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思君终有迹分节阅读13

    “圣人在此,你休要胡来。”

    思安被他们拖了一路已是没什么力气,哪里禁得住这样拽,七倒八歪直要往边上斜。苏永吉许是慌了神,钳着思安胳膊双手力气很大。

    “请圣人为奴正言。”

    思安喉咙发疼说不出话,苏永吉越着急,越把他晃得喘不上气。

    “请圣人正言。”

    “你别……咳咳咳咳……”

    温行眉间微蹙,不知什么动作,一晃卸去苏永吉手上的力道。骤然失去支撑使思安向前倾倒,被温行错步上前拦住,天旋地转的完全没个着落,再站定时,一条铁臂横于他后腰稳住他的身形。

    听得温行道:“若是圣人之命当然没有什么不妥当,不过圣人看着似乎欠安,龙体要紧,不如先为圣人诊治再请定夺,苏阿监以为如何?”

    宣武军围得连只苍蝇都跑步不出去,原先布置的禁军想来已经不中用,他苏永吉又能如何。

    然而城门就在眼前,功败垂成,不知多早晚就被温行算计去,到底咽不而下一口气,苏永吉道:“温行,你别太得意。”

    温行慢言道:“这是哪里话,苏阿监是内侍,一切赏罚理应由圣人来定,阿监最好祈求圣人大安,莫再出一丝一毫岔子,若圣人有万一,又是阿监带着圣人出来,到时候说不清楚,谁能替阿监开脱。唯有圣人安,才是吾等臣子之安。”

    思安被温行用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抱着回屋里。他背上疼,八成九又扯了伤口,计较不了什么丢不丢人。

    靠在温行肩膀上,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还是府衙后院的大房子,苏永吉的人早撤得没影,大夫候在里面,见人就迎上来。

    温行使人准备热水和换洗衣服。

    脱掉披风和外衣,思安背后果然又一片血色。

    大夫处理惯了,迅速剥光他上身,将粘着血的绷带剪掉,利索地清洗伤口撒上药粉。

    温行净了手换了衣裳,回来瞧见榻上的人疼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为了不妨碍大夫施展,也没有凑得太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发现……嘶……他们……”思安疼着,一边还眼巴巴的望温行。

    “一早才到的,这不,才更衣要来见圣人。至于苏阿监,栗阳城里的人不聋不瞎,他能有多隐秘。”

    如此应当是早有防备了。

    处理好伤口,温行脱靴躺到榻上,将人抱在胸前。

    思安此刻正冷得发虚,得了火炉一样的热源自觉就要挤上去。温行勾起他的手,从手背摩挲滑向白皙纤瘦的指节。

    “圣人都瞧得明白么?”他问。似乎意指不明,却使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思安梗住了身子。

    “内侍需仰仗圣恩,东都还有其他皇嗣宗亲在,奉内相稳坐东都号令天下,若有万一,圣人觉得他会怎么做?”

    思安一愣,心和身体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良久良久,眼里淌出泪来,道:“我……我不能,真的……”

    他怎么不知这些宦官对他的轻视和背后的算计,不管愿不愿意,当了皇帝就背负社稷,苏永吉句句诱他与温行离心,但并非句句假话。他不愿去东都,何尝不是抱着不愿认命的幻想。

    思安胆子很小,动不动就要吓破了,尤其怕丢命,但真哭起来却少,至少温行没见过,被吓得狠的时候犹如惊弓之鸟,畏畏缩缩也好,或者受伤去了半条命也好,他也没有轻易流过泪。

    可见是遭了大委屈。温行心里想。

    思安哽咽道:“我的命你拿去罢。”

    温行反而有点哭笑不得:“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思唇齿翕动,大滴大滴的热泪滴入温行衣襟敞开的胸膛,好像心都要跟着泪流掉了。他害怕即将到来的命数,不仅是不能逃避的枷锁,这两日夜里他总是梦见自己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下面有人用带血的剑指着自己,有时候指着他的人会变成温行。

    屋里一时只剩下他啜泣的声音。

    “和我回东都,乖乖听话。不妨先把话与你说明,今日就算奉成一亲自来也不过如此,有些事早晚而已。”温行怜惜地抚过他的面颊,眼底又升起思安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锐利难挡的光芒,从容笃定,逼得人不敢多看。

    苏永吉被他耍猴儿一样,到头来还要用自己这个空有名头的皇帝保命,内侍掌控禁军再加上自己这个皇帝,难道就能与温行乃至天下乱世抗衡?思安很明白,自己没有什么胆量手段。

    他哑着声音道:“我得守着的。”

    有一句话苏永吉没说错,他不能行差踏错,事实是维谷之间他根本无处进退,也不能逃。

    温行道:“好。”

    重重地垂下眼,细密的睫毛沾湿了泪水,思安哭了了一会儿,忽然扭了扭身子泥鳅似缩回被子里,沿着温行的胸膛和腹部爬下去,挑起一侧裤带子。他太过紧张不得要领,温行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伸手要去阻,他怕真被阻了,干脆不管解不开不解开,掏准了位置,隔着裤子就含上去。

    他能感到那双结实的腿绷紧,但没等他再有其他动作,就被擎着下颚退开,被子掀翻,温行轻斥道:“胡闹,不要命了。”

    思安又落下泪来,连串珠子一样落入温行的手掌,眼眸被泪水浸润,瘦小的脸颊空挂两道泪痕。

    “有句话我想问你。”他泣着说。

    “有话躺好了说,别再乱动。”

    “你不辞而别去了方洛,是因为那日生我的气么?”

