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情诗与剑榜》第316章 诗榜总编,陈十一郎!

    “地偏香界远,心净水亭开。
    傍险山查立,寻幽石迳回。
    瑞花长自下,灵药岂须栽。
    碧网交红树,清泉尽绿苔。”
    清泉尽青苔,这是七地第一的赵湘庐交出的最后一份答卷,延续了此前一贯的诗风,如果不是在场还有另外两只怪物的话,以此诗战胜其他诸位才子想来亦非难事。
    只不过所有人都很清楚,今日的胜负只在两人之间而已。
    其他诸人展示了各自诗作之后,目光聚焦在这二位身上,两个人也都准备好了各自诗稿。
    “就莫要让诸君等候了,不分先后,二位一起展示吧!”刘保道。
    陈成和绍生同时揭开诗稿,现场发出起伏的惊叹声!
    面对决胜局,绍生竟是用了一首五言古诗,当真是不拘一格,敢想敢写!
    诗题就长得要命,曰:
    云门寺西六七里闻符公兰若最幽、清泉甚冽与表弟同往
    谓予独迷方,逢子亦在野。
    结交指松柏,问法寻兰若。
    小溪劣容舟,怪石屡惊马。
    所居最幽绝,所住皆静者。
    密筿夹路傍,清泉流舍下。
    上人亦何闻,尘念都已舍。
    四禅合真如,一切是虚假。
    愿承甘露润,喜得惠风洒。
    依止托山门,谁能效丘也。
    云门寺也是本地一处名胜,在会稽(浙江绍兴)。本为王献之的旧宅,传说某夜王献之在秦望山麓之宅处其屋顶忽然出现五彩祥云,王献之将此事上表奏帝,晋安帝得知下诏赐号,将王献之的旧宅改建为“云门寺”。
    可以看到,这首诗不仅描绘了寺院风貌,更兼有对佛法(哲学)的探讨。
    寺中的得道高僧,就好像路旁的小竹,舍下的清泉一样,摈弃尘俗,一片清朗。
    佛家有三个禅的境界:四禅定、四念处和五神通,达到这三个境界后,人就可以得到彻底的适意和解脱。
    永远存在,不生差异,透过虚假,归于寂灭——这是“四禅”的真如境界,前往云门寺附近的符公上人处寻究佛法,沿途泉竹优美,景色幽绝,真使人体味到禅寂真趣,让人迷途知返,尘念顿消——何必再去效孔丘呢?
    拆字来看,“泉“就是“白水”,单纯没有杂志,说文解字上说,泉是“水原也”,那便是水的根本,类比到人,可以说便是人的本心。
    写“泉”,用古诗,也尤其可见“初心”,并显露出创作者的无拘无束、豁达心态。
    似乎寄情山水的人都比较豁达,喜爱溪、泉的人大多也崇尚佛法——王维老师便是,在锐意进取的人看来似乎过于避世消极,可是人在失意的情绪中,用四禅定来调整心态,如青竹幽泉一般自我,达到安宁舒适,平静喜愉的状态,也不失是一种智慧。
    可以说,从这首诗上未必能见得表哥同志的诗才,却是能显示出他的境界——的确已经高过寻常人不止一个层级,令在场的人在惊讶他的古诗之后,转而变成了一种钦佩之情。
    而陈成的诗让众人奇怪的原因是……
    没有看到“泉”。
    可能他……
    写离题了?
    诗题上,“梦亡师”三个字,触目惊心,再看内容,更是字字血泪:
    夜来汉水梦从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江左陈苌三度病,襄阳宿草一番秋。
    师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子容辛谔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
    众人大惑不解!
    让写“泉”,泉水,理应山清水秀,溪浅泉白才是,如表哥的诗,还引申到了佛法上——
    你怎么搁这里怀念你死去的老师呢?
    “而且,你这诗里,也没有泉啊!”有人从头看到尾道,还有更多的人,盯着“陈苌”两个字,蹙眉深思。
    “怎么没有?”陈成平静地看着绍生和众人。
    我写的是,黄泉,九泉,幽泉,冥泉。
    是“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是——天人永隔。
    ……
    陈成想到在房陵的时候,经常会忽然从梦中惊醒——忘了给夫子换药。
    尽管夫子已经去世很久了。
    有时候想象,如果还有让他来换药的机会,将是怎样的幸福?
