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尘起邺城分节阅读29

    孝珩看着窗外开始融化的雪,淡淡感慨了一句:“刚刚送走了去年底高丽、靺羯、新罗来朝岁的使节,本想着新的一年能够安稳些,却不想之前山东大水的事情出了岔子,听说因饥饿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虽然陛下早就已经下诏赈灾,可是看如今的形势,似乎没什么用,还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这几年天灾**不断,我齐国的国力受损不少…”

    “要是九叔能够励精图治就好了…”尘落突然小声的感慨了句。

    屋中几人沉默下来。

    孝珩突然打破了沉默:“对了,听说周帝已经派遣陈国公宇文纯、许国公宇文贵等人准备了皇后的仪仗、侍卫、行装,带着六宫的一百二十人,出发去突厥迎亲了,要是这次和亲成功,我齐国还真是要有麻烦了……”

    尘落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洒出去,这一幕没有逃过长恭的眼睛,他担忧地看看妹妹。

    尘落咽下心中的苦涩,喝了一口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小喜爱的南人们的茶,味道原来不只是清淡的香,更是有着淡淡的苦…

    见尘落没有继续问,几人都看向了她。

    “妹妹,怎么了?”孝琬问道。

    “啊?”尘落抬头看到孝琬走了过来,不解的问,“什么?”

    “什么什么?这种时候你一般不是会发表些言论的吗?怎么今日这么沉默?”孝琬抬手摸上她的额头,“没发烧呀…”

    “咳咳…”长恭咳嗽了两声,“三哥,可能是妹妹身体刚好,易疲劳,我看让她好好休息吧…”

    孝珩也诧异地看着妹妹,她是自己从小教到大的,刚才确实反常了些,难道在周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看向长恭,他给自己的感觉也有些奇怪…

    “既然这样,今日我们就先回去吧,妹妹你好好休息休息,等再暖和些,五哥陪你去骑骑马,估计就好得快了。”延宗起身道。

    “好…”尘落应着,却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周国要与突厥联姻的事情…他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人…

    待到诸人走后,尘落关上了房门,她坐在床上,看着床头挂着的面具失神。良久她才自言自语道:“他是周国的皇帝,他娶了突厥的公主是要来攻打我们齐国……可是为什么我更在意的却是他要娶别的女人做妻子了……”说着她将头埋在膝间,不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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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保定五年(公元565年)春,柱国、楚国公豆卢宁薨于同州。此时宇文邕正在岐州行幸,得知此事后他立刻回了长安同宇文护商量楚国公的后事。

    不久,宇文宪请奏陪同妻子豆卢氏一起前往同州服丧。宇文邕准许了,并下旨追赠楚国公为太保、同州刺史等。

    出了长安城,宇文宪骑马走在最前,后面跟着她妻子所乘的牛车。一路上他很沉默,想到自己的岳丈一世光辉,却也终究逃不掉这人生的必然结局,便有些感慨。再想想堂兄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这样把持着朝政不放,更是蛮横跋扈地得罪了不少勋贵,若是有一日他真的不在了,他的整个家族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夫君…”豆卢氏突然撩开帘子看向车外的宇文宪。

    宇文宪“吁”了一声,调转了马头,来到车前,低声问:“怎么了?”

    “奴家有话想单独和夫君说说,夫君可否上车?”豆卢氏语气恭敬,却听不出丝毫的卑微。

    宇文宪下了马,将马交给随从,便上了牛车。他轻轻揽过妻子:“想说什么就说吧。你父亲去世,我也很难过,怎么说也是在他眼皮下成长起来的…”

    “夫君,我知道国家之事我一个妇人不应多嘴。只是如今父亲不在了,我不希望你有事…父亲一直和晋公保持距离,我的几个兄长很早前也提醒过我,可是那时我没有在意。这些年你与晋公来往过密,他虽然大权在握可以提拔你,但如今父亲去世了我才意识到…陛下毕竟要年轻太多了……”豆卢氏窝在宇文宪怀中,说着自己的担忧…

    宇文宪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想到这些,因为这些年她从不干涉任何事情,只是一心帮他管理府邸,教育着孩子。看来她毕竟是豆卢宁的女儿,对这些政事还是很敏感的……他轻轻拍了拍她:“放心吧,我心中有数,这事你莫要再担心了。这段你悲伤过度,好好养好身子才是真的…我们的家还要靠你呢…”他心中感激自己的妻子这些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和。

    突然脑中闪过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他看看怀中的妻子摇了摇头,自己实在不该这样…如今那个像精灵一样的人已经走远,想必未来也再难相遇。

    未来的日子,他还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自己的国…就让那人成为一个远去的梦,他会在心中永远守护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终于写完了,偶继续去看史书,开始码之后的章节……下章高湛同学又要开始虐心了,搞垮齐国的那些人也会陆续登场……话说宇文宪哥哥的问题。。。开始我是想让他当男二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高湛戏份多了点。。。宪哥哥先退居二线了,等到女主来到周国再说了

