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思君终有迹分节阅读39

    “怎么,你怕我杀了她?”温行问。

    冯妙蕴不在东都,思安被劫后禁卫护着空无一人的銮车回城,妃嫔都被留在应徽宫。秋深霜寒,应徽宫中不知又是何等清冷景象,如今朝中变幻无常,柔弱又身系皇家的妃嫔留在应徽未尝不比回皇宫好。

    所以思安并未召回嫔妃,只是见到邵青璃,他想起了冯妙蕴。他被带走那晚的情况实在有些混乱尴尬。其他妃嫔不管家世如何背后曾经有谁,进宫后都因思安的有意疏远游离于边缘,唯有邵青璃和冯妙蕴因为妃位和各自一些原因牵扯颇深。

    温行自然看得出思安的回护之意,没有不悦,只是心中有些复杂。现在再想当初不应该让这些女子入宫没什么意义,选妃只是让各家“皆大欢喜”的结果。然而别人好盘算,在思安这里却会上心记挂的。

    思安听出他话里少有的尖锐,张了张嘴,最后露出淡淡的笑容:“你不会的。”

    温行不置可否,心里却因思安的回答舒服不少。某些时候思安对他的心思确实拿捏的准,彼此恰到好处地心领神会,这或许也是他被缠得越久越不腻烦,反而陷得越深的原因之一。

    “人可以让你见,但是她们若再有不慎之举,我也无法保证留她们性命。”

    思安无奈叹了一声,眉眼里满是忧愁。

    温行仔细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思安,你果真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动她们么?”

    “啊?”思安一时没转过来,不知温行为何又有此一问,呆呆瞪着眼,难道不是因为两个女子涉及不深无关紧要,也无力影响什么,再有也许是因他一直在求情吧。

    他不答,温行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想了什么。

    温行也叹道:“有时候真希望你不那么明白才好。”

    思安听得一头雾水。

    阿禄小跑进来禀报杜卉杜将军求见。

    思安有些意外,杜卉来金鳞殿做什么,转念一想大概是冲温行来得。

    果然杜卉进来硬邦邦地行了礼,抬头欲言又止望着温行。温行面色不显喜怒,不过思安觉得,温行似乎不怎么高兴。

    阿禄适时提醒:“圣人,您用药的时辰到了。”

    “哦。”思安点点头,道:“朕去内室用药,两位爱卿先谈。”

    他刚起身,温行拉住他的手,手指在掌心摩挲两下。

    “别逞强,待会儿阿禄还是先起个手炉拿来。”语调稀松平常,正是这样才显亲昵与关切。

    杜卉还在呢!思安斜温行一眼。

    温行笑了起来,又揉了揉他手心,才道:“去吧。”

    好吧,杜卉是温行亲信,天塌下来让温行去顶。思安三分负气三分撒娇甩开他的手,回身却正撞上杜卉愤懑又厌恶的目光,被发现后杜卉立刻垂下眼。

    思安与阿禄步入帷幔后,没走几步,听到杜卉抑不住透着不服气的声音问道:“大哥,为什么撤了我禁卫军使的差事?”

    温行的声音有些冷,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

    杜卉似乎更不服气了,“大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静了一会儿,温行语调悠缓冷意更甚,道:“中秋那晚我让你护送圣人下山,带人守在圣人寝殿,你做了什么?”

    思安脚步停顿,阿禄搀着他的手问:“圣人怎么了?”

    思安道:“没事,我们进去吧。”

    除了秋起的萧条,皇宫似乎与离开时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冯妙蕴坐在软轿里,把轿帘掀开一角。要说真的不同,行走的宫人好像少了很多,偶尔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都像鬼魅一样,在庞大的宫殿之间来去无声的穿梭。

    好在金鳞殿还是多有几分人气的。湖中荷叶已残,殿外装点了菊花等时兴花卉,值守听候差遣的宫人在门外站得满满当当,领了差事的宫女有条不紊鱼贯出入,裙带随着她们婀娜的身姿有节奏地摇摆,踏入金鳞殿,倏忽竟会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一步由瑟秋进入暖春的错觉,整个空寂的宫城,或许也只有这一处还是繁忙的。

    冯妙蕴被领进门,见到的却不是思安。她暗里牵紧自己的手帕,连呼吸也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相较于冯妙蕴,她对面的温行就显得颇为气定神闲。一缕秋日从云中期期艾艾投射而下,在回廊分出一半蒙眬虚弱亮和另一半阴影,温行站在廊下,望着殿中的目光似乎有一缕比阳光还细微的柔和,不过很快隐没在深静无波中。

    “娘娘一路辛苦。”

    冯妙蕴又捏了捏手帕,道:“并不辛苦,多谢成王关心。”朝野已在这位成王的股掌之间,冯妙蕴知道自己窥探了不该知道的隐秘,圣人应当不会怪她吧,但是成王如果想在圣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要她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她感到温行的视线,不是那种带有某种轻佻意味的打量,却带有十足地侵/犯/性,好像他看的并不是一个活人,官家出身又入宫为妃的冯妙蕴,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陌生男子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她头皮发麻,忍了又忍,才把尊严被轻待的怒火和心里翻腾的惧怕压下去。

