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往事如烟悄然去
雅馨的回信比我预期中来得快。我从颂灵手中接过信函，便快快打开细读。结果，信中内容果然令我又添忧虑。
李康已正式命刑部和大理寺彻查顾邵宏涉贪一事，而奉命主理此案的正是刑部尚书余正清。这些年来，余正清从不偏向任何一派势力，也不卖任何人的账。我却隐约记得顾夫人曾说过，余正清与顾邵宏因过去的些许误会而不相往来。余正清是出了名的小气、脾气古怪。如今此案交在他手上查证，恐怕对顾邵宏并无益。
我曾一再提醒自己，我和顾氏早已恩断义绝，互不相干，但我却不忍心看着他蒙冤。因为我知道他若真获罪，后果不单会是掉了头上乌纱这般简单，而是会掉人头，甚至祸及整个顾府。如此一来，我还怎幺不担心？
我看看颂灵，问：「雅馨可有甚幺话托送信的人转达给我吗？」
颂灵摇摇头道：「没有。送信的只是个小孩子，他根本就不知信件是从宫中来的。」
我想了想，说：「等会儿我回封信给雅馨，明日妳再替我往玄武门去跑一遍。」颂灵点头答应，又是一句话也没有问。虽然她已替我来回送信跑了几遍，却对箇中事件毫不知情。我没有说，她也没问，只是一直尽心尽力地为我当跑腿办事。也是因为这样，我对她有着万分信任。
四月中旬，刚办妥茉儿的身后事，顾府便派人把她送回老乡安葬。顾府和我都托人一併送上财宝给茉儿家乡的祖母。于我而言，茉儿也不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厚侍她的祖母，希望茉儿九泉之下能放心。
雅馨与我每隔两、三天便会互相去信一次，我对顾邵宏的事，可以说是全然了解。顾邵宏被停职查办期间，尚书令一职暂由户部林尚书代理，一切六部事宜不分大小事项，凡经林尚书处理后，都必须再向李康稟告知会。而弘、崇二馆，则交由奕珩与林知延暂代管理。就这样，日子渐渐过去，朝上所有事务看似没有太大影响。顾邵宏的案子，却也没有明显进展，一切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清明时节雨纷连日的天气持续不断，如此绵绵细雨已连续了四天，总令人莫明地生出一种寂莫悲怆之感。我心中不停反覆想着雅馨来信中的内容。
雅馨在信中提及。前天朝会后，顾邵宏独自到南薰殿面见李康。当时殿中所有人都被吩咐退到殿外，只剩下他们二人对谈。过了不久，李康更命人急传奕珩。就是如此，三人在南薫殿中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当中经过，无人知晓。只知奕、顾二人步出殿中时，是一片沉静，神色凝重。
这几天奕珩一直没有回来，更让我对雅馨说的事感疑虑。到底他们所谈及的是甚幺？难道顾邵宏是跑去向康哥哥认了贪贿之罪？
我的心乱得很，只好坐在窗边抚着琴，想让自己静下来。指尖轻轻弹拨出柔和琴音，口中吟唱着我与康哥哥最喜欢的一首词。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悽悽复悽悽，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正是我与康哥哥之间的约定。因为曾经的诺言，即使我们不能彼此相守到老，我也要为他保存一颗只有他一人的心。
殿外传来笛子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是一首熟识的曲子。当日在长安郊野山上，潘显阳就是吹着这首曲，而我便在一旁和唱着。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那次的不谋而合，让我意外发现，自己与潘显阳竟能如此合拍。
指尖拨动着琴上弦线，与笛声合奏着。虽夹杂着雨滴声，却仍和美悦耳，没有丝毫违和感。是潘显阳来了吗？
合奏曲完美终结，四周静了下来，却没半个人影出现，只剩滴答滴答雨水声。我往外轻声叫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闪闪，出来吧！」眼前却是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打开房门，好奇地往房外看出去。只见朦胧细雨中，一个撑着雨伞的男子迎着雨雾渐渐步来。我隐约看见那人的模样，而他并非潘显阳。我不敢相信自己双眼，便伸手揉揉眼睛，却见到那站于雨中的，是张既熟识，又陌生的脸。
「嫣儿，朕来找妳了。」这声让我盼了多时的「嫣儿」从他口中说出，那是一把耳熟的声音，内裏充满着回忆。
我往房外踏了一步，想好好看清楚他的脸。他却把手中雨伞一扔，冒着雨冲到我脸前，双臂一下用力把我拥进怀中，这一切的感觉真实得很。是他，他果真是我的康哥哥！那次云香楼初相遇我记不起他，如今我却是确确实实地把他认出来了。我骤然热泪盈眶，泪珠从眼角徐徐落下，双手揽紧他的背，不想再放开。
李康抱着我，道：「朕终于把妳找回来了！此生此世，朕再也不会放开妳。」康哥哥怎幺会知道的？难道那天顾邵宏独自去找康哥哥，就是为了把这一切真相讲出来？
此情此景，我的思绪却是再次混乱起来，久别重逢的喜悦彷佛全然消失。李康鬆开双臂把我放开，轻轻替我擦去脸上的泪珠，说：「跟朕回宫吧！好吗？」我看着眼前的李康，脑袋中却是空白一片，毫无意念。此时就在不远处的西厢大门墙边，我看见奕珩悄悄地站着。他遥遥看着我，一脸万般不捨，我便知道那天南薰殿中，奕珩与顾邵宏已将一切事向康哥哥坦白告知。
李康握紧我的双手，轻轻唤我：「怎幺了嫣儿？」他明明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康哥哥。如今我终于再看见他了，但为何我的感觉却没有想像中般强烈？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才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我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好，当然好。从今以后康哥哥在哪儿，嫣儿就会在哪儿。我们永不分离。」李康给我一个暖暖的笑容，再次把我抱进怀，我的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园子裏四处张看。我总觉得，那笛声的来源处会是潘显阳。既然如此，他也会在这裏吗？
被我唤进房的颂灵与兰芝，故然是对事情毫不知晓。只见李康也在，更是慌张起来，一句话也不敢问津。我甚幺也没说，只让二人替我稍稍执拾行装，便带上她们跟着李康回宫。离开奕府时，奕珩与芸曦等人已守候在府门外，有如是早已料到李康的到来。
方颍撑着雨伞上前来，道：「马车已準备好，皇上、公主请吧！」
方颍先扶李康上车，再向我伸手搀扶。我往他一看，他一脸欣慰，带笑往我点头。想当年，方颍只是个跟在康哥哥身边的小太监，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那时的小颍子，已成了今日的方总管。我搭过他的手，拉一拉裙子便踏上马车。才刚稳坐好，方颍便高声呼道「起驾」，马车随即起动。奕珩等人恭送的声音，伴随着车轮运转之声传进马车内。我没有掀开帘幕往外看，只静静坐在马车内，不想再回头望看。
这奕府裏充满着太多不如意的过去了。当日嫁进奕府的是顾梦萓，如今从裏面踏出的却是紫嫣，我已经不想再回望那从前了。那一切过去，仿佛只是一场久长的梦，都不是属于我的。
马车滚滚而去，往事也一併徐徐远去。这一刻，我终于真正向顾梦萓挥手道别。当初她毫无声色地悄悄出现，如今也同样无声无息地悄悄离去。只愿她的一切，不会再停留于任何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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