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GL)》孤城(gl)分节阅读8

    我加快了脚步,下了一层,推开塔中一间古屋的门,不似塔中尘土积厚,屋内干净,只有一张木床,是我在黎台城里的栖身之所。

    我把阿鬼放在床上躺平,对无真道:“道长,快些吧。”

    无真摇头嗟叹,“红尘苦恼,七情六欲,凡人终是看不透。”

    我只是笑,并不言语。若是没有了这七情六欲,生与死又有何不同?

    无真的拂尘变作一把利刃,我闭上眼,等着刀尖入肉的痛楚,却迟迟未曾等来。

    睁眼,只见阿鬼表情狰狞地靠在床沿,手攥着刀尖,喘气声如老迈的风箱,呼呼作响。

    “白安寻,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轮不到你来施舍我!”阿鬼桀桀冷笑,“你以为这样就算还了你欠我的情债了?白安寻,你以为这样你就解脱了?你休想!”

    阿鬼言辞尖酸锐利,身子却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细瘦的手仍攥着利刃不放。

    “对,我是想求个解脱。”我负手冷哼,“黎雪,你敢如此,不过仗着我白安寻上一世欠你的情,你不让我还,我偏要还个干净。”

    我突然上前迎上了面前的金刀,劈手从无真手里夺过刀柄,照着心的位置剖开一道口子,我看到了阿鬼眼里的惊惶。

    刀口锋利,刺进皮肉里并没有料想的疼,从伤口里喷薄涌出鲜红温热,管它心头血肺头血,混在一块早分不清了。

    无真眼疾手快,蘸了我的血画出一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几句,符纸吸饱了鲜血,飘然飞到阿鬼身边,任她如何抵抗,还是贴在了她的心口上。

    “不……不……啊啊啊——”

    阿鬼周身白光耀眼,她全身像要炸裂开,凄厉地尖叫:“白安寻——”

    我只觉得心口的血流尽了,倒在床上阖起双眼。

    阿鬼,我爱你。

    只愿你来生莫要再投胎做女人了,这样的世道,做女人太苦,生死全由不得自己,何苦来哉。

    周身温暖,好似沉浸在一汪柔和的泉眼里,我想,魂飞魄散倒也不算什么苦痛之事。

    ☆、第11章平安喜乐

    我以为我会死,但却没有。

    我醒来时,身下是一堆沙,后脑勺硬邦邦枕着一个物件,撑着手肘起身,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段干枯的木头。环顾四周,净是单调死寂的土黄色,遥远的沙坡不知连绵到何地才止,近处凌乱长着些耐旱的野草,小而坚硬,叶片俱是针刺状,扎手。

    无真道士坐在我身侧,拿着她的宝贝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时辰临近正午,日头高悬,沙漠变成了一个巨大熔炉,快要晒化了一般,所以她戴起了一直挂在身后的破斗笠,斗笠檐上好几个窟窿眼,其实也遮不住多少热浪。

    “公子醒了。”无真未曾看我一眼,仍旧喝她的酒。

    我摸摸自己的心口,那儿有一道口子,手碰上去疼得分明的真实,“我没死?”

    “没有。”无真塞上她的葫芦塞子,递来一个白玉瓶子,玉瓶隐隐散发着温润的光亮,我打开瓶塞一看,里头空无一物。

    我疑惑:“这是……?”

    “天心补灵丹,我炼了四十年就练出这么一颗,原打算留着救命的,便宜你了。”

    “阿鬼呢?”我四处看了看,阿鬼没有了,黎台城也没有了。

    我不在黎台城,黎台城里没有白天。

    我抓着无真的肩膀问:“阿鬼呢!”

    无真手背一抹,擦干嘴边的酒渍,一双眼睛从斗笠下面略微抬起,眼珠子向上斜睨着我,眼仁漆黑,死水一潭。

    “阿鬼呢!?”我惶恐不安地逼近她又问了一遍,她不疾不徐地把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公子,七情六欲一切皆空,何不就此放下。”

    “不……不……你骗人!”我推开她跌坐在地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无真她说了,她说阿鬼能得救,她说阿鬼下辈子会投胎找个好人家……

    “白安寻,你该回扬州了,白员外和白夫人还在等你回家。”无真道。

    “可是阿鬼呢?”我茫然地看着一片黄沙,再去哪找那么一座没有白天的黎台城?

    不会有了,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回去吧。”无真道,“回去吧。”我原以为她向来吊儿郎当,难得的正经,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对她深深作了个揖,“烦请道长给家父家母带个口信,只说安寻不孝,今生再不能侍奉左右。”

    “你要去哪?”

