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惜？”何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欧阳晗若是需要这两个字，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黎锐枫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作答，清徐淡雅的声音里染着不温不火的犀利，“很遗憾，黎太太恰恰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够资格怜惜他的人，而黎太太本人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听完他的话，何洛并未若往常般咄咄逼人的反击亦或是无言的保持沉默。她缓缓将视线从门童甲僵直的后背上移开，侧头回应了他挑衅的目光，“黎先生的犀利果然无人能及，说的非常好。我从未见过欧阳晗如此坦然的向我展露他的无助，很不幸，我被击中了。不仅被击中，更加被触动，深深的触动。那些被我捂在心底不见天日几乎发霉发烂的感情，在我被触动的那个瞬间，全部复苏。我想我终于可以坦白的对自己说，我跟他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感情，都是真的……”
“二位，里面请……”
撂下这句话后，门童甲踩着风火轮疾驰而去。
眼尖的萧雨小朋友，最先意识到了何洛的不同。
气场，淹没在平淡生活中的女王般的气场，复苏了！
古朴与庸俗并存的雅间里，先行而来的人围坐在巨大的根雕原木桌边，神色各不同的注视着与西伯利亚冷空气同入的较劲二人组。
欧阳晗支着下巴微笑的聆听着何洛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比往常轻了几分。当她充满戒备或者压抑怒火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放轻自己的脚步。显然，她正在生气。不是赌气不是怄气不是小儿科的示威，当慵懒的小狮子露出锋利的爪牙时，一定有人会受伤。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就算岁月沉淀了她骄傲的锋芒，就算岁月磨平了她尖锐的棱角，就算岁月在她眉宇间妆点出成熟女人的风情，深深镌刻在他心底的，依然是那个带着飞扬的神采，带着满身的骄傲、不驯、自信与坚定，耀眼的闯入他生命里的，最美的意外。第一眼看到不再是安娜的何洛时，他就知道，当年的安娜正是用属于何洛的真实牢牢的牵绊住了自己的心。
欧阳晗坐在萧雨与黎千帆中间。苏瑞和黎千帆比邻，身旁是两个空位，与欧阳晗正相对。
“你们两个说什么情话说了这么久？菜都已经点好了，赶紧入座吧。”苏瑞打破沉默，笑着对何洛道。
何洛脱掉外套径自坐到她身旁，视线从欧阳晗脸上掠过，“还看不到吗？”
欧阳晗微带无奈的扬扬眉，无声作答。
这时黎锐枫也入座，何洛下意识往苏瑞那边靠了靠，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冷凝。
黎千帆见状，推了推眼镜悠悠道：“难得大家能凑到一起吃顿饭，你们夫妻间的问题回家关上门私下里解决，现在有外人在场，不要被人看了笑话。”
萧雨悄悄冲何洛做了个鬼脸。气氛真紧张，不知道以何洛那样火爆的脾气，等下会不会直接掀桌。苏瑞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自家老公的腿，示意他不要把话说的这么不留余地。欧阳晗静静的支着下巴，目光始终对着何洛的方向，神色一派淡然。黎锐枫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的盯着萧雨出神。
诡异的静默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何洛隐去冷漠率先出声，温和有礼的对黎千帆道：“今天这餐饭我做东，给大哥、大嫂接风。我跟黎锐枫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晗哥也不是外人，所以大哥不用担心，宾主尽欢是一定的，况且我们还有萧雨这个活宝在。”
活宝同学，无语……
黎大夫妇，暗叹……
晗哥……
