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她,护士来扎针,进门就看见唐瑶趴在母亲的身上,静静地,像是孩子在撒娇,可是走过去就看见,她泪流满面,失声哭泣。
医生过来宣布死亡时间,唐瑶死死抓着母亲,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哭到断气,可还是不能阻止母亲被盖上白布。
她知道,她和母亲,从此就阴阳两隔,再无相见的可能了,那种悲痛,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那种痛。
所以她害怕早晨的医院,像是一场残忍的梦魇。
她一整宿都没睡,可是这会儿却清醒的很,站在走廊上,长久长久地伫立着。
护士还没上班,病人还没起床,一切显得安静。
理智告诉他,不该来看宋子言,不该给他徒增烦扰,可是她忍不住,就想着,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没能进去,扒着门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往里看。
他躺在病床上,高大挺拔的人,此时虚弱的地躺在那里,像只生病的大猫,脸色显得很差,没有血色。
唐瑶只觉得心口被人攥住了一样,他以前身体多好啊,热爱运动,又不乱吃东西,一年四季都没见过生什么病。
倒是唐瑶,药罐子,平均一个月一次小病,一年一次大病,进医院是常事。
“子言啊,你多带瑶瑶出去运动运动啊,多运动身体好!”唐瑶妈妈每次看见宋子言的时候都会说。
他妈妈也会说,“子言,以后早上跑步带带瑶瑶,你俩一起。”
她多懒啊,跑步又累又出汗,总是老大不乐意地跟着他,他有时候跑一会儿,回头看见她远远地在后面蜗牛爬,就无奈地过来揪她的领子,有时候看她实在累,他也会偶尔大发慈悲一次,背她回去,她趴在他的背上,玩他硬硬的发茬,阳光从背后撒过来,把影子拖的老长老长,那时候她以为,就可以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了。
不情不愿,可还是跟着他,从十岁跑到十六岁,上了高中,进了封闭中学,然后就不能和他一起跑了,但那时候,唐瑶的身体已经很好了,个子也高了,已经不怎么生病了,大概都是他的功劳吧。
那时候喜欢看他打球,他有两件球服,黄色八号,红色六号,每次远远地,站在教学楼的窗子往操场上看,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
他个子很高,浑身那股少年特有的气质,唐瑶只要望一眼,隔着再远的距离也能一眼认出来。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那时候的画面,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赢了的时候,会和队员一起抱着欢呼,阳光给他渡了一层金色,他会撩起自己的上衣擦额头上的汗,浑身散发的荷尔蒙,总是让边儿围观的女生尖叫。
受台言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女生们会成群结伴地看男生打篮球,递水递毛巾。
宋子言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下场的时候,女生们起哄着往他身边儿凑,问他累吗,热吗,还有女生拿着花里胡哨的折扇给他扇风。
可是他照常不会接受,礼貌地拒绝,自己带毛巾,自己带水,这是他打球一贯的准则,有时候还会跟唐瑶吐槽,“你们女生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啊?还是有钱没地儿花?”
唐瑶撇撇嘴,对他那句“你们女生”极其不满,跟他抬杠,“我们女生怎么了?浪漫情怀你懂吗?”
他认真地思考了会儿,摇头说,“不懂!”
看着他那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唐瑶却笑得欢畅。
有时候唐瑶会去篮球场看她打球,然后学着那些女生们,给她递水递毛巾,叉着腰问他,“我给的,你要不要?”
他看着她,然后缓缓的笑,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映着他额头晶莹的汗珠,他接过去,“那能不要吗?”
那时候,虚荣心真是膨胀的快要溢出来了。
他拒绝全世界,唯独给她青眼,这殊荣,让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和别人是不同的。
宋子言躺在病床上,翻了下身,吓得唐瑶往后缩了下,心口砰砰砰地跳着,再也不敢把目光投过去。
她在走廊里坐下,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她深吸了口气,觉得整个肺腔都是难受的,宋子言,你是个医生啊,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宋子言睡着,并不安稳,被梦惊醒,翻了个身,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好久都缓不过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一个医生变成一个病人,他身体一向好,小病都很少,更别说住院,长这么大,连吊瓶都没吊过。
每次进医院,大概都是为了某个让人不省心的丫头。
他刚刚做梦了,梦里也是医院,躺在床上的却是唐瑶,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检测仪慢慢变平发出长长的滴声的时候,他心口钝疼了一下,然后猛地就惊醒了,他知道只是个梦,可还是不能平静。
于是就那么盯着天花板,盯得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眼,害怕一闭上眼,又是那样的噩梦。
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希望她笑得明媚一些。
她以前挺爱笑的,每天都在他耳边,嘻嘻嘻,哈哈哈,有时候会搅的他头疼,呵斥她,让她安静会儿,她倒是听话,转头去找别人,照旧嘻嘻哈哈地笑闹,然后他又觉得不乐意,揪她回来,任她搅得他耳朵疼,脑仁疼,心甘情愿。
后来慢慢就适应了,失去她之后,反而觉得不习惯,很多时候一个人待着,恍惚就听见她在他耳边笑,“宋子言宋子言宋子言……”
她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叫的清脆又轻盈。
程江非一大早上来看宋子言的时候,就看见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的唐瑶,她眼角还带着泪,大概是哭过。
程江非挑着眉看着,摇了摇头,没有过去打扰她,推了门走进去,就看见宋子言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怎么了是,生病把魂儿都生没了?”
