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百鬼升天录分节阅读61

    陆升心领神会,虽说心中嘀咕何必多此一举,却仍是颔首道:“严修先回驻地守着。”

    严修领命告退,行到无人处时,弯腰时身形朦胧,化为虎纹小猫,眨眼就窜进杂草丛生的断墙当中。

    陆升随着守卫引路,迈入帐篷当中,还未曾看清楚房中景象,郭骞已大步迈过来,跪在陆升面前,颤声道:“陆司马!竟是你来了。”

    陆升道:“郭大人快请起,陆某乃是奉命行事,为赵忠将军送信来的。”

    他细细打量郭骞,不过十余日不见,郭骞看似一如既往,陆升却直觉此人已与往日不同。能做出刺杀无能将领、将两千兵马轻易纳入麾下、打败杂胡军队、更竖起尸林吓退敌军的能人,早已同往日里默不作声、只埋头训练、鼓励友军的年轻军士判若两人。

    郭骞忐忑不安任陆升打量,低声道:“陆司马请上座。”

    陆升便一笑,柔声道:“郭骞,你气色甚好,我便放心了。”

    郭骞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他生得高大英伟,眉目方正,一笑便格外亲善,二人各自落了座,陆升才取出信函,却是赵将军下达的委任状,擢升郭骞为行军校尉,统领左前锋营,仍是继续坚守慕兰堡,截断漱玉城与慕兰堡的联络。

    陆升任监军,随同督守慕兰堡,同样有指挥兵马的权力。

    陆升亦是此刻才看见赵将军信函内容,不禁苦笑起来,赵将军这是派他同郭骞分权来了,然而郭骞斩杀王猛,赢得军中将士敬仰追随,纵是郭骞愿意,全军上下又如何愿意?

    故而他正色道:“郭骞,如今要称郭校尉,陆某并无行军打仗的经验,万事仍要以郭校尉为主。”

    郭骞忙拱手道:“不敢当……陆司马一日为我的上司,就终生是我的上司。郭骞不敢擅专。难得今日无人来犯,请容在下设宴为陆司马接风洗尘。”

    陆升却道:“守城当以粮草为重,接风却不必了。”

    郭骞笑道:“不过一杯水酒、几道简陋小菜,断不敢奢靡,还望陆司马莫要嫌弃。”

    陆升推却不过,只得留下来,又转告百里霄等人先行回驻地。

    郭骞果然言出必行,只奉上简易菜肴,不过是烤鹿肉、面饼、酸奶饼等寻常物事。郭骞饮了两杯酒,却突然放下酒杯,望向陆升,感触良多般叹道:“两月之前,郭某却是万万想不到,竟能有一日同陆司马同席饮酒。”

    寒门士族固然不同席,良家子同贱户同样泾渭分明,如今郭骞喜形于色,目光灼灼盯着陆升不放,他也只当郭骞是心中高兴,故而难免有些放肆了,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肃容道:“乱世固然出豪杰,郭骞,只是情势不容乐观,赵将军麾下,仍有幕僚对你的行径多番诟病,忤逆犯上、不可轻饶。”

    郭骞心中一动,倾身靠近,握住陆升一只手,颤声道:“谢陆司马肺腑之言,郭某……实乃迫不得已,待此间战事了解,自会向赵将军请罪。”

    陆升笑道:“戴罪立功,自然将功补过,郭骞,我敬你一杯。”

    二人畅饮长谈一番,只觉彼此又亲近了几分,时近深夜,陆升才离了首领府,返回驻地中。

    水酒清淡,陆升也不过只有两分醉意,他同众人见过后,便进入为自己安排的客房中,点亮刺鼻的油灯,取出锦囊来。

    锦囊中只有一张薄纸,乃是赵将军亲笔手书的密信,却是下令,若是大战胶着,便辅佐郭骞坚守慕兰堡;然而一旦得胜,就伺机刺杀郭骞,取其首级复命。

    陆升不觉蹙眉,又细细将密信看过几遍,见果然并无旁的机密,这才将密信烧得干净,立在灯前凝神沉思,只觉心绪烦乱不堪。

    他正在心中迟疑不决,窗口突然一响,也不知是什么物事在外头刮挠木窗,寂静营地之中,便响起了持续而刺耳的刮挠声来。

    第69章 侠客行(八)

    陆升一把抓起悬壶,靠近木窗,随即又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刮挠声时断时续,其间夹杂着几声隐约猫叫。

    他眉头一挑,便木窗推开一条缝,一只虎纹小猫顿时闪身窜了进来,几个轻盈起落,径直自地面跳上椅子,再跳上房中简陋圆桌,端正坐在陆升面前,一根尾巴高高翘起弯曲,圆溜溜的双眼倒映烛火,闪烁着暗金色。