不管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作态都已不再重要，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犹如温柔一刀，毫不留情的刺穿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假象，将那段深刻的谁都无法抹杀的过往，直白的暴露于阳光下……
黎锐枫玩味的品着这两个字，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萧雨忽然觉得何洛看起来异常的陌生，陌生的令人心生畏惧。现在的他，当然不清楚心底的畏惧究竟何来。假如有朝一日阅尽风雨再回首，他就会明白，自己之所以心生畏惧是因为震慑于她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残忍伤人残忍伤己的绝决与无情。
欧阳晗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死水般的黑瞳里有了亮光。下一秒，已若寒星般灼灼闪耀。
“能看到了？”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自黎锐枫双唇间徐徐而出。
萧雨连忙转头……
明明是同一张面孔，此刻看来，却判若两人……
欧阳晗凝望着他神采奕奕的小脸儿，深邃的眸子里划过道道温暖的柔情。萧雨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讷讷的别开视线。何洛下意识的扫了黎锐枫一眼，没成想眸光相撞，空气中险些迸射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黎太太……”黎锐枫凑到她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轻飘飘的撩人，“为夫现在真的很想掀桌。你应该庆幸，庆幸为夫绝佳的自我控制力。”
“……”他的反应完全超出何洛的预计。顿了顿，她低声回应，“离婚协议我会准备好，其他的不用再多说。”
“随便你。准备不准备是你的自由，签字不签字那可就是我的自由了。”
“你……”
“你们两个……”黎千帆打断了二人的‘窃窃私语’，“就算夫妻之间的小别扭解决了，也不用急着在这里秀恩爱。脑袋分开点，挡住服务生上菜了。”
……
萧雨暗自幸灾乐祸，重见光明的欧阳晗眼底泛起融融的笑意，不疾不徐的对何洛道：“之前从你嘴里听到那硬邦邦的‘欧阳晗’三个字，真的令人很暴躁。不管你是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七岁，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那个就算独当一面还是会让我忍不住替你操心的孩子，绷着脸对我喊‘欧阳晗’，确实不适合你。”
黎千帆与爱妻深情对视，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感情的较量中，何洛和黎锐枫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给欧阳晗塞牙缝……
何洛无言辩驳，更令她无言的是，欧阳晗的话，轻易的就撩动了她心底某根早已锈迹斑斑的弦。
黎锐枫抬手搭在她腿上，轻轻的拍了几下，意态散淡的对欧阳晗说：“欧阳，你也是我哥，大家都不是外人。既然你对洛洛如此疼爱，那我们补办盛大婚礼的时候，伴郎的角色一定非你莫属。”
欧阳晗眼中冷光一闪而逝，声音里却染着轻松的调侃，“等你物色到合适的女人准备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自然不介意当你的伴郎。至于洛洛，在我扮演伴郎这个角色的时候，同台登场的新娘，肯定不是她。”
……
随后响起的，是何洛的声音，不冷不热的打断了二人间云淡风轻的剑拔弩张，“今天这餐饭是我给大哥大嫂接风，无谓的事都放一边，咱得吃好喝好心情好才对得起这里宰人的价格是不是？”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盯着色泽诱人的冷盘还不能甩开腮帮子吃，萧雨觉得，大人的世界，比地球还危险！
黎大夫妻的桌下手势交流。不用怀疑，这对高学历变态夫妻不约而同的都懂手语。为什么？夫妻情趣。
夫：怎么办？
妻：静观其变，不宜强加干涉。
夫：爱妻所言极是。
妻：过后我会单独跟弟媳谈谈。
夫：小枫恐怕不喜欢我们干涉太多。
妻：等到弟媳被人吃干抹净的时候再干涉就晚了。
夫：一切但凭爱妻做主。
妻：来，啵一个。
夫：(╯3╰)