    ☆、悲痛欲绝

    思齐殿中,宇文邕看着怀中发抖的人,心越来越痛。他紧紧揽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敬重安德王的气节,从他自立为帝,死守晋阳时便开始了。这一年齐国的宗室都被他软禁在长安城中,侍从和他禀报过多次,说安德王每每闻听国事便落泪,也多次求死被太医们救下…如今闻听了自己的诏令,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结束了生命…

    猛然回想起他的落儿曾经在被俘到周国时的种种表现,想来文襄诸子皆有此等大义和气节…如果在晋阳的时候他真的死于安德王之手,也许齐国会扭转败局吧?…可是这样的气节让他比高纬的存在更令自己惧怕,自己又怎能留下这个祸患……

    “落儿,对不起…”他捧起她的脸,轻声说着。

    尘落静静地看着他,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身体还在抖动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眼中闪过的都是从小和五哥一起的画面…无论何时,总是最心疼她的五哥,总是要调侃她的五哥,总是逗她开心的五哥…如果她受一点小伤,五哥会很紧张…如果她独自出游未归,五哥会在邺城城门等她…如果她流泪了,五哥会追问是谁欺负了她,要帮她出气…他们一起在皇宫长大,一起跟着二哥读书写字,一起和四哥学骑马射箭…五哥说长大以后要为齐国而战,这是他的梦想。现在他做到了,虽然他的胜利短暂的稍纵即逝…但是他真的做到过…现在他又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尊严…他是齐国的英雄,更是自己心中的英雄…可是他不仅是齐国的安德王…更是自己的五哥…她的五哥不在了…五哥不在了…是她害了五哥吗?…连五哥都离开她了吗?…她不信…她不想相信…因为五哥从来不会丢下她的…

    “落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宇文邕看着她越发呆滞的表情,心更是一阵抽痛…他明白一句对不起什么用都没有,可是现在他除了这句又还能说些什么……

    “五哥……五哥……”尘落嘴中呢喃着,眼神却依旧没有焦点…

    宇文邕见她像是失去了情绪的木偶一样,冲她吼道:“落儿!你听着!安德王死了!你五哥死了!他死了!是我逼死的!你难过吗?你难过的话就哭出来!你生气的话打我骂我都可以!”

    尘落看着他的眼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五哥死了?…五哥怎么会死……五哥不会死的……五哥他……”说着说着,眼中渐渐有了焦距,她看清了眼前的人,眸色一痛,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推开了他,抱住自己的头,任那些悲伤的回忆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星象之兆

    齐河清四年(公元565年),邺城的天气越来越热,树木的枝芽也已经从新绿变为了深绿,越发得茂盛起来。

    蝉的鸣声打破了午后的寂静,铜雀台上也渐渐熙熙攘攘。

    今日,高湛在铜雀台摆下了宴席,邀请宗室大臣们前来赴宴,尘落也随着哥哥们一道来了三台。老实说她对三台的奢华实在不喜,尤其是想到这天灾刚过,各地还有许多人无家可归,他们却在这里纸醉金迷,实在是不应该。偶然回想起在周国宴席上所见的,他们齐国的宫宴还真的是奢侈多了…

    不多久,高湛在和士开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上了主席,宣布开宴,让诸人不醉不归。然后高湛便坐下和和士开把酒言欢,探讨起胡琵琶的技艺。

    舞女们也开始伴着曲子上了场,她们步履轻盈优美,穿梭在座位间,广袖中藏着丝绢,每每挥动,总有些轻盈飘荡出来,不时打在宾客的身上。

    尘落这次坐在了女眷之中,离哥哥们很远,所以除了偶尔和她说两句的乐安公主(文襄帝嫡长女,嫁崔暹之子达拏),基本没有什么说话的人。而且看到大家看她的眼神她就有些不自在,只得闷头吃着东西,偶尔看看其他宾客在做什么。抬眼望到对面看得起劲的延宗,尘落暗暗叹了口气,五哥还真是有心情看这些歌舞呢…

    “小妹,不是姐姐说你,你现在也够大的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是母亲了…”乐安公主看着不时投到自己妹妹身上的目光,心中有些不爽,但是想到妹妹如今还未出嫁,这周国再一闹腾,被人说闲话也没有办法,只得在一旁提点道,“你怎么也是个公主,不管嫁了世家公子还是王公大臣,肯定都要让着你不是。陛下对你那么好,你主动去和他说,他肯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小妹,你在听吗?”

