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刺(军文)》军刺(军文)分节阅读98

    管仲也不例外,利刃的日子对他来说便是至今为止最好的回忆,好到几乎能够抹杀现实所有的糟心。

    “08年春节,我们出任务都没回家,回基地的时候,你当时说过退伍了以后要做什么,还记得么?”萧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管仲听到这话倒是一愣,表情有点儿懵,忽然眼皮子猛跳了几下,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退伍了就娶个好媳妇,孝顺我老娘,照顾好我表弟,家里不容易,一切还都得靠我,说不定生个儿子还来参军,不过谁知道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管仲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让人听不清楚,可从叶绝的角度能看到,管仲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眼泪滴到酒杯里,很快就和生辣的酒水混在了一起。

    于是整个包厢里,只有管仲一个人压抑的哭声,而剩下的两人就那么坐着,一杯杯的喝酒,整个房间都是酒的味道,直到那味慢慢变得苦涩,又变得越来越淡。

    叶绝想自己大概能理解管仲,躺在医院里,身上的伤、药物的副作用,还有各种痛苦的治疗,这一切对于习惯了疼痛的他们来说,其实并不能算得了什么,真要说让人发狂的,只有也许以后这手再也连枪都拿不动的可能性,简直想都不敢想,一想就锥心的痛。

    那天,三个人在包厢待了大半天,最后是萧白扛着烂醉的管仲送回了他家,透过陈旧的防盗门看到了管仲的母亲,老人家坐在轮椅上,后面是一个一脸桀骜打着唇环的少年,而屋里的家具明显都有年头了。

    将管仲安顿好了,萧白和叶绝谢绝了老人家让那少年送他们下楼的要求,两人缩回了那辆私家车上,车子还停在小区外面。

    车子很久没发动了,然而叶绝并没有觉得太冷,他看着车窗外老小区里一扇扇亮起来的窗户,终于能开口问管仲的事情,萧白这才告诉他,管仲小时候跟他二姨一家出门,车子遇到事故,二姨和他姨夫一人抱着他和表弟,两小子活下来了,大人都死了,后来管仲他妈就带着他和表弟一起生活,再后来么,就是现在表弟长成了这么一个地痞小流氓,从最初的嗑药到现在染上了毒瘾,管仲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退伍回来了,债主找上门来,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说着这些事儿的时候,叶绝并不能听出萧白到底有什么情绪,直到他从副驾驶的位子上扭过身,拉过萧白的肩膀,这才看到那人眼底居然有满满的疲惫。

    “队长,这不是你的错……”叶绝的声音很低,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摸过萧白眉间,一寸一寸,动作轻柔又坚持。

    萧白没有回答,只是合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去,鼻翼间都是寒凉还有一丝属于叶绝的味道。

    第153章

    快到半夜的时候,叶绝把车子开到管仲家附近的一家小型商务酒店,在柜台小姑娘的探究目光下开了个大床房,期间萧白也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叶绝,可那目光像是有实体,叶绝只被看了这么一眼,背上就起了鸡皮疙瘩,有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感觉。

    进了房间以后,萧白把叶绝直接按在门后,一手抬着他的下巴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再带着他一起跌跌撞撞进了浴室。

    空调还没打起来,空气都是凉的,两人脱下衣服的时候因为不适应温度,都有点儿颤抖,叶绝打开花洒,热水喷了两人一头一脸,叶绝眨眨眼睛,看到萧白定定望着他,眼底是浓郁的黑。

    灼热的吻印上来,叶绝居然都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萧白的叹息,极低极沉,有些压抑,这感觉简直糟透了,叶绝心里叹了口气,双手环住萧白的脖子,热烈地回吻着他。

    良久,萧白埋首在叶绝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笑着:“你不需要这么安慰我。”

    叶绝愣了一秒,很快扳过萧白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语气依旧固执又坚决:“队长,这不是你的错,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可操蛋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

