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思君终有迹分节阅读34

    思安还未作答,杜卉即道:“圣人,夜深露重不宜在山上久坐,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倒奇怪了,思安转头看着杜卉,那张英俊的脸上唯有肃穆,像普通臣子对皇帝提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建议,但是杜卉并不是会提出建议体恤上情的人。他身上那股骄兵的脾气甚浓,原先就不太看得上思安这个窝囊皇帝。

    而且他的话也并非对思安,更像是对着俞嵇卿。

    俞嵇卿冷笑道:“杜将军,难道本王请圣人共叙天伦你也要阻拦?”

    杜卉一噎,单膝跪地道:“末将不敢。”

    思安忙让他起来,打着圆场道:“皇弟心意至纯,杜将军要护送朕下山,也是职责所在。”

    俞嵇卿道:“皇兄真是太仁厚,咱们不说,难道让这些不知哪来的下臣爬到头上作威作福。”他的话也针对着杜卉。

    思安笑了笑,“其实杜将军说的也没错,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明月常在,要赏月也不急在一日两日,夜里风起来,冷风与酒一起灌下肚子对身子也不好,不如先下山去,改日再寻个别的去处赏月。”

    俞嵇卿眼看有些急躁,上前几步拉住思安的手。

    “皇兄莫是听他们胡说,哪有什么风,再说现在也不晚。臣弟都已经准备好了,皇兄就赏个光好不好。”他又露出那种亲厚却并不过分的请求神情,还十分不善瞪了杜卉一眼。杜卉倒没看他,目视前方似乎只尽责担好护卫一职责,右手扶着腰间佩刀,手指在刀鞘与刀格的连接处动了动。

    思安所知的杜卉性格直率张扬,并非能忍的人。此刻虽然冷着一张脸,他心里多半对俞嵇卿的挑衅不满。俞嵇卿的手劲不小,思安微微转了转手腕脱不开。

    火把跳跃着照亮护卫们身上的甲衣,他们执矛佩刀,秋夜凉风里,鳞甲也泛着冷光。

    思安问杜卉道:“杜将军,成王让你上山……只是为了接朕下去?”

    杜卉刻板道:“是。”

    俞嵇卿毫不掩饰轻哼了一声。

    思安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打转,看不出什么隐秘。

    其实思安想问温行有没有什么交代的,然而众人都在,俞嵇卿又离得近,他也不能明着问出来。

    杜卉上山没那么简单,俞嵇卿的邀约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也许是感受到思安的目光,杜卉又道:“成王叮嘱末将一定护送圣人下山。”“一定”二字咬得略重。

    思安的心跳咯噔一下。

    俞嵇卿这时却凑近思安,几乎像在耳语一样小声道:“我知道皇兄爱慕成王,臣弟也一样。”他语速极轻极快,快到思安除了睁大眼睛来不及有别的反应。

    随后俞嵇卿扬声道:“那可正好,臣弟也邀了成王呢,此刻人恐怕已经在百花障等着,皇兄真的不来么。”

    杜卉动了动眉毛,面上出现疑惑,但仍然板着脸不多言。俞嵇卿眼中倒有几分得意。

    思安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俞嵇卿什么意思,什么叫“臣弟也一样”,他为什么专门请了温行。

    散宴时温行早早离席,去前还对思安嘱咐,夜里睡觉不能再贪凉,一定要多加床薄被。思安知道温行的家人也在等他,心里很想却没有多挽留。

    他以为杜卉是温行离开后指派来的,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温行也许没有下山。

    思安暗自叹息,拂开俞嵇卿的手,道:“朕方才好像有些着了风,眼下实在难支,恐怕只能辜负皇弟一番美意了。改日朕再另设席给皇弟赔罪。”

    俞嵇卿一愣,连杜卉都多瞄了思安一眼。

    俞嵇卿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笑得却和煦,道:“圣人龙体要紧,既如此,臣弟不再打扰皇兄了。”

    杜卉也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俞嵇卿仿佛没听到一样弯腰告退,慢慢隐没到火把不能照到的阴影里。

    思安心中忽起一念,又张口叫住俞嵇卿。

    “皇兄?”俞嵇卿还执着礼,在五彩秀金蟒纹的袖子后抬头,虽是询问,眼中却闪动着意料之中的了然,似乎早知道思安会叫住他。

    思安不想看他这样,半闭着眼轻声道:“夜里风紧,皇弟好自珍重,行前……三思吧。”

    俞嵇卿眼中的了然被一丝惊讶代替,不过很快又将惊讶抹去,他垂头将表情都掩下,道:“是,多谢皇兄关心,恭送圣驾。”

    半山腰再往下山势趋缓,思安在杜卉的护送下很快到山下,阿禄指挥小内侍把御辇抬过来。

    杜卉道:“臣还要上山巡视,就送圣人到此处。”

    阿禄问:“将军不送圣人回寝殿吗?”