    “去找黎台城。”我左心上的伤口还在火烧火燎地疼,阿鬼分明昨夜还在我身边,怎么今日便消失无踪了?我怎么都不肯信,无真准是在诓我,她只想着我父母交代她的事,尽早把我弄回去罢了,阿鬼没有消失,她定然还在沙漠的某处,一定是无真在骗我。

    “我要去找阿鬼,我要去找阿鬼……”我双腿发软,也不管方向,晃荡不稳地往前走,阿鬼一个人,那么黑的黎台城,她该多怕啊。

    她在那地方待了两百年,困了两百年,我不能让她被继续困下去了,我得救她。

    我得救她。

    “白安寻。”无真一把拽住我的手肘,她手上沾了沙,握在衣袖上就是一个明晰的印子,“你清醒点。”

    “我要怎么清醒!”我挥袖甩开她的桎梏,崩溃大喊,“我要怎么清醒?”

    阿鬼没了,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在了沙漠里,天上地下再没了这一缕游魂,我要怎么冷静。

    脚下的沙土漫漫传来热气,从脚底板一路炙烤上来,人站在这地上几乎被烤成人干,我眼眶酸涩难受,闭了几次眼,一滴泪都没掉下来。

    “吵死了。”突然,离我极近的某处传来一句话,说话人声音尖细微弱,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的错觉。

    “谁在说话?”我问。

    无真道:“什么说话?”

    仿佛在回答无真似的,尖细锋利的声音又响起,“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说话人就在我耳边,我惊得转了好几个圈,别说人了,连个苍蝇也没有。

    无真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笑开了,对着我的右手努努嘴,“别找了,在那儿。”

    我抬手一看,原来是无真给我的那个描金白玉小瓶,瓶身忽闪忽闪地发光,我把瓶子凑到眼前细细打量,凸起来的瓶肚倏忽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方才空无一物的瓶子里分明出现了一个小人,小小的,不过半根手指长看不清面容,趴在瓶子内壁尖叫:“吵死啦!”

    “道长,这……”

    “这是阿鬼。”

    “可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无真笑盈盈道,“我几时说她灰飞烟灭了?”

    无真用她的没剩几根毛的拂尘柄子伸到后背上挠了挠痒痒,笑嘻嘻又道,“这个丹药瓶子是我当年下山的时候从我师尊那处偷过来的,没想到还有聚魂养魄的妙用,这个女鬼被冥火打散了魂魄,须得在瓶子里将养几年,到时修出元神,断了前尘孽债便也罢了。”

    无真说的轻巧,想必这是她修行的宝物,“道长,你把师尊的宝物给了我,那你……”

    “少废话。”无真拂尘一甩,一副心烦模样,“就当报了你父母当年的恩了,快给我滚回扬州去,从此贫道和你们白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道长恩情,只怕安寻今生无以为报。”

    我端着玉瓶,手指点着里头娇小的阿鬼,“阿鬼,我带你回家。”

    你前世没见过的江南风景,今生我陪你看,看杨柳依依菡萏绿荷,看雪白梅红明月青松,还有数不清的小吃听不完的小曲儿,红尘那么多牵挂,我带你一一欣赏。

    ……

    时逢盛夏,扬州城里除了各个酒家茶肆有零星茶客和弹琵琶说评书的卖艺人,街道上空无一人,城门口的大树郁郁葱葱,树叶遮蔽之间传来吱吱蝉鸣,城门大开着,半日都无人经过,突然,从城外进来了一个穿着破烂的瘦瘦高高的乞丐。

    那乞丐身上衣服颜色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分辨出深浅不一的黑灰色,肩膀裤子都破了好几个洞,胸前打满了补丁,能隐约看出这件破衣裳从前应该是一身道袍,不知他从哪个道观里偷来的,看着倒也合身,他脚上穿了双草鞋,两只脚的大脚趾都从挤破的鞋头处冒了出来,后脚踩着鞋跟,邋里邋遢的。

    乞丐进城之后,紧随他进来的是一位文弱书生,一身黑色长衫不像乞丐般破烂不堪,却也皱皱巴巴,看上去饱经风霜,脸蛋倒是白净,长相清秀周正,脖子上用红绳挂了个精雕细琢的描金白玉瓶子。

    “就到这吧。”乞丐在城门口停了脚步,懒洋洋靠在城墙根上,对书生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白公子,你我有此一遭缘分,如今缘分已尽,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书生道:“道长不随我回白府么?你对我有再造之恩,白家理应重谢。”

    “算了吧,我可受不了你们凡人迂腐的那一套。”乞丐挠挠屁股,指了指书生胸前的玉瓶,“对了,当时你的心头血滴在了这个小鬼身上,她如今和你血肉相连,你一旦有了不测,她也难逃劫难。另外她魂魄散了,须得每隔七日喂一滴你的血,切记。”

    “道长放心,安寻一定谨记在心。”书生抱拳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乞丐已经消失无踪。

    书生捏着栓了红线的玉瓶,面容柔和,低垂着眼微笑,“阿鬼,我们到家了。”声音如清风拂过,听得人几乎溺死在里头。

    ……

    一年后。

    热闹的街市上,挨着河边榕树有一个竹制的小茶棚,因着依何傍树而建,招风散热,在盛夏时节炎热的傍晚格外清凉,引得不少人来此纳凉喝茶,靠近河边的茶桌上,两个本地人正在嗑瓜子闲聊。

    “哎,听说了么?”灰衣男道。

    “听说了什么?”褐衣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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