    “管仲他不需要我们为了他悲春伤秋,他是利刃出来的老爷们,怎么样的战斗没经历过,天塌下来也得当被子盖,不论是他还是我们任何一个人,也许在部队待久了,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可利刃不是我们逃避躲藏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战斗,出来了不还得战斗。”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叶绝觉得自己挺不近人情的,那是自己过命相交的队友,如果是在战场上,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给管仲挡子弹,可现在,面对坑爹的现实,他用这么无情又现实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反驳,甚至没有涉及到对于管仲的一丝安慰。

    可叶绝知道,萧白也知道,哪怕是管仲自己也清楚,或者说利刃的每个人都明明白白。安慰的话说的再说也没有鸟用,因为一句安慰不会让你在战场上少受一次伤,也不会让你面对敌人的时候永不倒下。

    安慰就像是一剂带着伪装的催眠针,让你觉得这世上有人跟你感同身受,让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然而下一秒把你扔上战场,那安慰就又成了狗屁。

    萧白安静听着叶绝讲的话,末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看样子明明还像个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坚定拥有自己的信仰,善良却又绝不盲从。

    萧白忽然笑了起来,凑在叶绝耳边,深呼吸:“谢谢你。”

    之后两人利用浴室里的某些简陋工具回到房间做了一次,期间萧白的动作由轻柔而至粗暴,他认真感受着叶绝在自己身下的眼神、呼吸、温度,他近乎迷恋这少年人沉醉于**的表情,仿佛编制了一道无边无际的大网,让他沉溺其中,可以不管周遭的黑暗,不想所有的一切,他们拥有的只是彼此。

    这感觉有点儿像年少时第一次怦然心动,却又不尽相同,因为感情更为深刻绵长,他们自己都无法看到所谓的尽头。

    “唔……萧白……”跟以前一样,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叶绝总是叫着萧白的名字,而不像平常那样将“队长”挂在嘴边,这几乎像是某种仪式,只有在这种最私密的时刻,他们完全属于彼此,没有基地,没有战友,没有任务,没有生死。

    最后两人沉沉睡去,却在清晨又一次被生物钟叫醒,萧白先起床去楼下买了接地气的三个煎饼果子,那是叶绝一个人的早饭,他自己的则是一碗外带的牛肉面。

    吃了饭后,萧白说有事儿要去处理,叶绝一个人开了车去找管仲,可开门的打着唇环的少年一脸不耐烦叫唤: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你是他战友,借我点儿钱?”

    叶绝看了眼在卧室里晒太阳一脸难过的老太太,捏紧了拳头,默默走过去,给她将搭在腿上的毯子整理好,俯下身问能不能带管仲的表弟出去一起找管仲,老人家点了点头。

    随后,叶绝将那骂骂咧咧不停挣扎的表弟一路拽上了车,表弟在车门外抓狂大喊你他妈的有毛病么,老子弄死你啊,叶绝没及多想,一巴掌已经扇在他脸上,一字一句:“我跟你完全不熟,但也要替你亲爸妈扇你这一巴掌。”

    表弟被打蒙了,叶绝把人往车后座一塞,见他要挣扎,拿车上的长条抹布直接给他双臂来了个捆绑,然后再没管这表弟在后座叫骂杀猪,开了导航,车子便绝尘而去。

    也许是表弟确实体力不佳,在后座挣扎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也就没再折腾了,又是半个来小时,叶绝终于停下了车,朝后座上一脸菜色的人问:“身份证在身上?”

    表弟好像有点儿晕车,直接点了点头,然后叶绝吹了声口哨,把人从车上弄下来,这表弟下了车也没管手臂上捆着的抹布,直接在路边吐了个一塌糊涂,等到他终于虚弱的直起腰想要骂娘,看到叶绝身后那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他的表情简直堪称精彩,因为那牌子上白底黑字写着——xx医院自愿戒毒康复中心。

    “你他妈有病?”表弟看着叶绝,像是看着个疯子,叶绝挑挑眉毛,弹了下这表弟的脑门,说道:“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然后,叶绝笑了起来,非常温文尔雅的那种,他给管仲这表弟递了张纸巾,声音也很温和:“不能放弃治疗,不能停止吃药。”

