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雪中燃灯分节阅读29

    “这可是北疆,我不会让你跟上回在江陵似的扭头就跑了。”宫季扬也不强迫他来看自己,知他在听,自顾自地念叨起来,“长明,你方才没推开我,也没打我,我好高兴。”

    柳易心知应了他便要输了,忍着没开口,他却也不在意,絮絮道:“上回在江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逗你玩儿?其实不是,我就想试试你的反应,怕你看不上我——”

    “你还先倒打一耙了?”柳易忍不住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宫季扬仍攥着他的手不放,望着他的眼里多了些笑意,“你打了我,我反倒高兴了半宿……要是对我没半点意思,你多半连手都懒得动,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了,是也不是?”

    他说得头头是道,柳易张口结舌,只得逞口舌之快,狠狠道:“想得美。”

    宫季扬哈哈大笑。

    “我想得是美,你可别打破我的美梦。”他的手又紧了紧,另一只手也没安分,隔着小桌勾住柳易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脸上笑意更甚,“临行那天见你回头,我便知道自己赌赢了,你心里有我。”

    他话里尽是得色,柳易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将宫季扬的话翻来覆去嚼了个透,在心里打了半晌腹稿,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宫季扬这厮净揪着他无力翻身的细节来说,他被一点一点地套了个牢,回过神才发现这个套越栓越紧,一时半会儿竟挣不脱了。

    “你算计好的?”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心软坏事,一边使劲挣开了宫季扬抓住他的那只手,却对被缠住的头发无可奈何,“话本看多了,还想学书里的书生玩结发这一出?”

    “你愿意?”宫季扬顿时眼睛一亮,却立刻被泼了冷水。

    “不愿意。”柳易面无表情地从腰间取了把匕首,砰地拍在桌上,道,“你再不撒手,我可就要下手了。”

    他下手没个轻重,断的是头发还是手可说不准。

    宫季扬这才悻悻松了手,嘴上还要讨点便宜:“长明,你害羞时也很讨人喜欢……”

    柳易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刃面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笑着住了嘴。

    他老实了,周遭便静了下来。柳易不说话,宫季扬便笑吟吟地托腮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染上一点名为欣喜的笑意,便显得十分灵动起来。

    柳易被他盯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我晚上住哪儿?”

    他本意只是想要岔开话题,白天进了军营他就听到宫季扬吩咐人替他准备帐篷了,这话说说罢了。谁成想宫季扬一改白天正经的嘴脸,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自然是住我这儿,我还能让你住哪儿去?”

    “……”柳易又没按捺住自己,看了他一眼,几乎要呕出血来,“我都听见你让齐深找人去收拾地方了!”

    “那是下午,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宫季扬道,“我说让那收拾好的帐篷空着,他们敢说什么?”

    柳易将刚收回去的匕首又拔出来一些,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宫季扬却不愿在这件事上让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望他,声音也软了些,央道:“我畏寒,你夜里陪陪我。”

    “宫将军,让客人在你帅帐里打地铺,这待客之道有些丢人吧?”柳易面不改色,瞥了一眼拖过书架后留下一道道灰尘,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面,“莫不是还要让我给你打扫一下,让你夜里睡得更舒心些?”

    “谁让你睡地上了。”宫季扬奇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块儿睡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将柳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唇边忽地浮起一点狡黠笑意来,说:“长明,你又在害羞了。”

    短短几句话里被他扣了两回“害羞”的大帽子,柳易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确认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又抬头去看宫季扬。

    “大将军,你这没脸没皮的毛病真得改改。”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同你挤一张床,光是害羞这点……柳某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来年,还未曾有人敢这么大言不惭,把自己夸出花儿来,声称能让我害羞。”

    他也学着宫季扬的样子将他端详一通,挑眉笑了一笑,眼神里平白多了几分勾人得很的笑意,像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勾得人心痒痒。

    柳易学了那么久的戏,真要演起来,宫季扬哪里及得上他功力深厚。他这一笑与平日里全然不同,宫季扬被他勾得心痒,伸手要去触他的脸,却被捉住了手,轻易掀翻在小桌上,牢牢地制住了双手。

    柳易居高临下地将他按在桌上,笑道:“色令智昏啊,将军。”

    “昏便昏了,横竖是我占了便宜。”宫季扬被他反剪双手按在桌上,动作狼狈得很,脸上却还在笑,“美人儿,今夜你我大被同眠,有的是时间谈天说地……”

    他话说到一半,柳易还冷笑着打算听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帅帐的门帘却突然被人从外边掀了起来。

    “将军,有新到的军情——”

    余墨白的声音在看到他们俩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柳易光顾着与宫季扬打闹,全然没去留意帐外的动静,以至于余墨白边说话边进来时他才发现,立刻撒手却已来不及了,门外进来的书呆子一眼便将他俩的动作看了个干净,呆在原地长大了嘴。

    押人的柳易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被押的宫季扬反倒心情不佳,直起腰来松松筋骨,瞥了余墨白一眼,道:“什么军情?拿来我看看。”

    他活像被人打断了什么好事,若不是余墨白亲眼见他被柳易按在桌上,几乎都要以为他们在帐中亲热了。小书生还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袍子,小跑着到了宫季扬身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瞧他的脸色,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递给他。

    “是京城送来的……”他小声道,似是顾忌柳易在旁,点到即止,只留宫季扬自己去看。

    宫季扬却没马上展开信纸,反而先看了看柳易,后者素来识相得很,自觉地要转身出去,却被宫季扬叫住了。

    “跑什么呢,我是让你来一起看。”