    “恩?”尘落侧首看她。

    “我说你,也上点心呀…”乐安公主无奈道。

    刚才的话尘落没有听全,但是已经猜到了内容,她只得应道:“阿姐说的是…我会上心的…”可是她嘴上应着,心中却不这么认为,她要的不是会让着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夫君…

    不自觉地想到了当年二叔高洋做主将乐安姐姐嫁给了崔暹之子达拏的事情。有次二叔问姐姐达拏待她可好,乐安姐姐说:“一家人都极尊重我,只有婆婆不怎么喜欢我。”恰好当时崔暹因病去世,二叔去他家抚灵而哭,结果见到了乐安姐姐的婆婆,便问她是否想念故去的丈夫。崔暹之妻也没多想就回答说:“结发夫妻,哪会不想念呢?”二叔听了之后,默不作声地抽出佩刀砍死了她,还说:“既然想念,何不一起去陪他?”此事之后达拏对乐安姐姐更加毕恭毕敬,但是再难见以前那样的夫妻之情了……

    乐安姐姐和睦的婚姻在尘落看来不过是崔家畏惧天威罢了,她可不希望未来自己的夫家也这样……

    尘落收回了神思,觉得宴席无聊,正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开,却突然听到席间有些躁动,她抬起头,不解地环视了下周围的宾客,也随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天空。

    只见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拖着长长的红尾向宫中而去…是鬼星?!这个想法让尘落暗暗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之前每次出现鬼星,太史官都说要除旧布新,这鬼星今日乍现,不知道又要有什么风波…

    高湛见了鬼星果然也脸色大变,带着众人马上朝鬼星陨落之地而去。鬼星落在了宫殿的庭院里,如赤漆鼓那般大,上面有许多坑洼,像是带着一个个小铃铛。因着鬼星的陨落,殿上所铺的石头都自己拱了起来,两两相对,形态有些诡异。

    诸人正在观望之际,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是什么?!”

    所有人闻声都寻着那人说的方向看去。只见万寿堂山洞的方向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形,因隔着很远,似乎漂浮在空中。它身体硕大,依稀可见两齿似的东西从嘴中长出来,样子十分骇人。

    “是神!陛下!此乃神灵!”说话之人乃是太常少卿、散骑常侍祖珽。

    尘落皱皱眉,可是她也解释不了自己所见的东西,只得听着周围诸人的议论,看着九叔带领众人纷纷跪下求神灵庇佑。

    她跪在地上望向祖珽。此人乃是魏朝将军祖莹之子,文采出众,善于音律,通晓四方语言,又精于歧黄占卜之术,是个少见的博学之人。

    当年祖父高欢甚为喜爱他所作的《清德颂》,所以召他来见并嘱咐其三十六件军国大事,他离开后仅凭借记忆就将这些一一书写出来,并且未有一条遗漏的。祖父见此更是对他大为赞赏。后来魏孝文帝的女儿兰陵公主出嫁蠕蠕,当时著名的文豪魏收做了《出塞》、《公主远嫁》两首幽怨的情诗,其他大臣都因魏收的文采自惭形秽,无法成章,只有祖珽一人能够作诗相和。所以当时他的诗作被广为传抄吟诵,他华丽的辞藻更是为人们所赏。

    只是此人品性不端,放纵j□j,聚敛贪财,手脚也不干净。早在祖父和父亲当政时,他偷盗和贪财之事便已传开,多次因此被贬和受罚。到二叔文宣皇帝建国时,祖珽仍然没有悔改,他那时任秘书丞,借着便利盗取了《华林遍略》一官书。之后事情败露,又被查出了贪污之事,这些本是按律当处以绞刑的死罪。二叔虽然对贪赃枉法之事深恶痛疾,但也和祖父他们一样爱惜祖珽的才华,所以最后只是革去了他官职,并未严惩,不久后又因其才华让他去中书省任职。此后祖珽依旧劣迹斑斑,二叔也无奈地对此习以为常,懒得再管他,只是每每再见到他时都会称其为“贼”。

    祖珽得齐国几代帝王爱戴皆因其文采,他又好钻研,有远见,早在二叔当政时就看出了九叔非池中之物,便借着献画的机会去了九叔的长广王府。九叔见到以胡桃油所做的画,甚为喜爱,祖珽便借机对九叔说:“长广王殿下您有非同寻常的骨相。我还梦见殿下乘龙上天。”九叔闻后笑说:“如果真是这样,今后当使老兄你大富大贵。”当然这件事情是在九叔登基后才传出来的,否则九叔恐怕早已经遭了不测…

    九叔被他言中荣登了九五之位,也依言重用了祖珽。可惜祖珽不懂韬晦,皇建二年的时候(公元561年)九叔在后花园玩乐,让他弹琵琶,和士开跳胡舞,之后各赏赐了他们百缎绫罗。和士开因此对祖珽深深忌讳,不知道对九叔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就将祖珽外放为安德太守。不过九叔不久又将他调回了京师,回京以来他与和士开两人一同谄媚于九叔,弄得九叔不亦乐乎。现如今他又借着天象蛊惑众人,比起和士开的单纯谄媚,这样的小人真真让人更为厌恶…

    “妹妹,该回去了…”延宗拍了一下有些失神中的尘落,“看什么呢?大家都散了。”

    尘落收回神思,起了身,再看向刚才传说中神明的方向,那“神”也已经消失,她随意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神灵长得真是诡异…”

    “妹妹还想它长成什么样?”延宗不屑一顾道。

    “我看根本就不是神明,分明有人装神弄鬼!”孝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到两人身边,他的声音有些大,不少人向他们这边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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