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干脆地离开自己，走到沙发前无力地坐下。
“你的表情太藏不住事。被你这么一脸丧气地看着，傻子才不懂……”
它奇怪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自嘲地继续开口道：“想想也是，如果哥哥没死，我又怎么会在这儿？”
“……”
“不会的……他不会抛弃我的。他不会……”
像咒语一样来来回回说着这句话，机器人终于渐渐没了声音。
乔易辰只是无言站在那里，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好。
他完全不了解叶骏铭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如果违心地用蹩脚的谎言安慰它，不仅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触到它的逆鳞，害得事情更加难以收场。
“他……是怎么死的？”
它似乎在等着自己否定这个事实。
如果它知道叶骏铭是自杀，还是以那种理由……乔易辰不禁又是一阵头疼。
“……”
不忍扼杀它的最后一丝希望，乔易辰强迫自己缄口不言。
见他仍不做声，机器人苦笑道：“你是怕我一着急会伤害“它”的这副身体？”
乔易辰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放心，我不会的。”机器人一反常态地淡淡说道，“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它的表情实在是不对劲。乔易辰觉得不能就这样撇下它，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正犹豫之际，就听它说：“还不去睡，你不是还要早起的吗？”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不会随便出去给你惹麻烦的，也不会伤害你的‘它’。你放心吧。”以为自己在顾虑这些，它又补了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真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了。乔易辰走进卧室，却愈发的心神不宁。担心了好久它得知真相时的反应，似乎现在的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太多。它既不哭又不闹，还少见的很冷静。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它也说不需要自己在身边。就这么踏踏实实睡一觉，然后赶紧把工作做完，这样不是很好吗？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胸口被一股莫名的焦躁感烧得难受。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几个小时后还要工作的事早就被抛在脑后，乔易辰有些恼怒地爬起来，顶着两根睡翘的头发，打开了卧室的门。
不出所料，机器人刚才强装出的镇定根本就是假象。因为，眼前的它，正蜷在沙发里缩成一团。哭得伤心不已。
为什么知道它是在哭？机器人没有眼泪，也不会流鼻涕，它发出的声音根本不像人类的哭声。但是乔易辰觉得它在哭，因为它的样子，与自己发烧那天不停说着对不起的乔治亚一模一样。
心中陡然一股钝痛。
走近它身边，机器人发觉到自己的气息，立刻止住了哭泣。
“你想笑就笑吧……”
它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泪水也没有痛苦，看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但是这副样子根本骗不过乔易辰。看它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乔易辰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却没有任何头绪。如果面前的是一只小猫小狗，他还能够给它们顺顺毛，喂点好吃的解解闷。如果它是个女孩子，他也能借她肩膀靠一靠，听她发发牢骚吐吐心里话。可是面前的人是个有着男人长相和心理的机器。那么它伤心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呢？
乔易辰突然有了主意。
他径直去了厨房，在冰箱里翻了翻又去橱柜里找了找，然后一脸麻烦地回到卧室穿好衣服，拿起钥匙和钱包，在机器人哀怨的目光中推开门出去了。
呜哇，外面好冷。
***
等到乔易辰红着鼻头从外面回来，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开门的功夫，就听见屋里传来没有一丁点收敛的嚎啕哭声。唉，大半夜的，这家伙也不怕招来邻居投诉。
在楼道里挨着冻逛了半圈，等到门后的声音逐渐弱下去。乔易辰才故意跺着脚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晃了晃，然后走进家里。听见自己制造的动静，机器人果然立刻收声，然后装出一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是它的眼里，却不住地透着些微微的惊讶。乔易辰也不揭穿它，只是把便利店的袋子重重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一罐啤酒塞进它手里。
“来！喝！”
借酒浇愁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可是它却不买账，闷闷地回道：“我又喝不醉……”