    柳易的脚步顿了顿,没来由地想起将军府里那次,宫季扬也是这般让他留下,将密探带来的情报完完整整听了个透。他回头望了宫季扬一眼,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两厢僵持片刻,柳易摆了摆手,仍旧背对着他,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再多听一些宫季扬的军报,他怕是越来越难洗清自己。

    柳易趁着夜色在军营里溜达了一阵,几个扛着烤羊的架子的士兵经过他身边,还颇有礼数地问了好——宫季扬从不带外人进军营,那能跟着他进来的,自然多少算个“内人”,问句好总没错。

    他笑着应了,只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外头请来的高人,想都不敢想宫季扬的相好这事儿。在外头走了一会儿,他路过练兵场,远远看到齐深正带着人搬东西,便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搭把手,齐深隔着老远应了声,他便过去了。

    “明儿将军要看这些日子的成果,我带人提前搬些兵器。”齐深解释道,“先生不必动手,帮着数数种类数量够不够就成。”

    “你要搬多少?”柳易问他。

    齐深说了个数,柳易摇摇头,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你就带这点人,搬到三更都搬不完。多找几个,我也来帮你。”

    柳易帮着齐深搬了几箱兵器,本打算就此收手,却被他们热火朝天的气势震了震,笑了笑,又弯腰搬起一箱新的。待到搬空大半个兵器库,连柳易也在大冬天里热得够呛,方才在帅帐里跟宫季扬一起的那点儿旖旎与缱绻,这会儿全化作了男儿汗。

    他问站在他身边,正拿衣袖擦汗的一个兵哪儿能冲澡,对方给他指了个方向,道:“侧门出去有条河,弟兄们都在那儿洗澡。”

    这天气在河里洗澡,想来这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体质都不错。柳易点了点头,正要取件衣服也去体验一下河水有多冷,就见给他指路的小伙子被另一个兵捅了一把:“你咋能让他到河里洗澡呢!”

    柳易和指路的兵一齐愣了愣,说话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听,低声道:“他是将军的‘那个’,去河里洗澡,被人看去了还得了?”

    柳易:“……”

    误会大发了。

    他上前拍了拍那兄弟的肩膀,在对方一脸惊疑地回头后竭力挤出一个笑来,正要解释自己和宫季扬清清白白的关系,又觉得清清白白似乎用得不妥——宫季扬半个时辰前刚亲过他。

    他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瞬,便厚颜无耻地无视了自己的良心,朝那俩患难兄弟道:“在下柳易,是将军座下的客卿,并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两个士兵齐刷刷地回头来看他,方才“提点”同伴的那一个干笑两声,连声说对不住,眼神却在表明自己半点不信的心。柳易暗叹一口气,又不能去封他的口,只得随他去了。

    河边是不能去了,他不想再在洗澡时被指指点点,只好边擦汗边回了帅帐,打算找宫季扬要个能冲澡的地方。

    他进门前还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没听到谈话声,这才掀起门帘进去。

    帅帐里收拾干净了,暖炉顶上逸出缕缕青烟,暖和得很。宫季扬趴在里面的那张大桌子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柳易见他肩上披了件袍子,多半是余墨白给披的,也就不去管他,从自己包裹里取了干净衣服,带着出门去找齐深。

    “我让人给你烧热水吧,这么晚伙房已经没水了。”齐深大抵是刚从河边回来,身上湿漉漉的冒着寒气,特意离他远了些,省得冻着他,“将军平时也在帐里洗,浴桶就在屏风后,你先回去吧,热水一块儿送来。”

    他一番好意,柳易也不好说别的,只好又原路回了帅帐,坐在一边等热水。所幸齐深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着人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倒进洗净的浴桶里,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半句话也没说。

    柳易感慨一下他们的速度之快,抱着衣服进了屏风后,趁着宫季扬还在睡,脱掉衣服泡进浴桶里。

    水的温度正好,在点着炉子的帐篷里稍有些热,他伸手将头发捞起来,随手拿发绳绑了绑,然后闭上眼潜到热水里,咕嘟咕嘟地吐了几个泡泡,任由自己漂在热水里。

    帅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耳边水流翻动的轻微声响,他在水里睁开眼,拿手指戳了戳眼前的一个水泡,看着它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泡沫朝水面奔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走上了一条绝路,现在骑虎难下,回头一看,身后的路全都被宫季扬砍断了。前头是万丈悬崖,再上前一步就要往下跳,可身后也没有路,他一只手被沈无青的绳子牵着,连着自己的理智,另一只手已经交给了宫季扬,被抓得严严实实,像是对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他的初衷,他不可能背弃自己最初的目的。可走到现在这步,他已经舍不得做当初那个“最坏打算”了。

    柳易浮在水里,浴桶很大,足够他将自己蜷成一团,轻松漂浮在满满当当的水里。他伸手遮住自己被热水泡得胀痛的双眼,缓缓靠到桶壁上,坐了下来。

    他的下半张脸还泡在水里,用手捋了捋垂在眼前,已经湿透的几缕头发,像雨一样又吐了个泡泡。

    那口气从水里钻出来,破裂时发出轻轻的“咕咚”声,柳易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在静谧中会显得这么突兀,正想去看宫季扬有没有被吵醒,屏风那头已经远远传来宫季扬有些模糊的声音。

    “……长明?”

    这一声喊得有些含糊,显是被他吵醒的。柳易犹豫了一下,应道:“嗯,是我。”

    “我怎么听见水声了?”那头传来披衣服的响动,随即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宫季扬站了起来,正往这边走,“你在做什么?”

    他走了几步柳易才猛地想起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出声阻止他:“我在洗澡,你先别过来。”

    可他这话说得晚了点,宫季扬已经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26章 翻案

    “……”柳易下意识地往水里藏了藏,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只好抬头去看宫季扬,“不是让你先别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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