宋子言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程江非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旋开,饭菜都拿出来,让他吃饭。
程江非坐在边儿上看着,看着宋子言虚弱地折起身,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啧啧感叹,“你也有今天!”
宋子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闭嘴吧!”
程江非耸耸肩,撇撇嘴,忽然又用脑袋点了点门外的方向,“你把人赶出去的?”
宋子言没明白,“嗯?”了声。
“没事!”程江非看着他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嘟囔了句,“想着你也没那么变态!”
唐瑶并没有睡很深,很快就醒过来了。
走廊里开始变得热闹,打碎了那份沉寂,唐瑶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像个黑夜里的小鬼,这世界的明亮和温暖都和她无关,天亮了,她就该退场了。
想当年丢钱难过,半夜砸宋子言的窗户,站在楼下的草地上,理直气壮地叫他下来陪她说话的勇气,再也没有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他的困扰,是他琅琅大道上的一颗碍眼石头。
曾以为爱不需要说出口,彼此明白就够了,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两个人还没能对彼此说一句,“我爱你!”所以连“你还爱我吗”也无法问出口。
林嘉怡说,他放不下她,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知道真相,可有些事,知道了又怎样,他若不想要她,她知道又怎样。
唐瑶一路往电梯的方向走,与宋子言的妈妈擦肩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她来。
直到声音从后面传来,“唐瑶?”
唐瑶扭过头,看见费姨的脸,大概有八年没见了,美人迟暮,眼角眉梢都是岁月的痕迹,不仔细看,她几乎认不出来。
她正了正身子,叫了声,“费姨!”
她内心是愧疚的,承蒙宋叔叔和费姨的照顾,她和母亲才能安然的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很多次遇到困难,都是宋家帮她们。
只是后来费姨和宋叔离婚,闹的互不往来,唐瑶就和费姨没什么联系了,毕竟母亲和宋叔的关系更好些。
费敏打量了唐瑶一眼,许多年没见了,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了,越发显得温良无害,她就是被唐锦慧那股子温良无害的样子骗了的。
“来看子言?”费敏挂着笑,那笑却没什么温度,暗藏的疏离让唐瑶觉得心里凉嗖嗖的。
她放在心口的人不多,可是一个个的,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泪意渐渐涌上来,眼眶发热,她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正好路过。”她从来都是个过客。
费敏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轻轻笑了,“跟我进来吧!去看看子言,他生病了。”
她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和当年一模一样,唐瑶却觉得有些不同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程江非还没走,看见宋母的时候,起身叫了声,“阿姨您来了!”然后就看见跟在后头的唐瑶,愣了下,“唐瑶也来了?”
宋子言原本闭着眼,困乏极了,听到母亲来了也没睁开眼,这下却突然睁开了,目光直挺挺地射过去,脑海里绕过刚刚程江非的话,“你把人赶出去的?”然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放在被子里的手掌渐渐收紧,攥着被单,牙关紧紧的咬着,快要咬碎了。
笨蛋!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笨!
“你认识唐瑶?”费敏问程江非。
他回答说,“我医院的医生,前几天刚招来的。”
“这样。”费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刚好碰见唐瑶,带她来看看你,你看你搞成什么样子,一点也不让妈省心!”费敏看着病床上自己的儿子,心疼得不行,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儿子,却为了个野孩子搞成这样,她怎么可能放手不管。
费敏走了过去,唐瑶还僵立在原地,目光和宋子言撞在一起,她看清楚了那里面的冷漠,却没看清楚暗藏的汹涌,于是只觉得心痛。
“妈,生病又不是光荣的事,干嘛带旁人过来,诚心笑话我吗?”宋子言收回目光,皱着眉对费敏说,他看着母亲的眼睛,恐惧一点点漫上心头,他还记得昨天母亲打电话过来时的歇斯底里,“她一回来你魂儿就丢了是不是?妈养你这么大,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信不信我让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子言,你答应过妈什么,别忘了!”
他那个时候疼到浑身冒冷汗,可他没觉得有多受不了,可是母亲那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发凉。
他几乎是用吼的,“你别动她,我自己处理!我说过的话,不会忘!”
他害怕母亲的手段,害怕一个不留神母亲就把刀子捅在唐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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