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君心异 妾自怜
我与李康在金蛮殿外目送两宫太后和淑贵太妃。步舆渐走远，李康没说一句话便转身往南薰殿走去。我跟在他身后，问：「这幺晚了，皇上还要回南薰殿吗？」
李康微微回头看了我一眼，吩咐道：「送娘娘回关雎宫休息。」他如此冷淡，难道真的相信奕太后的挑拨之言？
我走前几步，再问：「皇上不相信臣妾吗？」
李康听了我的话，只静静看着我，默不作声。我心中更是难过，双膝一屈，直跪在地上就道：「皇上若真不相信，就请废了臣妾吧！」我低着头，往地上盯看着，看不到李康的神情眼光。只知道众人是一脸愕然，不敢作声。而李康却没有给我一句回覆。
小雨点忽然落下，雨丝一小点一小点的洒在我的衣裙上，留下斑斑雨迹。方颍和雅馨各自取来雨伞，替李康和我遮雨。李康才开口，他伸手扶起我，说：「好了！朕怎幺会不相信妳？当日奕珩已将事情跟朕交代得很清楚。若朕不信你们，又怎会把妳接回宫？」
他轻握我的手，带着微暖的笑容，道：「倒是妳，怎幺一急了就自称臣妾？都叫得生分了！」
我依然微低着头，不想说话。李康却抹了抹我衣裙上的斑迹，说：「下雨了，快上轿回去吧！在这风口位站久了，很容易着凉的。」便向雅馨道：「还不快点扶娘上轿？」
雅馨点头道是，向我走前来。我屈膝跪安说：「皇上不要熬得太晚，嫣儿先行告退。」李康向我点头示意。雅馨便顶着伞，把我扶上轿。
回关雎宫的路上，雅馨顶着雨伞与轿子并肩而行。轿子两侧的帘子随风雨徐徐扬起，使雅馨目睹我的惆怅脸容。她掀起帘子，道：「既然皇上也相信娘娘，为何娘娘依然是满脸愁容？」
我往她一看，苦笑说：「是啊！皇上是相信我，但不代表他没有对我起疑。刚刚，他若是对我没有丝毫怀心，就不会要我跪了那幺久，才让我起来。皇上只是嘴上说着相信我，心中却仍在怀疑我和奕珩之间的清白。我岂能不愁？」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李康和我之间，还能如当年那般相知相依，永不相疑。我好像忘了，当年的康哥哥早已成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再也不可能如往昔般，一味单纯地相信任何一个人。猜忌深、疑心重是与那九龙宝座互相附和的，每一个拥有皇位的人，都不会逃得过这样的蜕变。
回纥要求食粮和讨地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地传进宫中，李康的怒气便是越渐转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因此便在当天下了旨，命潘显阳为领兵主帅，率两万精兵，攻打回纥。李康下旨时，我正在南薰殿侍候笔墨，也不免感到惊讶，道：「回纥虽只是北方蛮夷，却也是个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游牧民族。只派两万精兵，会不会有点冒险？」
李康却是摆手，说：「别说是妳，连朕也是如此认为。本来朕是打算给他四万兵马，但妳知道潘显阳说了些甚幺吗？」我摇摇头，猜想不出潘显阳会讲些甚幺稀奇古怪的话。
他笑了笑，道：「那家伙说，四万精兵太多了。对付回纥那些蛮夷，两万兵力便足够，派四万精兵只会是浪费！」潘显阳向来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我万万没料到，面对上战场杀敌此等严肃之事，他也会如此夸下海口。他是要把上战场当成儿戏吗？
李康叹了口气，笑说：「这小子口气不小。今早在朝上话一出口，是让一众朝臣大为惊讶。朕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能否说到做到！」如今芸曦有孕在身，奕珩身为丈夫理应陪在他身边。而潘译明便是有旧患在身，不适合带兵出征，潘显阳可以说是唯一的合适人选。只是，潘显阳如此玩世不恭的性格，真的能担主帅大任吗？我心中不禁为他担忧。
李康正因潘显阳藐视回纥的话大为痛快，才刚下了旨便让方颍立马传旨去，是急不及待的想要马上击溃回纥。他向我道：「今日天气明朗，陪朕去趟上林苑逛逛吧！」便牵过我的手，一同慢步走去。
上林苑中桃花妖媚、杨柳轻盈、蔷薇艳丽，百花盛开，争妍斗丽。李康与我站在杨柳树旁，垂下的柳枝替我们稍稍挡住了猛烈阳光。李康道：「妳代理后宫也快接近半个月了，一切还好吗？」
我轻碰一下柳枝，说：「还好！宫中各位姐妹都守规自律，自然不会出甚幺问题！」
李康点头道：「那就好！朕便放心了。」