    杜卉望了一眼山上的方向,因今夜过节,山上楼台比往日多点了许多灯笼火烛,漆黑中辉煌得像凭空而起的仙阙。他眼中的不耐和担忧之意再明显不过,就映在这些不真实的倒影里。

    思安忙道:“如此杜将军快去吧,万事小心。”

    杜卉也不多言,带着人又拾道上山去了,行前留了两个人继续护送思安。

    本是朗月当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云伴着呼呼的风声一会儿就将月亮遮了去。四周越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且风俞作俞大,秋寒也就阵阵上来。

    这一夜也许注定不能平静,送思安下山后杜卉带人在后山搜寻起来,灯火相交的楼宇间又多出许多如星子一样密麻攒动的火把,尽管被隐藏在风声里,调遣禁卫搜寻的嚣声还是忽远忽近地传来。

    警觉地宫人早早闭了宫门,各宫各殿都静得出奇。

    思安回来草草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就算知道俞嵇卿的目的多半在激将,他还是无法不在意。

    他陪着夜风辗转反侧。对于俞嵇卿,温行那天在马车里解释过,他相信温行不会骗他,可俞嵇卿呢。

    到底用了多大的意志才没有隧了俞嵇卿的激将,只有思安自己清楚,他这么做也只是因为温行不希望他去。派杜卉来护送是温行的意思。

    而且他也担心温行。

    他摸不准俞嵇卿的用意,若是单为了争风吃醋那也还好些。

    这位赵王在旧都时就神通广大,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探子和耳目,思安不觉得自己和温行的事能瞒过有心人,被赵王得知也不算意料之外,不过俞嵇卿回东都时间不长,何以这么快就瞧出端倪。

    思安不可避免想到宦官们。

    奉成一到应徽后老实得出奇,连邵青璃被押回宫也没追究,好像真信了贤妃只是回宫养病的说法,总管行宫之权也索性甩手让给阿禄。

    思安一开始以为他为苏永吉的出逃而来,但他不仅没有提过半句,甚至一点他与此有关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左膀右臂逃出皇宫一样。

    温行追查不到苏永吉的行踪后看着松懈放弃,也不再严查,可思安知道温行并不会轻易放过。

    今晚搜山事出和因,思安拿不准。

    随风乱舞的树枝在窗纱上阴森森地张牙舞爪,思安心里揣着这些有的没的竟也迷糊起来,忽然外面有些响动,声音藏在风里,与单调的风声相比有些突兀,惊醒了思安。

    “是谁在外面?”

    阿禄也已经睡下了,披着衣服护着烛火挑开重帘进来。

    “启禀圣人,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在外敲门,她说淑妃娘娘不见了。”

    第四十章

    冯妙蕴的宫女一脸焦急,许是在冷风里站得久了,鬓发蓬松面如白纸,进屋前还不停地哆嗦。

    “原先月色好,淑妃娘娘说想在山上走一走再回去,便带着奴婢到到各处逛了去。”

    “只带你一人去?”

    “娘娘嫌人多不清净,只留奴婢掌灯,让其他人都先下山去。”

    “好好的娘娘怎么会不见?”

    “娘娘带着奴婢一路逛,奴婢也不知怎么的,许是是被山上的灯眯了眼睛,逛着逛着娘娘……就不见了……”

    阿禄不怎么相信,道:“怎么能逛着逛着就不见,定是你小妮子贪玩丢了娘娘。”他如今是圣人面前最得力的内侍,暗里又有温行撑腰,在宫人中极有威势,忽然板着脸训起人来,吓得那宫女怕得瑟瑟发抖哭起来。

    思安朝阿禄摆摆手,声音温和道:“你仔细想想,是在哪里和你家娘娘走散的。”

    那宫女抽噎两下,回忆道:“本来……娘娘快要和奴婢下山了,走过一个石洞,出来看到扎的两座结彩的灯楼,奴婢觉得好看,要帮娘娘取个灯笼拿着玩,没想到……回头娘娘就不见了。对了,是在南山道上,那两个彩楼子就扎在路边。奴婢开始还以为是娘娘同奴婢闹着玩,躲起来吓奴婢,可是四处找遍了都没看到娘娘,这时禁卫带了好多人上山来,说是要找人,奴婢害怕,所以就下山来了。求圣人恕罪,奴婢并非要留娘娘一个人在山上,但是奴婢实在找不着了,怕……怕……”那宫女越说越小声,再不敢说下去。

    思安神情凝重,沉思了片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起身拿起外袍。

    阿禄忙帮他寻腰带和鞋子,“圣人这是……”

    思安道:“留些人守在殿中,其余的跟我去找阿冯。”

    阿禄忙劝道:“外面风大,圣人何苦亲自跑这一趟,若是吹出病来如何是好。让奴带人去吧,圣人在殿里等着。杜将军那边圣人也大可以放心,奴能说得上话。”

    思安这次却异常的坚持,“不好,必须得我去。”

    阿禄劝不下,只好点了几个眼明机灵的宫人一同去找,去之前思安还特意交代,不要带太多的人。

    此时杜卉在山上带着禁卫搜寻,山下亦有人把守,听说圣人深夜要上山,负责把守的步兵都虞候很是为难,说要先上山禀明杜卉。

    思安却怕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让禁卫一面上山传信,自己先带着阿禄上去。

    那都虞候是杜卉手下亲信,久来已知今上自登基就大权旁落,他守着宫城,见圣人的面却不多,现在整个皇都都在他们宣武军控制之中,他也染得军中一些习气,心里并没把无权而孱弱的皇帝当回事。他面上潦草应着思安,思忖杜卉在山上搜人要紧,圣人忽然出现一个不慎坏事可就糟了,但连他们成王平日对圣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怎么能当面违拗,于是派了十几个人“保护”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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