    “去你妈的!疯子!一群神经病!你他妈跟管仲一样,都是神经病!”表弟开始剧烈的反抗,转身就想跑,却被叶绝一把拎回来拽着往大门里面走,同时他手机打了通电话,等到那头有人接了之后,他阴测测地看了眼还在兀自挣扎的表弟,说道:“吴语,谢了,你找的这地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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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完了管仲那表弟的事儿,已经又要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叶绝摊在车上,揉了揉眉心,说真的,就算是训练个三天三夜都不会让他觉得这么疲惫,不是身体疲倦,而是心累。那种一拳出去打在棉花上的无奈,那种张望四周却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的不知所谓。

    叶绝不知道他把管仲的表弟扔到吴语托关系的这个戒毒中心到底对不对,或者说他只是用自己的想法来为管仲这糟心的现实解决点儿负担。叶绝没什么亲人,他已经不太能理解亲人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羁绊,也不需要去考虑现实中七大姑八大姨带来的幸运或者烦躁,他现在有的只是自己和萧白。

    叶绝也害怕这样的处理方式反而会让管仲觉得难堪,可想想那个表弟身份证上的名字——李成才,特别土的名字,却也清晰地写明了管仲去世的二姨一家对于这小子的期待。

    亲人对于自己的期待,说起来这该是一种多么棒的期许,那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强大,支撑着自己面对现实的摧残,哪怕跌倒也可以站起来。

    叶绝这么想着,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去想这些,一脚踩下油门,朝着萧白发短信过来的饭店一路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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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戒毒中心到了饭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这地界挺繁华,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叶绝锁车出去的时候,看到对面萧白和管仲都站在门口等着他,那两人都是高高大大的衣服架子,再加上气势惊人,周围的人对他俩频频侧目,叶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骂了一声“臭屁”。

    进了包厢以后,叶绝先自罚一杯,然后将他把李成才送到戒毒中心的事儿坦白从宽了,管仲的酒杯一下就跌在了桌上,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慢慢的眉毛都耷拉了下来,苦笑了一下,又看向叶绝,鼻头有点儿红:“叶子,谢谢了,真的,我早想这么弄……就是……就是狠不下心……都怪我,怪我……”

    “我妈把他当亲生的,她身体也不好,精力早就不如从前了,那臭小子,我也当他是亲弟弟,我是真没想到他怎么会被那帮人带坏了,”管仲抽了抽鼻子,“都怪我,要是这几年好好看着他……”

    到后面,管仲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萧白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只是说:“别想了,喝一杯?”

    “队长,你昨儿还说是最后一次破例,”管仲忽然笑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带着招牌式的贱人笑容,萧白忍不住给了他胸口一拳,自己也笑了:“嗯,今儿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少喝点儿,啤酒就行。”

    当天晚上,这几个人确实喝得很少,一人一杯啤酒,都是用几乎龟速喝完的,他们聊了很多,从还在基层部队时偶尔看到妹子的惊喜,到利刃基地后山上司南的那片玉米地,再到昨晚电视台上放的偶像剧,还有曾经玩过的游戏,他们简直把自己当成了广大宅男的一员,没什么不能说的,一直说到最后服务员来说打烊了该买单了。

    萧白开车将管仲送回了家,在他临下车前,塞给了管仲一张纸条,接着便和叶绝往机场高速开去,他俩是清早的航班,直飞成都,再转道回基地。

    叶绝好奇那纸条上是什么,萧白手牢牢握着方向盘,沉默一会儿说:“我托人给管仲找了个新工作,他们市公安局,编制暂时弄不到,后面再慢慢想办法。”

    “啧,走后门,”叶绝挑起眉毛,玩味地笑着,笑容依旧和从前一样,像是狡猾的狐狸,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闭上眼睛前叫了声:“萧白。”

    “嗯?”萧白的声音在寒夜里带着鼻音,染上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你真是个好人。”

    “哦?”

