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直起身子,解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董事长体质好,可以不锻炼。”
两人都喜欢跑步,经常在路上碰到。说的话多了,就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拘谨。赵医生性情和善,跟年轻人一起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势,反而总抱着谦虚的态度跟他谈论一些事情,云修也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人。
两人边说边来到一处露天茶馆。
茶馆位于公园东门100米处。没什么特点,但对于早起晨练的人们来说,这里提供足够多的凉棚和椅子,能望着白湖发发感慨,是个不错的休憩、喝茶、吃早点、聊天的场所。
年纪大些的人,喜欢在外面坐坐再回去。云修适应他的节奏,哪天只要碰见了,定要来这里小坐一会。
早晨的风透着凉意,赵医生套上一件冲锋衣,说:“老了,才一会就觉得冷。你不穿没事?”
“这还不算冷。”
“年轻人,就是筋骨好。”
问起他的工作情况,云修说还在学习阶段。
“没什么困难吧?”
“还行,不过我不喜欢做财务。”
赵医生一惊,几乎都有些害怕的神色:“那可不行!财务很重要,一定要用心!”
云修被他的强硬镇住,过会才说:“怎么跟我爸一个语气?”
赵医生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接过话茬:“你爸也是为你好。”
这时,他想起什么,拿过随身携带的背包:“说起来,我也是老糊涂了。你的入职聚会,我当时出差了。之后,一点都没想起来,现在才想着应该补你个礼物。”
“啊,上个班,还要什么礼物?”
赵医生故意把脸一板:“你不要蒙我。我都知道谁送了,合着就我一人没表示,董事长暗地里不给我小鞋穿哪。”
没等云修拒绝,他已经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像是早有这个打算。
礼物的外包装很简单,看上去像个首饰盒。
他递过来时,云修连连推辞。
赵医生硬把盒子推过来,让他拿着:“不是珍贵东西,你就收着吧。实话跟你说,这不是花钱买的。以前有个朋友,有事要离开,散了很多东西。她把这东西给我,说自留送人都行。我又没孩子,自己留着干嘛呀。想着还是送给你比较合适。只要别嫌弃。”
这样一说,云修不好不接了。
喝茶结束后回到家,正好碰见小姨出门。
看到他回来,嘱咐道:“上去记得叫柏原起床,早饭凉了。”
坐进车里,她又想起什么:“哦,中午跟你爸都不回来吃饭,让阿姨给你们弄点吃的。”
云修答应着,跑到楼上。走进房间,脱掉运动服,扔到藤条筐里,准备去洗澡。想了下,又从兜里摸出那个盒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放进去。
柏原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些动作都没能惊醒他。自从连续加班几天之后,他的情绪一直不在正轨上。连小姨都看出了不对劲,但他只回答没事,能有什么事!
昨晚,他都睡下了。突然门被撞开,柏原满身酒气地冲进来,把脚上的鞋子一甩,二话不说就往他床上倒。
云修大声提醒他:“走错房间了!”
柏原睁着眼睛,用脑袋画个圈:“胡说!明明是我的房间。”
又喝高了……
“看清楚,你的房间,出门右拐,在隔壁!起来!”
“骗我,骗我!你小子就骗我吧!”一边说,一边再不理会云修的拉扯。衣服也不脱,扭着身子钻进被窝。
云修捏捏嘴角,想着怎么把他弄出去时,就看柏原已经很不见外地扯过被子,滴溜溜一滚,把自己裹得像条虫,歪在床的对角线上,迅速睡过去了。
这下,云修非但没被子盖,连躺的地方都被占据了。
他拨弄他几下:至少给他留块地啊!
这一拨弄,柏原火了,忽地坐起来(由于被子裹得太紧,坐起来费了点时间):“就是你的房间怎么了?我还不能睡啊!”
如此理直气壮,云修反被问得一阵结巴。
“你那么一丁点小的时候,还不是天天在我床上睡?我是赶你了挠你了,还是收你房租了?!喝多了,睡一晚,就这么嫌我?”