“我陪你喝。”乔易辰自己也拿了一罐出来，拉开拉环就是一口。
打了一个悠长的酒嗝，乔易辰在它身边坐下，举起啤酒想和它碰个杯。
机器人仍然很犹豫，任他怎么催促都提不起兴致。没办法，乔易辰翻着白眼一哼：“我看你是喝不过我吧？”
这拙劣的激将法显然对它不起作用。机器人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拿过酒来轻轻抿了一小口。
想着要不要和它划拳助个兴，没想到它一沾酒就停不下来。转眼间一罐已经下肚。反正也不用担心它喝过头酒精中毒什么的，乔易辰又掏出一罐拿给它。它接过来一饮而尽。等到它喝完第三罐，把空易拉罐往桌上一扔，乔易辰才发现，它早已泪流满面。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它面无表情转过头来：“你满意了？”
乔易辰并不意外。机器人摄入水分会启动水循环系统。就可以像人类一样流汗流泪，直到把水分排干净。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不如说，自己一定程度上希望它能够像这样哭出来。
“想笑话我的话就趁现在吧。”
他当然不是出于这个理由。
“还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就觉得痛快？”迟到的鼻涕也来助兴，它的声音里混上了浓浓的鼻音。
说来奇怪，眼前的机器人明明有一张男人脸庞，也不能说有多好看，但是哭起来却梨花带雨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微蹙的眉头，被泪水打湿的长长睫毛，闪烁着躲避自己的眼神，还有轻轻颤抖的嘴角。这一切都让乔易辰感觉，心里就像是被谁狠狠揪着，快要透不过气了。
见它偷偷瞧了自已一眼，眨眼间又是一大颗泪水落下。乔易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它的眼角。
“……”
它露骨地皱起眉，却没有拨开他的手。机器人只是眼睛看向别处，吸了吸鼻涕低声说：“你干嘛啊……”
乔易辰突然觉得，那样子可爱极了。
把沾了眼泪的手凑近鼻子闻了闻，乔易辰笑道：“一股酒味。”
它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知道吗，眼泪可以带走人40%的负面情绪。”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来的？“适当哭一哭有利于身心健康哦。”
机器人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人。”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对你不管用。”乔易辰开始施展睁眼说瞎话**。
机器人先是盯着一脸大言不惭的乔易辰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怪人。”
“没你怪。”乔易辰嘴上毫不吃亏。
“你再说一遍？！”
挂着两条清鼻涕的它想装凶狠，结果只能更可爱好吗。乔易辰笑嘻嘻地拿来纸巾，给它擦了擦鼻涕。它像一条听话的大狗一样任他左揉右搓。然后在看到乔易辰对纸巾上的鼻涕充满浓厚兴趣的时候，机器人终于彻底爆发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它伸手想一把抢过纸巾，却被乔易辰轻易躲了过去。
“你制造鼻涕的功能真厉害耶。”乔易辰饶有兴致地“挥舞”着纸巾，“明明喝下去的是稀汤寡水，你是怎么快速做出这种黏糊糊的效果啊？”
机器人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去问我老爹啦！”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机器人强行把湿乎乎的纸巾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你不哭了吗？”乔易辰歪着头问它。
这是什么问法？
“喝下去的酒哭不完的话，你还要去厕所的吧？”
知道的还挺清楚。
突然想起他是因为谁而清楚这些事，机器人突然没好气道：“我还有不用去厕所的方法……”轻轻靠近他的耳边，然后压低声音，“你想不想试，试，啊——”
怀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危机感，他噗嗤一笑：“你丫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拐到那边去。”
这分明是没把它的“威胁”放在眼里。
机器人气不过，噘着嘴说：“是我老爹把我造成这个样子的，又不是我想这样。”
本来这句话没什么大不了，可乔易辰的表情却微微僵了一下。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机器人的眼。它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把萦绕心中许久的困惑说了出口。
“我很奇怪吧。”
乔易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我明明不是叶骏豪，也从来没见过他的哥哥，心里却这么难过。”
它有身为复制品的自觉吗？
“我只是个无意义的替身而已。长相，性格和说话方式都是照着本体的样子做的。”一瞬间，它露出了极似乔治亚的神色。“所以，我对哥哥的所有感情，一定也是复制来的吧。”它像是在向自己求证什么，“我只是在替真正的叶骏豪哭泣而已，对不对？”
它虽然没有流泪，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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