    “开玩笑的。”叶绝低头假寐,笑着:“我爱你。”

    第154章

    航班破天荒的没有延误,七点十五分,飞机相当准时地在跑道上开始滑行,经济舱的座位对这两个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儿小。

    依着萧白的意思,本来是直接想买头等舱的,可叶绝执意自己付钱,想想他那点儿津贴还要给李峰他家里打钱,还要长期资助几个小孩,萧白还是默默定了两张经济舱。

    空姐推着饮料过来,轻声问:“先生,您想喝点什么?”

    萧白在旁边的座位上侧头睡着,呼吸很轻,叶绝回答“两杯矿泉水,谢谢”,笑的很温和,眉眼间尽是洒沓风情,笑容好看得惊人,空姐动作都是微微一滞,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都有些红了。

    待到空姐走了,明明应该睡着了的萧白扭过头,半睁着眼,声音都是懒洋洋的调子:“刚刚是在……撩妹?”

    叶绝几乎哭笑不得,半响回过味来,笑的眉梢眼角都要飞起:“我不撩妹,难道要……撩汉?”

    萧白哑然,一手将他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也笑起来,像是将空气中浮动的阳光都拦进了自己眼底,黑亮的瞳仁也染上了一抹金色,叶绝一瞬间又迷失在了他静水流深的目光中,只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时,机舱里响起了机长的声音,窗外大片的云海美的不可思议,然后,就是无处不在的阳光,温暖的,金色的,似乎光线都有了一种毛绒绒的触感。

    叶绝长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曾经的萧白在基地后山说对自己有想法,那时候自己相当愤怒,愤怒的恨不得一拳打烂萧白的鼻子,可现在呢,他却想把命都交托给这个人。

    见叶绝有点儿发愣,萧白戳了下他的脑门,问:“想什么呢?”

    叶绝摇摇头,笑着没说话,伸了个懒腰,手从萧白头顶略过,最后探过自己座位的扶手,搭在萧白的手上,十指相扣的感觉非常好。

    有时候,他们想告诉见过的每一个人,对方是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可那也只是很偶尔的有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这份感情,再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一个牢不可破的地方,沉默的不为人知的守护着,就好像守着漫长黑夜里最亮的一盏灯。

    像如今,亮堂的机舱里,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万英尺的高空为他们隔绝出了又一个孤岛,没有禁忌,没有束缚,有的只是两个普通的男人,就像我们在大街上走着随意就能路过的那些人一样,这样的感觉有欣慰也有心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在,不同于基地里的自在。

    然而也并没有所谓更喜欢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利刃也好,现实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好,感情早已和肩上的责任、身后的固守融为一体,走到哪里都是战场,狼烟散尽后只要彼此都还在就好。

    到了成都之后,两人开始走军方途径,汽车开不到山里,利刃的直升机就停在那,叶绝老远就看见还糊着一脸脏兮兮迷彩的苏明远,朝着自己拼命挥手。

    叶绝也咧嘴笑起来,冲着苏明远嚎一嗓子:“我靠,你把训练的直升机都拉来了,小心我找司南告状啊。”苏明远摊摊手,指着他身后的萧白,也笑:“队长指示的,我可不敢不从,还是说叶子你要跟我一起负重越野回去?”

    叶绝笑骂一声,步子很快,和苏明远一个熊抱,后者很快笑嘻嘻地抱着狙击枪钻进了林子,他倒是真没说谎,只是借着训练的机会让直升机拐过来接人的,要知道司南那可是相当节俭。不过这也让上了飞机后,叶绝频频对萧白侧目,一脸队长您堕落了您思想腐化了的痛心疾首表情,萧白被他看的想笑,还是绷着一张脸,淡定地说了句:“回基地。”

    回到基地的时候,正是太阳落山,再见到那熟悉的山坳里,熟悉的夕阳,叶绝觉得自己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够描摹出那太阳下坠的轨迹。阳光就像是一只温柔又无情的手,缓慢略过西山的每一个角落,经过那些茂盛生长的树木,经过那些战士没有墓碑的坟墓,然后速度猛地变快,狠狠地坠落地平线,让西山在光明与黑暗间画出一条坚强的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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