我想了想，便趁此机会把心中想好的说出来：「昨天去给皇后请安，便顺道看了襄华公主，才想起原来襄华也快满两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李康抬头往蓝天一看，道：「当年朕登基不久，襄华便呱呱落地。眨眼间，襄华也快两岁了，原来朕登位也有两年了。」他转头对我说：「朕也有段时日没去看襄华了。上次去看她时，她口中还叫嚷着父皇。不知道她有否长高？」
我带笑道：「当然有！皇上不知道吗？小孩子都长得很快。」李康是温婉一笑，父爱满满溢出。
我趁此机会说：「说起襄华，嫣儿倒是想起一件跟她有关的事。」李康是显得在意，连忙看着我，示意我把话讲下去。
我继续道：「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实在需要宁静环境让她放鬆心情，安心待产。更何况孩子出生后，更是需要皇后专注照顾，嫣儿是怕皇后娘娘会无暇分身照顾襄华。」
李康是点头表示同意，说：「说得也对！也该替襄华另找个合适的照顾人选了。嫣儿有甚幺建议？」
我低想思量一下，才道：「于嫣儿而话，别人儘管再好，也好不过亲娘在旁陪伴。从前，魏御女是因产后失调，卧病在床才无法亲自抚养公主。既然如今魏御女身子全好了，也应让她们母女团聚一起。毕竟襄华还小，也是需要生母在身边的。」
李康认真想了想，说：「朕当然明白妳的意思。只是，魏氏出身不高，位份也低。倘若让她亲自照顾，朕怕襄华得不到足够的需要。到时候，便是苦了朕的女儿。」
我往李康看，道：「恕嫣儿多嘴。先不论魏御女侍候岑太后和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光是她替皇上誔下皇长女，便已是个有功之人，皇上也该斟酌赐予恩典。」
他把我的话认真听了，便说：「嫣儿此话有理。这些年，朕也觉得是委屈了魏氏。好吧！朕便给她晋一晋位份，封为正五品小仪。还有，昭信宫太僻远了，不适合让公主居住。就替魏氏换个住处吧！」
李康往东六宫方向看去，遥指一下，道：「景仁宫正好空着，就赐给她和襄华吧！」说完，便让方颍按旨办事去。
我含笑屈膝，道：「嫣儿替魏小仪感谢皇上恩典。」
李康叹了口气，说：「别人的事妳都这般上心，真不知该说妳是心肠好，还是多管闲事。」
我赔笑道：「魏小仪是个老实人，值得皇上善待她。更何况，皇上对后宫有功之人多施恩典，不是正好彰显出皇恩浩蕩吗？」
李康轻碰我的鼻尖，说：「妳呀！总是能说出一堆让朕无法反驳的话来。上辈子，朕和妳一定是对小冤家。这辈子，妳是来向朕讨债的。」
我捂嘴而笑，道：「仲尼先生也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道皇上忘了吗？」
李康附手而笑，说：「《论语》倒是挺精通，也敢用孔夫子的话来呛朕了！」我浅浅一笑，也没多说甚幺。
此时正午太阳正毒，把众人都晒得睁不开眼，李康便示意颂灵替我打伞遮掩。他道：「眼下日头正毒，朕还是送妳回去吧！免得这太阳把妳晒到。」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关雎宫跟上林苑这般近，就不必麻烦皇上来回走，嫣儿自己回去就可以。」
李康便点点头，道：「那好吧！朕先回南薰殿，妳自个儿小心。」
我却想起件事儿来，便赶忙说：「听说琰儿生病了。皇上若有空，就去承欢殿看看薏贵嫔和琰儿吧！」李康顿了顿，便握起我的手，往手背拍了拍，又点起头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如欣之间似乎淡了不少。我既无法改变他对如欣的想法，也只能在旁不时作提醒。只是，我依然害怕面对如欣。我希望李康能去看看她，自己却鼓不起勇气见她。我是多幺的矛盾可笑！
「娘娘要回宫吗？」颂灵见李康走远便问。我肯首同意，便踏上回宫的路。
蓝天广阔，朗日明媚。与我同行的颂灵抬头看天，道：「今日终于不下雨了，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我也看了看蓝蓝天空，想起翱翔天际的锐凌，便说：「自从回宫后，我好像没再看见常在宫中飞翔的那只鹰。」
颂灵想了想，道：「娘娘是说那只大黑鹰吗？奴婢常常见到它呢！前两天它还在西六宫上空飞个不停！」
「是吗？怎幺自我回宫，倒是一次都没碰见过它。」说着，我心中不甘起了失落之感。
颂灵便说笑道：「也许是娘娘和黑鹰没缘份吧！」她此话一出，我不禁无奈一笑。
缘份？或许咱们真的没有缘份。「它」嚮往自由，注定要在广阔天际翱翔。而我，只能在这四面红墙中过此一生，我羡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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