    此次援兵方洛虽为临时起意,温行却也有诸多考虑,与昭义节度使联络,扫除栗阳附近隐患,甚至故意避开锋芒看苏永吉能如何施展。要说动气当然不至于,或许离去时曾有一丝冷待两日的念头,也不过倏忽闪念转眼就忘,他向来少计较这些,没想到思安倒惦在心上。

    “你怕我生气?”

    “怕的。”思安湿着面庞点头。

    其实有些荒唐,温行少时也曾有过风流债,后来凭借军功一步步到如今的位置,过了气血方刚的年纪,情爱之念早已淡薄,又因战事辗转等种种原因,至今连正妻都未娶,肉欲欢爱不为传宗接代就只为一晌欢愉,更烦于应付他人小性缠磨,此刻摸着思安濡湿脸蛋的薄皮却却有些不忍。

    擦了又擦,最终还是把泪止住了。思安一早上奔波又是伤又是哭的,早把力气透光了,被窝里温暖的热气烘上来,酸涩的眼睛等不住要眯起。温行忽然把手伸进他衣襟里,他以为他要做什么,然而实在太困,撑着眼睛也睁不开,那手掌摸索难免擦刮,思安“嗯嗯”含糊两声,温行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低声道:“别乱叫。”最后从他怀里掏出个东西,正是那枚嵌宝镯子。

    他皱着鼻子红了脸,也没力气害羞,反而不满地在温行胸膛上蹭了一下,算是掩饰。

    “怪说一直磕着,原来藏了东西。是谁给你的?”

    明晃晃的金光落眼里更犯困。

    “我阿娘的。”

    温行将镯子戴到他的细白手腕上,问:“从前你阿娘怎么唤你。”

    “唤我……思安”

    他抚了抚他的头,轻声道:“思安,睡吧。”

    第十四章

    片雪飞落群鸟难觅踪迹,东都笼罩在晶莹寂静的白色下,自元日起,因佳节新春、帝驾临幸和叛乱暂平,仿佛烈火烹出萦绕在都城上空热烈的气氛,终因这场新年以来最大降雪的来临散了几分。

    此次叛乱东都也遭了些祸害,甚至有部分叛军侵入宫门,好在发现及时,很快剿灭。东都皇宫所受破坏不多,但与最初辉煌相比也早已相去甚远。

    在思安先祖在位时也发生过叛乱,当时的东都不如现在幸运,宫中许多宫室被烧毁。后来修修补补,勉强能恢复原来的七八分,到思安的亲爹即位,老皇帝不喜幸东都,仅初登基时来过一回,这座宫殿大多数地方常年空着无人居住,帝驾不来,留守的宫人也不多,甚至有两座小殿因失修在一次地动中倒塌。

    大臣们上奏修缮,当时内库已因先帝大肆花销玩乐吃紧,东挪西凑留出些钱,被先帝当年过千秋花掉,大臣再上奏,然再拿不出钱,修缮就此搁置。

    如今这里也没有多少人,守着日益陈旧殿宇的宫人多是早年至此,奉成一来了后新采一批也不多,加上京里带来的,集中到几座常用的宫殿调遣。巨大匍匐的宫城像一头只吊着一口气的巨兽,鼻息微弱尚存一息,闲留出来的大片空旷人迹罕至,都已是不能动弹的死寂。

    回东都不久,温行和奉成一就为思安举行登基大典。

    苏永吉被半拘半押回都,颜面失尽。温行并不打算马上和奉成一撕破脸,奉成一大概也是这样想。车队抵达东都那日,奉成一亲自到城门迎驾,与温行相见各自寒暄,其他多余一句也未提,只是临到了时奉成一把苏永吉等人要回,说他们不会伺候,要再严加管教,温行也未强留,顺水推舟把人放了。

    新年改元,元日下来各种朝会祭祀和宫宴,虽今日不同往昔,许多仪式已是删繁就简,还是把往年只是走个过场,从未在这些事上心的思安累得够呛。

    从昭阳殿出来,丽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她头上顶着赤金凤冠,大红袍子上贴金的凤凰纹样被雪地莹光映得熠熠生辉,如斯装扮如斯美人,玉雪飘落都只能成为衬托,可惜美人一直不停捏着脖子。毕竟在宫中不能太放肆,她必须等思安一同离开。

    思安扶着阿禄的小步小步挪过来,被丽娘瞪了一眼。丽娘的寝殿在另一个方向,同行了一段路,出了昭阳殿范围,丽娘毫不犹豫丢下像乌龟爬一样的思安,上了步辇扬长而去。

    阿禄也扶思安上步辇,思安看见上面多加了几个垫子,是来时没有的,耳根微微泛起粉红。

    温行从方洛回栗阳没多久,阿禄又回到思安身边伺候。阿竹被思安留在栗阳,没有带回宫中。

    因为先前药物残留,后来思安的伤口不易结痂,伤情多有反复,着着实实养了好几天才缓过气来。

    温行让人将阿竹带到思安跟前。

    其实阿竹发现苏永吉暗地里支开宣武军护卫,察觉到不妥,便只身去找崔瑾呈报信,崔瑾呈得信后先令人将她看起来。

    温行回来以后仍与思安同住,当然不能继续留她在身边,崔瑾呈本想等事情落定还她一个良籍放了。没想到看管阿竹的人来报,阿竹请求要见思安,甚至以死相逼。

    过得几日思安伤情稳定,温行才让人将她带来。

    阿竹朝思安磕头,低声哭了许久,小说念着对不起。

    害思安伤情复发和阿禄被罚的药,是她动的手脚。

    指使她这样做的就是苏永吉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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