每次喝醉,他讲出来的话都很有意境。每到这时,云修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裹得不舒服,他又突发奇想,在床上转了几圈,被子松开来。云修还没看明白他耍酒疯的意图,这位哥哥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被子扑通滚下了床!
云修没来得及说话,柏原自己起来了,扒着床沿,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云修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是我推的。”
哥哥并不相信:“刚才就一直戳我戳我,不是你还是谁啊!”
云修放弃了解释。明明是醉话,但他总能找到神奇的连接点,以为他不记得,争论起来又很有逻辑。说不上来哪里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就是传说中的诡辩么?
“算了,我是明白了。对你好,都是白好!把我鞋子弄哪去了?”他晃晃悠悠站起来。
给他找来拖鞋,柏原不穿。
“刚才谁说要鞋的?”
“我!怎么了?”柏原看着弟弟,似乎很不满意,“以后,我也要像别人的哥哥那样对你!”
云修只想笑:别人的哥哥是什么鬼?又在哪听到刺激性对话了。
再给他穿,这次柏原乖乖穿上了。才穿好,呵呵一笑,一边一下,把拖鞋甩出去老远。
云修看得无语。只好说:“躺吧躺吧!赶紧睡觉。把衣服脱了。”
柏原双手交叉抱住肩膀:“还得脱衣服?”
云修看那样子,哭笑不得:发酒疯的境界真是一浪高过一浪。
柏原想躲,云修一把抓住他,先把外套扒下来。柏原嚷着“我鞋子呢?不在这睡啦!”
这一嚷,云修不太确定是给他找鞋子,还是继续把这身充满酒气的衣服换掉。想了想,还是选了前者。
他才下床,柏原就机灵地往被窝里一钻。
云修只好又折回去:“起来!脱衣服!”
“不是脱过了吗?”
云修不管,只管脱他衬衫。要脱裤子时,柏原不干。
“那,出去!”
柏原老实了。
云修扒下衣服,往他眼前一放:“看看,这穿的什么,就往我床上滚?衣服都没换,好意思跑到人卧室来。反正你也没洗澡,否则我要换床单。”
柏原笑着:“那你换啊!”
“你不是没洗澡嘛!换了等于白换!”
喝过酒,这家伙睡觉也不老实。像只躁动的螃蟹,一直在张牙舞爪地凹睡姿。
云修不得不根据他的睡姿调整自己的姿势,否则一不小心,他一条腿就架到胸口上来了。或是像现在这样,在后面环抱着他,用胳膊箍住他的身体,让他喘不过气来。
柏原的脸贴过来,一种又酥又麻、过电般的感觉迅速窜至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脸颊发热,很是尴尬,因此拼命想挣脱他的怀抱。
“不要动!云修,别动。”柏原不准备松手,咕哝着,“以后你会懂,这个家里,也只剩拥抱是最实在、最珍贵的礼物了……”
云修不再挣扎。
他看不到柏原的脸,却能看见他的心。这人总在喝醉后,说出令人动容的话来。
他不相信酒真能麻痹人的思想,真要麻痹,也是那些经不起酒精淬炼的观念。内心深处,总有不能磨灭的执念,只在屏蔽一切虚伪假象后,才能露出鲜明又深刻的面貌。
他和柏原一直在找寻,找寻一种抽象又具体的安全感。在这个空而大的屋子里,金钱是空,名利是空,家庭内核是空,只有黑暗中孤独的人,相互拥抱着才能感受到人间这一点暖,这一点真。
此时,看着熟睡中的哥哥,云修想起昨晚那些话,忽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
指尖将要触碰到他的肌肤时,柏原突然睁开了眼。吓得他赶紧把手一缩。
哥哥睁眼,张口就问:“我怎么在这儿?”
“昨晚我把你偷过来的。”
“喝醉了,都不知道怎么到的家。”
云修头也不抬地说:“你倒是快活,我可被你害苦了。自己占着被子,还不停用脚踢我,还……”他想到后来,就没往下说。
“还怎么?”柏原完全不认为他睡觉风气不好。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好几次都把被子蹬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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