    陆升却留意到它嘴里叼着半页纸,约莫是从什么信函上撕扯下来的残片。

    那虎纹小猫见陆升靠近,这才低下头,将半页纸放在桌上,用前爪轻轻推了推。

    陆升放下悬壶,走近了拿起那残片,是军中常用的牛皮纸,纸质粗糙,却十分牢固,遇水也不易破损。他定睛细看,纸上写了些只言片语,看不出端倪,约莫是什么军师幕僚执笔写的军中记录,这幕僚只怕是卖弄才学,写得一手端丽繁复的古篆,陆升辨识许久,也不过识得寥寥数字,若是用来传递军讯,自然是个障碍,难怪被撕碎了弃之不用。他亦是扔了那半页纸,叹道:“郭骞手下若是有这等不识大体的幕僚,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虎纹小猫慢条斯理舔着爪子,懒洋洋道:“这是郭骞亲笔写所写。”

    陆升只一伸手,就抓着后颈皮,将它拎在半空,皱眉道:“严修,此话当真?”

    严修任他拎来拎去,四爪缩在腹下绒毛中,尾巴却自然垂下去,看那神色竟格外严肃,喵了一声又道:“自然不敢骗抱阳公子,郭骞写了又写,不满意便全烧了,我费尽心思,才偷……咳取了这半页。”

    陆升同它面面相觑,一时间又是满腹疑问。

    据他所知,郭骞是不识字的,在辽西营中时,要往山阳老家去信,还是央了一位账房先生代笔。

    这一手端严古篆,炉火纯青,又岂会是一个寻常贱民能够习得的?

    那虎纹小猫见陆升只沉吟不语,又喵了一声,四爪灵活抱住了陆升的手腕,惬意般将脸贴在他手腕上蹭了蹭,这才说道:“郭骞臭得很。”

    陆升任它黏蹭,环过手臂将它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只觉绒毛细软下,柔若无骨的一团,揉搓时格外惹人怜爱,一时间忍不住自它头顶抚摸到身后,一面问道:“我并不曾察觉,莫非又是……妖魔鬼物作祟?”

    那小猫将下颌枕在陆升手臂上,眯起眼,喉咙里呼噜作响,一根尾巴也是左右摇晃得惬意十足,任人揉搓了一阵,才回道:“虽然不清楚那鬼物真面目,然而绝非善类,郭骞必定不是中邪、就是附身,恐怕自己……还不曾察觉。然而长此以往……唔,耳朵、耳朵……”

    陆升皱眉沉思,一面心不在焉替它挠挠耳朵,又道:“若是鬼物,却要请教大家才可解决,暂且不能轻举妄动,你明日替我送信给谢瑢。”

    他又微觉赧然,轻咳一声又道:“此乃……正、正事,只好叨扰你家公子。”

    那虎纹小猫却十分善解人意,只眨巴一双金瞳,抬起头朝着陆升喵喵叫了几声,软糯娇俏的小兽呜咽声,同严修全无半点相似,陆升也不知这猫妖是装傻亦或当真到了什么时效,故而说不出话来了。他只得将小猫放回桌上,烧了那半夜纸,才说道:“养精蓄锐,明日再作计较。”

    那小猫便一跃跳到铺着狼皮的柳编藤椅上,团成一团睡下了。

    陆升见状,只得洗漱一番后,吹灭灯火,自去安歇。他不过才躺下,藤椅轻轻响动,那小猫却跳下藤椅、跳上床铺,靠着他的小腿团团转了几圈,寻到个舒适姿势,安然躺下了。

    一人一猫相安无事,睡到了翌日清晨,陆升朦胧睡意中,察觉脚边一团毛绒物事蹭来滚去,他睁眼看去,却是那小猫睡得皮毛松散、四爪朝天,将棕黄虎纹中透着白毛的肚皮整个袒露出来,又往后仰头,抵在他小腿边磨蹭,一面迷糊念道:“唔嗯……有我家公子的味道……”

    陆升顿时腾地全身犹若火烧,翻身坐起来,将那小猫抄在手中,几步走到屋边,将它扔出了窗外。

    虎纹小猫半睡半醒间被扔出窗外,好在应变得快,急忙翻过身,稳稳落在院中,茫然喵了几声,见陆升已经将窗户紧闭起来,醒悟一般洗洗头脸、挠挠耳朵,又试探叫了几声,窗边毫无动静,他心知陆升是当真恼了,这才垂头丧气地跑开了。

    陆升深知此举不过是迁怒,只是一时间羞窘交集,下意识的举措。

    因在军中百事困扰,尚且不曾察觉,如今一算,竟有半月不曾见过谢瑢了。

    陆升难免生出了些许思念。

    天色一亮,陆升便同百里霄等人见面,唯独不见严修的踪影,姬冲哼道:“严兄一早便出门了,说要四处侦查一番。只是他终究王府侍卫做得多了,竟大摇大摆就去侦查,只需看他一身服色便知晓是外人,谁会在他面前露出端倪?”