    从她发间简练簪着的双雁长簪,一直看到她根本掩饰不住在袖里发抖的指尖,那目光好像有利刃剖解着皮肉,又如鼎压般沉重。

    冯妙蕴的忍耐就要到极限。

    过了片刻,温行开门见山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你的父兄已为我所用。”

    冯妙蕴干涩着嗓子,道:“我知道。”月前东都城内的风波,受牵连的家族倒的倒散的散,冯家从前和掌权宦官们来往不少,不然冯妙蕴也不会被选为妃,宦官被清除,未曾公然与温行做对的冯家选择倒向宣武一派,家族得以存延,家中很快派人把消息送给冯妙蕴。

    “圣人要接娘娘回来。他的日子过得不开怀,需要人作伴,娘娘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疑问,只是平淡的叙述。

    冯妙蕴颔首:“我、我知道的,我会好好伴着圣人。”

    温行道:“他常在我面前提起娘娘,娘娘是聪明人,知道怎么管住自己,不多说,不多想。”

    除去宦官以后,温行少了一大制衡约束,在朝内外行事也更随意,冯妙蕴是要伴在思安身边的人,他干脆也不作面子上的虚伪,一切挑明,冯妙蕴能识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他也有办法处理,只是少不了多花心思哄思安。

    冯妙蕴忙道:“我不会给圣人多增烦恼。”

    温行眯着眼道:“这样最好。”言罢吩咐一旁宫人带冯妙蕴入殿见思安。

    第四十七章

    见冯妙蕴是自己提出来的,然而果真见着了,思安比谁都要尴尬紧张。

    “你一路……辛苦了吧。”安静了一阵之后,还是思安先开口打破沉默。

    冯妙蕴微微垂首,道:“妾不辛苦。”

    思安稍有踟蹰,又问:“姐妹们在应徽过得还习惯么,我让人送了过冬的衣物和炭薪,不知都收到没有?”

    冯妙蕴道:“都收到了,圣人放心,姐妹们在应徽都还好,那边没宫里规矩大,大家都松泛些。”

    虽知多半是安慰自己的托词,思安听了还是放心些。

    一问一答结束后,两人又静了下来。冯妙蕴低头玩着帕子,思安眼神忽闪没个定向。

    后宫这些女子当中,皇后丽娘自不必提,贤妃邵青璃多少怀有些别样心思,思安总有避嫌之滤,敬而不近,其他妃嫔只是尽力关照,不曾有亲近之心。

    唯独冯妙蕴,因两人都有迫不得已的境遇,又各自分享过心底一些秘密,且冯妙蕴淑妃的位份在后宫特殊,思安与她格外亲厚。这种亲近无关男女私情,更类似友人相互扶持的情义和知己的信任。

    但现在这些都变成了一道化不开的沉默。

    又相对无言一阵,思安实在不知要说什么,把自己面前的几个小盘推给冯妙蕴,道:“你尝尝这个,他们做的,很好吃。”

    三四个小盘里分别装着不一样的糕点,都是精致小巧的,一看就知道花了心思和功夫,稍靠近便有一缕甜香钻入鼻尖。

    宫里,又是在皇帝跟前,这样精细的小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外面早有皇帝被软禁的传言,宫城无处不见的败落萧瑟,正印证着俞氏皇权的衰弱。

    冯妙蕴确实用粉饰的托词安慰思安,远在应徽的行宫理所当然受动荡波及,虽有思安的惦记和照顾,妃嫔们的日子,或许也就比先帝时最不得宠妃嫔好些,行宫周围还有日夜巡逻监视的宣武士兵,一宫的弱女子怎一个提心吊胆。

    仍旧维持着与身份相符的体面,未曾见凄惨的,反而还是思安这个皇帝。

    冯妙蕴揣着帕子,还是包起一块做成梅花样子的酥饼小口地品尝起来,阿禄立即端了茶盏上桌。

    冯妙蕴吃了一口,抬头道;“真甜。”

    思安“唔”了一声,解释道:“最近在吃药,他们可能多搁了糖给解苦。”

    冯妙蕴斯斯文文的吃完,用帕子擦着手,清灵的眼睛忽闪两下,对思安道:“是有人专门让厨房为圣人准备的吧。”

    思安呆呆看着她,冯妙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成”字,很快用袖子盖起来。

    不料她会这么提起,思安含含糊糊在嘴里应着“哎”了一声。

    冯妙蕴也有些不自在,小声问:“圣人之前说心里有人,就是……他?”

    思安脸上飘起粉绯,点点头,“是他。”

    冯妙蕴警惕地扫了一眼阿禄和四周。

    思安忙道:“不、不妨事,这些都是……他的人。”

    冯妙蕴有些诧异,随后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自己胸口。

    思安脸上的热越发升高。

    “你、你没有觉得我…我……”

    他没说下去。他对温行不同于一般男子好男风那种喜爱,与温行隔着天堑一样不能逾越屏障,盘桓在算计夹缝中,知道内情的人多恶之蔑之,少有平常视之的,更别说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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