醒了。坚称是早上才路过的学弟,顶着青了一圈的熊猫眼,坐在实验室瑟瑟发抖,神情却分外喜悦,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报纸:“学长学长,你知道今年‘巴黎之星’的结果出来了吗?学长我记得你一年级时就参加过,当时拿了优胜奖?”

    现在看来这其实只是一个小赛事,肖重云最近实在太忙了,已经很久没有再关注过,就食指揉了揉鼻梁,打开报纸看了一眼:“今年的优胜奖是个华裔,叫周天皓?”

    小学弟猛点头。

    “我记得这个人,”出乎意料他竟然知道,“之前你不是老被一个叫青龙帮的恶霸组织欺负吗?我去查了一下,这帮混混的头目就叫周天皓,收了几个青龙白虎一样的保镖,还有几个小弟。这败类家里是在国内做生意的,算个有钱的二世祖吧,没想到对香水竟然挺有天赋。”

    肖重云仔细看报纸:“看作品,对香韵的理解和你挺像的,不知道有没有照片。”

    nicolas跳起来,一把抢过报纸,揣回口袋里:“没有照片没有照片,这样的败类怎么会放照片!”

    肖重云就笑了:“没有什么可羡慕的。你不比他差,你们水平其实差不多。”

    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日常记灵感的笔记本,递过去:“过段时间我可能有事,不一定能回来,这个送给你。”

    他又伸手揉学弟的脑袋,似乎最近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你是真的有天赋。中国香是一条很美的路,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走了,希望你能替我走下去。”

    那段时间肖重云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冰雪里的人,在努力感受落在自己身上最后一缕温暖的阳光。

    他依然与张文山通短信。虽然有六个小时时差,张文山却从来没有半夜发过短信来,大概是算过肖重云的作息时间。

    他的短信都很短,通常只是早安,或者好与不好两个字。肖重云查遍了地图,最终把地方选在了泰国。香料,交通,物价成本都是考虑因素,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小费盛行,签证简单,容易做手脚。他约定两个人一同回长岛,然后从马来西亚走陆路过去,先在那边租一个小房子。肖重云花了很多心思想如何说服张文山和他一同去这个气候炎热,工业落后的地方,却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他把地点发过去以后,张文山就回复了一个字:“好。”

    过了片刻又发了一条:“你定时间。”

    唯一一次发得很长的,是一条解释的信息:“我反复想过上次的谈话。我会与张家谈话,断绝一些流言蜚语,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彻底的和解。”

    骗子,肖重云气得发抖,你这个骗子。

    他回复了短信,然后删掉了这条信息。

    难得张文山露出一点破绽,提到了他身后的势力,其实当时最合适的做法应该是回个电话,深谈下去。可是肖重云那时太绝望了,无法掩饰自己破碎焦躁的语调,因此选择了文字。

    “谢谢你哥哥。”

    肖重云迷迷糊糊去食堂吃早饭时,小学弟还留在原地。天真乖巧的形象慢慢褪去,他吹了声口哨,拿出手机给孙方正打电话:“孙胖子,你昨天在哪里?”

    小青龙蹲在地上啃三明治:“在老大你学长实验室的门前玩游戏机——哎哟我的妈要通关了!!!老大你等一下!!!!”

    “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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