    堡垒内外诸军虽然防范严修,却不会对一只巴掌大的虎纹小猫多加警惕,更何况严修那小妖,人形时人情练达,兽形时也狡诈得很,交托他做事,自然放心得很。只是此事却不能同面前三人明言,陆升只得笑道:“他在明里查,才好引开视线。”

    百里霄亦是眉头一动,沉声问道:“陆大哥,莫非……要将严兄当做诱饵?”

    陆升尚未开口,就听门外传来远远一声呼啸,脚步声潮水般涌动,众人皆是面色一沉,忙走出屋中,就见陈安急匆匆进了院门,拱手道:“陆司马,柔然来犯,郭校尉正在调兵,末将奉命来供陆司马差遣。”他神态自然轻松,如话家常,想来早已习惯了,陆升想了一想,便请陈安引路,要去看看战况。

    陈安便领众人到了堡垒高铸的土墙上,却见迎战军队一字横在墙下,枪戟如林,郭骞骑着一匹格外高大的骏马,越众而出,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磨得闪闪发光的盔甲,手持长柄大刀,刀身青黑沉重,在他手中却是轻灵翻飞,领着一队人马就冲向来敌。

    至于来犯的柔然军,约莫千人,个个凶悍如狼,人人喊杀,宛若两道铁流狠狠相撞,鲜血肢体四溅开来。

    郭骞更是勇悍无比,犹如武神降临一般,在敌军之中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刀光过处、肢体摧折、性命齐丧,敌军也察觉了这勇将的厉害,派了更多的人马,欲将郭骞包围堵截住,却分毫起不了作用,皆被郭骞斩杀。远处一圈更有弓兵环伺,弓箭瞄准了郭骞,才要射箭时,突然自郭骞的队伍中冲出一名军士,眨眼就闯入了弓兵之中,手中长刀风驰电掣,竟将成百弓兵杀了干净。

    那军士带着头盔,身形高挑,缓缓转过身,朝着土墙上遥遥望了一眼,随即又退入大军之中,不见踪影。

    陆升在远处看得不甚分明,不觉上前一步,皱眉道:“那是……”

    陈安亦是奇道:“我军中竟然有这等人物?论功行赏时,当要结识一番。”

    陆升见他当真不认识,便不再追问。

    因了这一场袭击,我军愈发士气大振,战鼓震耳中,郭骞将柔然蛮夷剿灭了十之七八,剩余的或是投降、或是逃命,都被过去追上一一杀了,竟是根本不留活口。

    由开战至终了,不过半个时辰,郭骞一路追杀到目力不及之处,将逃走的蛮夷一道剿灭彻底,跟在他身后的军士便开始打扫战场,这上前尸首自然不能浪费了,有数队人马轮番作业,将其物尽其用,送入尸林之中。

    陆升等人亦不便多做停留,便下了墙头,又吩咐陈安,若是郭骞公务一毕,就来知会一声。陈安奉命而去,姬冲见他走得远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陆大哥,这郭骞不是简单人物。”

    陆升忆起昨夜严修盗来的半页书文,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此话怎讲?”

    姬冲交叉双臂,沉思道:“他使的招式……我约莫曾经见过。”

    第70章 侠客行(九)

    陆升足下一滞,却仍是忍耐了少许时候,一路走近小院,待四周人少了,这才拖着姬冲到了一处街角,低声问道:“在哪里见过?”

    那街角墙壁稀稀落落,破开几个大洞,能看见墙内荒芜无人的庭院里稀疏种着些蓬草沙柳,四周也是开阔得一目了然,反倒不怕有人偷听。

    姬冲见他神色格外严峻,不禁忐忑起来,迟疑道:“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陆升道:“不妨事,若是看错了,也不怪你。”

    姬冲这才笑嘻嘻道:“陆大哥,你当真莫要怪我……郭骞这招式,倒有几分像是自斧法脱胎而来,我在家中半本旧书上见过。”

    所谓大刀阔斧,这两类兵器本就有相通处,若是彼此招式演化,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何郭骞就会了?

    陆升又追问道:“是什么书?”

    姬冲摇头道:“那书本破旧不堪,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且只有后半本,不知道名字。不过,书页当中画着个刑天,不知是什么人发明的无名招式,胆敢假托在上古神名之下,我便多看了几眼,故而至今有点印象。”

    刑天二字落入陆升耳中,他心中陡然一紧,忙抓住姬冲手臂,喝问道:“此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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