小冷风嗖嗖的，何洛只得装作没看见。虽然她不懂手语，可看最后俩人眉目传情的旖旎，傻子都知道那是在**。
“请问……”萧雨小朋友终于鼓足勇气，力抗五座大山，“诸位叔叔阿姨，你们不饿吗？”
“开吃！”
何洛、苏瑞几乎异口同声。萧雨顿时觉得，母爱果然是女人的天性。如果没有这二位女士在场，另外三位男士也许互相瞪对方几眼就足以填饱肚子了。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口吃的嘛！
小朋友……
你真相了……
何洛扫了眼桌子上摆放的杯碗盘碟，忽然发现缺了样东西，“既然是给大哥大嫂接风，总不能没有酒吧？”
服务生闻言，立马快步走到桌边。黎千帆推推眼镜，道：“小何同志的一番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等会吃完饭，开车来的一律打车走，自带司机的除外，既然要喝大家就喝个尽兴。”
苏瑞笑着点点头，“锐和萧雨除外，他俩不能喝。”
满心期待的小屁孩儿一听，顿时郁闷的垮下脸。欧阳晗不禁莞尔，抬手揉揉他脑袋，“喝点红酒没问题。”
“真的？”萧雨双眼放光的望着他，随即小心翼翼的征求监护人夫妇的意见。黎锐枫不置可否，何洛踌躇了片刻，道：“他说可以就可以。”
“欧阳叔叔我爱死你啦！”萧雨得意的眉飞色舞。
欧阳叔叔……
何洛眼含探询的望着欧阳晗，后者了然的笑笑，微微摇头。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今天，他的身份就是欧阳叔叔。
吃川菜配红酒，完全不搭调。
好在在座的诸位也都不是以吃为主。
推杯换盏中，何洛与苏瑞酒逢知己。黎千帆委婉的对小何同志表示同情，殊不知他爱妻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从小就被她祖父以伏特加熏陶过了。
酒过三巡，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活络起来，话题偏离了沉重，何洛与苏瑞成了酒桌的主导。黎锐枫既没喝酒亦没有碰面前的筷子，与黎千帆眼神交流了几遭后，深沉的双眸隐隐闪耀起咄咄逼人的战意。其实他并不赞同黎大哥那追女不要脸的豪迈理论，他更希望以一种你情我愿的方式获得彼此的倾心。只可惜，面对欧阳晗的强势，他理想化的退让非但不会让感情趋于完美，最可能出现的、也许是唯一会出现的结果就是——洛洛的婚礼上，新郎不是他。如果他能忍受这种悲剧的结局，他也就不叫黎锐枫了。
何洛与苏瑞相携去了洗手间。女士离去，酒桌上也没冷场。黎千帆正在兴致勃勃的向欧阳晗讲述他‘死去’的这两年里，哪些跟他相熟的道上大哥被人搞的只有出气不见进气的抬进自己的秘密私人诊所，顺便遗憾的通知他若是以后再想找自己保命，价码又得翻倍。通货膨胀，钱不值钱没办法。欧阳晗对此表示理解，顺便同样遗憾的通知他以后自己的钱他恐怕是赚不到了。黎千帆对于他的金盆洗手，持谨慎的怀疑。萧雨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对这位彪悍的欧阳叔叔的景仰已经完全犹如滔滔江水后省略一万字。
何洛离席，一直安静倾听的黎锐枫正了正坐姿，敛去了漫不经心的漠然，锐利的目光定格在欧阳晗脸上，微笑的对他说：“欧阳，我承认我低估了洛洛对你的感情，也高估了幸福生活对她的牵绊。虽然我很少犯错，不过知错就改也是我众多的优点之一。”
额……
小朋友扶额……
我看自恋才是你最大的优点……
“所以？”欧阳晗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顺便按下了萧雨小朋友那只蠢蠢欲动想给自己倒第三杯红酒的手。
黎锐枫推开椅子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张信用卡递给黎千帆，“洛洛说了这餐饭她做东，钱自然应该由我来付。她喝了不少酒，我先带她回家。萧雨，吃完饭后你跟欧阳走，他有件事要亲口对你说。就这样，你们慢用。”说完，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何洛的外套，转身离席径自而去。
正靠在洗手间的洗面台前跟苏瑞热聊的何洛，浑然不知她亲爱的夫君此刻正在外面恭候她的大驾。
雅间里，萧雨满脑门子疑问的反复思量着黎锐枫让他跟欧阳叔叔走的原因究竟何在。
那厢，黎千帆摘下眼镜随便找了张餐巾纸轻轻的拭擦，双眼微眯面色凉薄的对欧阳晗道：“小枫对小何的爱你应该看的很清楚，何必非要破坏你心爱的女人重新建立起来的人生？”
猜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