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故人西辞 去如灯灭
我让方颍替李康送上一碗宁神茶。待他喝过，安稳入睡后才离开仪元殿。过程中，李康一句话也没有说，神情一直维持在半怒半哀的状态。
方颍送我至仪元门外，他一脸苦恼道：「这幺多年来，奴才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生气发怒。刚才幸好娘娘也在，要不奴才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无奈摇头，说：「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未曾见过如此震怒的皇上。刚刚我也有一刻被吓到。」
方颍满脸担忧，道：「最近皇上的情绪很是不稳，总是动不动就发怒生气。奴才见到，心裏就替皇上难过，却又不知能做些甚幺。奴才真是不中用！」
我开解他说：「皇上乃一国之君，心繫江山社稷，自然有着旁人不能理解的烦恼。我等又岂会轻易明了？你实在不必自责。」
他叹了口气，道：「看余大人刚才那样子，儘管将来皇上消了气，饶了他的罪，余大人也定会再次辞官而去。以后皇上身边又要少一个忠贤之人了！要是奴才能替皇上稍稍分忧，那便好！即使是要受千刀万剐，奴才也在所不辞！」
我顿时止住脚步，因他的话想到个念头。我往方颍看了看，说：「那倒是无须受千刀万剐，只需劳烦你陪我走一遍就行。」
方颍不解一问：「走一遍？娘娘想奴才陪您去哪儿？」
我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仁安殿。」他屏息往我一看，思量甚久，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便微微肯首，答应我的话。我和方颍都一样，都一心向着李康，希望能为他做些甚幺。
仁安殿外守卫不算森严，只有三、四个侍卫在殿前守着。穿着太监衣服的我低着头，安静地走在方颍身后，跟着他一同走近殿门。其中一个像是头儿的侍卫一眼便把方颍认出来，急急迎上来，道：「这样大风大雨的，方公公怎幺来了？是皇上有吩咐吗？」
方颍带笑说：「是呀！皇上派我等来看余大人，不知眼下余大人怎样了？」
那侍卫有礼地回应：「余大人刚捱了二十板子，眼下在殿中躺着。公公是要进去吗？」
方颍点头道：「是、是的！劳烦你了。」方颍乃李康身边的大红人，那侍卫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半句都没问，便连忙命其他人把殿门打开，恭敬地迎我们内进。
殿内灯火通明，陈设典雅。如此一看，便足以知道皇上并非真要惩处余正清。否则，关他的地方就不会是如此。方颍站在殿中帘幕前，说：「娘娘进去吧！奴才在这裏把风守着。」我点点头，往殿内走进去。
只见余正清正背向天趴在床上，脸上正流露出痛楚难耐的表情。我才向他走近几步，他便立即察觉在我的存在，直向我呼道：「是谁？是甚幺人？」
我依旧轻低着头，把声音压低，说：「是皇上命奴才来看大人的。」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胡说！皇上才刚气在头上，又怎会转个头便遣人来看我？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能偷潜进来？你再不坦白，我就向外头唤人！」
我急急把他叫住，说：「大人不要冲动，请先听小的把话说完。」
余正清冷笑一下，道：「好呀！老夫倒也想听听，你还有甚幺胡扯之话要说。」
我深深吸了口气，问余正清：「先帝之时，大人便已官列四品，为刑部侍郎，手握不少权力。大人却因厌倦官场争斗而毅然辞官，离开长安。如今，大人又为何愿意在多年后重回朝堂，侍奉君侧？」
余正清听了我的话，顿时陷入一片沉思中。他静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三国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得诸葛亮出山。我朝便有皇上三请我余正清，我又怎能再三推却？我欣赏皇上爱才，敬佩皇上仁厚。有主如此，夫复何求？」
余正清的故事我听了不少。传奇在于他弃官于先帝时，又得李康三请重归朝堂。余正清向来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为伍，跟朝上的人更是少有来往，难免遭到孤立。李康却独有地欣赏他。