    梦中与夫子重逢,就像过去那样,随从他后面,去看岘山汉水。
    师生二人可能意气风发地畅谈天下大事、黎明苍生,指点着前线与吐蕃作战的盖嘉运又有哪些臭棋败招;
    可能痛斥那宦海风波、官场污浊,耻笑那魑魅小人、假义君子;
    更多的,应该是孟夫子将其一生的功力,全部传授给这唯一的爱徒。
    他怎样写“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怎样写“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而不是只留给徒弟寥寥数篇“诗论”,还都是形而上学、高深微妙的总论,还没有涉及具体执行的步骤……
    老师啊,老师!你不是说了,要培养十一郎为天下首屈一指的诗人,超越李十二白、王大昌龄、王摩诘和你自己么?
    同时还要做到你也没有触及过的,出将入相,运筹天下,将这盛世永无止境地绵延下去么?
    为何你说话不算数?
    其实就算这些都做不到,哪怕只是侍从在汉水边走一走,听讲那些无聊的大唐诗坛八卦,也是一件乐事。
    因为从那些故事里,可以发现李十二白、王大昌龄乃至两任张丞相,都不是神仙,他们也各自有其人性的一面。
    可惜,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泪水打湿了绢帕,也无心擦拭,看着河面可以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
    死亡,黄泉,可以切断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
    “江左陈苌三度病,襄阳宿草一番秋。”
    陈成不知道要不要感谢老爸给他起的这个奇葩的名字,用在诗里竟然如此对仗。
    江,长江;江左,陈苌在江南;
    襄,襄水;襄阳,夫子埋在襄阳城外岘山的脚下。
    陈,宿,都是过时的东西;
    苌,草,都是没有感情的植物。
    活人和死者,都不顺利。
    陈苌到江南,已经生了几次病了。
    头疼脑热不知凡几,被人追杀的噩梦永远不会停息。
    还有受伤。
    还有失败。
    在宣城面对绍生,是第一次失败;
    在金陵没有制服绍生,是第二次失败;
    在扬州原本以为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可问题是,这家伙丝毫没有伤筋动骨,还开启了“表哥表弟”兄弟店,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抄,现在两个人一起抄了!
    横行江南,人人称颂!越发滋润了!
    这是自己第三次大败!
    陈十一郎在江南各地浑浑噩噩,蹉跎芳华,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的时候,岘山下夫子坟前的草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一整个秋天,一整个冬天。
    夫子死后,地下一把老骨头也不得安生!
    有人借着夫子的诗,夫子的心血,张扬行世,风光无限!
    迎接窃诗者的是名声和金钱,留给师与徒的却只有“病”和“秋”!
    天道!何等不公啊!
    夫子埋在黄泉之下,泥土侵蚀着他的身体、骨骼,也许已经和泥化作尘土!
    留下这个陈苌这个愚蠢迟钝的徒弟,每天都像是行走在暴风雪中,冰雪满头!
    再这么下去,只能“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了!
    这雪,不仅是冰雪,还是沉冤难雪!
    在夫子活着的时候,陈成不是不写诗。
    他羞赧于将悄悄写下的文字,尤其是那些的确出自自个儿手笔的,展现给夫子看到。
    你是一个不识八国九典,文言文读不通,专业酒店管理,嘴里哼着“酒醉的蝴蝶”的蒙昧现代人,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名耀千古的大宗师看,污秽人家的眼睛呢?
    再等几个月吧!可能我自己写的,也能越来越好,终于有一天可以见得人呢?
    夫子魂归大地、深埋黄土,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席之地只是岘山脚下一方小小的坟冢!
    陈成你现在丢得起人了,可是往哪里丢呢?
    清明,连老师的新坟也没给去上。
    要了老师性命的背疽,还会疼痛发作吗?
    黄泉该是个湿冷的地方吧?
    如果是,那可真的不好受!
    想到这些,陈成已经受不住了,泪水迷糊了双眼。
    子容辛谔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
    张子容,是孟夫子少年时一起隐居的“合租舍友”;
    辛谔,是孟夫子同乡友人,常于夏日来家中纳凉,《夏日南亭怀辛大》《西山寻辛谔》,都是写的他。
    如今,这两位老友,他们都先后死去了,夫子黄泉渺茫昏暗能够知道这些吗?
    陈成不知道,若有黄泉,夫子是有老友陪伴而慰藉,抑或是同处幽昧而凄凉?
    《古诗十九首》中有言:“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死去的人因岁月流逝而日渐疏远了,活着的人却会因离别愈久而更感亲切。
    皮克斯大热动画《寻梦环游记》有一句极其类似的台词: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原本陈成觉得,再过一千年,两千年,夫子也不会真正“死亡”,因为他毫不怀疑两千年的人还要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可是,现在有一个绍生。
    当千载之下的人,都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无敌江左、踏平吴越”的绍生作的,那还有谁要记得襄阳城外的死宅男孟浩然呢?
    背疽,取了夫子现实中的生命;
    绍生,要夺走夫子艺术上的生命!
    夺走他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印记!
    忍无可忍!
    于是陈成写了这篇声泪俱下的悼诗!
    陈十一郎的真情实感,全在这首诗里了!
    ……
    先得楼上,静静的。
    所有人都沉寂在“师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悲愤和震撼中。
    除了诗歌本身的震撼,还有就是诗中的“陈苌”!
    也就是说,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昔年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
    更惊讶的是,颍川神童竟然还是孟浩然的嫡传弟子?
    哎呀,这里面的信息量真是大,必须好好理一理。
    可是,从这首诗中,已经可以看出——孟浩然这个徒弟收得不冤。
    作为诗才本就高人一筹的陈十一郎,得了他的指点,果然是非同凡响!
    全篇上下一气,至臻化境!
    不仅在于无可指摘的遣词用句,更在于情感充沛,直击肺腑,终于不是一味炫技的作品!
    哪怕周宾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且要感佩万分了!袁修
    谁胜谁负,还用得着票选么?
    刘保、董玉、袁修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趋步下来,冲着陈成叉手一礼,齐声呼道:“总编!”
    是的,陈成的身份,曾经还是“诗榜编辑部”的总编辑,是全国各地十几个联络站小编辑的领导,这番下来更应该是会昌郡主唯一指定“特派员”,无论诗才还是工作履历,几个人理应对他表示尊敬。
    “折煞陈苌了!”陈成礼貌地叉手回礼:“我已经不插手故惠文太子诗榜很多年了,今番前来,只为私事,几位贤兄莫要多礼!”虽然陈成名义上不再担任总编,可这“头号顾问”是跑不了的,但是大庭广众。众口悠悠,他还是不好说自己与小郡主仍有联系,免得引上方顾虑。
    见他如此谦逊,刘保几个人又是一番礼让,他说归说,谁都知道这小子依然在总编辑部有巨大的话语权,可不敢怠慢。
    而且他一直不说真实身份,摆明了就是审查基层工作来了,看破不要说破。
    总编小编相互引荐完毕,陈成也自然而然地把这先得楼化为了主场,举止言谈间就带了东道主的气场出来:“绍生!今番已经不是你我二人第一回交锋了!胜负,实则不在我的考量!”
    “我也知道,你的诗才,足以于一地称雄!这榜一,也可以悉数让你!”
    “可是,你俩犯下的累累罪行,我已经不是一次明示于你!便非要一而再,再而三,错上加错,罪上加罪,生人羞耻,亡灵不安!”陈成大声斥责着:“便非要我将你二人的故事,版印雕刻,再给天桥底下说书的,将你们今日昨日的事情讲化分成九段,每日不停轮流的广播——使人人皆知,你才开心吗?”
    众人格外错愕:罪行?什么罪行?
    难道表哥实则是江湖逃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又或者更精确点,孟浩然就是此人谋杀的?
    香炉见陈成图穷匕见,看样子不想让他俩今日安全离开了,有些急切,求助地看着绍生。
    绍生却四平八稳,古井无波,微微笑:“陈兄弟何必动怒?区区胜负,我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你让。何不观众人意见后再说话?”
    听他的意思,似乎对这票数还有些想法。
    陈成也很平静。
    现场齐刷刷地举手——都是支持陈成的。
    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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