四周气氛渐渐变得沉重，我问：「当日，大人欣赏皇上爱才，敬佩皇上仁厚。今日，大人相信一个人的本性，会轻易变得面目全非吗？」他犹如从茫然中醒了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一定没有想过，李康如此做只是无奈之举。
他瞇着眼往我盯看，说：「能说出此等话之人，绝不会是一个小小太监。你到底是甚幺人？」
我气定神闲，道：「余大人正直不阿，为了替顾邵宏讨回公道，甘愿赔上性命。小的自然也能为了大人和皇上挺而走险。大人无须知道我乃何人，只需知道皇上会如此做，是有着莫大的苦衷就好。」
我从衣袖取出一瓶药膏，把其放在床边的小枱柜上。我对余正清说：「这瓶药膏是专门治伤口的，大人要定时涂药，才能让伤口尽快癒合。将来皇上还需要大人的辅佐，以成就一番大业，大人不能有丝毫损伤。」
余正清却穷追不捨，再问：「可以告诉老夫，你到底是何人吗？」我只微微摇头，静静地离开了殿中，没有再说半句话。
静候多时的方颍见到我，便一下走上来，说：「余大人还好吧！」
我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像余正清这般倔强之人，听了我刚刚那番话，恐怕只会对皇上更加忠心耿耿。」
方颍安心地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奴才这就放心了，还真是要谢谢娘娘！」
二人步出殿门时，我依旧低头紧跟在方颍后，为怕旁人会看到我的脸。那侍卫头儿却把我叫住，道：「我怎幺好像从未见过这位小公公？」
我心中顿时一沉，心跳加速不少。他渐渐向我走近，试图看清我的模样。方颍立刻开口说：「他是新来的，刚调到御前当差，你当然不认识！」
侍卫听了点了点头，礼貌地带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小兄弟若不嫌弃，要不咱们就交个朋友吧！我与方公公也是这样偶然认识的。我叫司马卫，小兄弟怎幺称呼？」从他的话中，我听得出他没有丝毫疑心，更是对我友善万分。但试问，我又该如此回答他？
我的脑袋不停加快思考着，正要赶快想出一个法子应付他，却在此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原来方公公在这裏，让奴才好找呢！」
我看过去，颂灵的身影正步步走近。她悄悄往我一看，给我打了个眼色，道：「小贵子怎幺也在？陪方公公来办差事吗？」我连忙点了点头示意。
司马卫一看到颂灵，双眼像是亮起了似的，说：「颂灵认识这位小兄弟？」
颂灵皱皱眉，道：「当然，要不我怎会知道他是小贵子？怎幺了？有问题吗？」
司马卫急急耍手，说：「没有！当然没问题！」
颂灵没有再理会他，只向我与方颍道：「我家贵妃娘娘有事，想请方公公去关雎宫一趟。公公请吧！」
方颍听了是如获大赦，说：「娘娘有事相请，奴才自然不能怠慢。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便示意我一同转身离去，只留下颂灵一人应付司马卫。
崇宜斋外的屋檐位置正好挡住大雨，方颍待在那屋檐下，兰芝则在崇宜斋中替我更换衣衫。不消半盏茶时候，我便换回一身日常服装步出了崇宜斋。外头的雨却是下得比刚刚还大，一滴滴雨珠如细针从天上坠下，仿彿密不透。
兰芝把太监身服交回给方颍，他伸手接过，道：「刚刚真的好险！奴才也没想到那司马卫会这般烦人多事，幸好颂灵姑娘及时出现，否则就要坏事了！」
我和煦一笑，说：「没事儿！他也只是热情过了头而已，反正如今也没事了，此事你就不要上心。」
方颍点了点头，道：「娘娘若没事，就让奴才先送您回去吧！」
我却婉拒，说：「不用了！这幺大风大雨，就不用麻烦公公你来回多走一趟。有兰芝陪我回去就行。」我再三婉拒，方颍才肯首答应，自个儿撑着伞往仪元殿走回去。
此时，午时三刻的报更钟鼓声响起。我朝着雨丝往宫外张望，却被那高耸入云的宫墙挡住视线。此时此刻我只知道，顾邵宏已随着风雨与钟鼓声撒手而去，我的心中莫名地添了几分愁绪。那种感觉无从解释，更没法形容，奇怪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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