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尘起邺城分节阅读5

    日子转瞬即逝,半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宇文邕也基本了解了需要了解的东西,再过两日他就将离开邺城返回长安。

    这日,宇文邕独自一人去了城外。魏晋以来佛教盛行,都说齐国信佛,这些时日在城中也见了不少僧尼,所以既然来了邺城,就顺便见识下齐国的佛寺。

    刚走到妙胜寺外,他便听到了似曾相识的笛声。不自觉地,他想到了陈落,遂停了脚步,先向笛声传来的后山走去。

    今日她一袭浅紫衣裙,超凡脱俗。风不时撩起她的一头青丝,和轻盈的裙角。站在松下的她手持玉笛,精巧的嘴唇轻触着笛口。婉转的乐声就在她唇边漾开。

    一曲终了,尘落转过身看到他,随即施了一礼:“文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宇文邕看着她唇边的笑不自觉地也勾起了唇角:“是呀,似与陈姑娘有缘,短短半月竟然偶遇姑娘三次。姑娘今日是来进香吗?”

    “也不算,我只是陪我祖母来进香,她这几日都在山下的妙胜寺诵经。我闲来无事所以上山走走。倒是公子,今日没有去田间反而来了这后山?”

    “我过两日就要离开邺城了,本想来见识下齐国的佛寺,不想刚到寺门口就听到了笛声,所以就先来了这里。姑娘今日的笛音似乎与以往不大相同,虽然还是悲凉之音,却让人有种置身高处俯视众生之感,还隐隐透着无奈,不知怎的总是触动我。”

    尘落的手紧了紧笛子,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急忙掩饰着:“想不到文公子这么懂音律…对了,公子来此地,难道也是信佛之人?”

    宇文邕笑笑,跟着她转移了话题:“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才会将希望和未来寄托于神佛之说,我只相信我自己,并不信仰神佛。”

    尘落愣了愣,不意他会如此说,更何况魏晋以来佛教兴盛,在齐国基本人人信佛,寺庙要有四万多所,僧人也要三百多万,仅邺城的僧尼就有八万之多,寺院也近千所。西边的周国和南朝的陈国也是佛教兴盛…“公子似乎也非寻常的商人,不仅擅于猜透别人的心思,也有普通商人没有的气魄。”

    “姑娘见笑了,只是我从小游走西域,丝绸之路上的佛寺哪一个不是香火旺盛,可是即使所有的商旅都去烧香,佛祖也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不受盗贼和天灾的影响。又如今年,天气干旱,邺城求雨的法事做了不少,如果佛祖保佑,那早该下雨了。所以与其去祈求佛祖倒不如想想办法引水灌溉农田。”

    尘落突然耍着玉笛说笑道:“…那佛祖不保佑他们可能是这些人本身修行不够,也可能是佛祖管不过来了。求雨不成还可能是佛祖和龙王的关系不够好…”

    这回轮到宇文邕愣住,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像孩子一般的笑,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种比较符合她年龄的言语。和前几次的深沉完全不同,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尘落止了笑:“公子的话让我受益匪浅,确实与其去求神佛保佑不如靠自己的力量。齐国的僧人占了全部人口的七成之多,实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心向佛。之所以僧人与日俱增是因我主需要让百姓服的兵役和徭役增多,百姓苦其身心也拿不到什么。而僧人却可以直接被供养。长此下去,恐怕务农的人还会越来越少,国库的钱都要用来养这些僧人了。今年为了求雨已经开支甚多,连西门豹祠都因这些法事无效被捣毁,可求雨的法事还在继续…如果能停了这些法事,让更多的僧人去耕田,去开发水道,也许这天灾会被人为的力量所克服。”

    尘落看着宇文邕的眼睛,淡淡笑开。宇文邕也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十多岁的女孩身上有着太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听姑娘的一席话也让在下茅塞顿开,如遇知己。姑娘见识如此广博,想必也是出身不凡。”

    “彼此彼此。文公子,既然这么有缘,你也别总姑娘姑娘的叫了,反倒显得生疏。你年长于我,我称你睦哥哥可好。”尘落走到了宇文邕面前。

    宇文邕看着她越走越近,竟然有丝丝的紧张,但是瞬间又被他隐藏了起来:“好,落儿姑…落儿妹妹…。”

    “睦哥哥你说即将要离开邺城,既然都不信佛,今日不如我带你在这后山走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那里应该比佛寺有意思的多。”

    “好。”宇文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可是看到陈落的笑容,听到她悦耳的那声睦哥哥就同意了。

    “那走吧!”尘落拉起他的手就往山上走。

    两人爬了很久的山才达到山顶。

    宇文邕暗暗赞叹起陈落的身体,一般的大家闺秀恐怕没这么多力气去爬这么久的山。脑中又回想起她一身红衣骑着马?难道她来自柔然吗?可是柔然已经灭国,可以在齐国穿着柔然服装,又有这么多见识的女子会是什么身份?

    “到了!到了!”尘落的声音打断了宇文邕的思路,“睦哥哥,我们到了!你快来看!”

    宇文邕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整个邺城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邺城,是不是很壮观!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和哥哥来爬山,然后从这里看邺城。当走了很久的路,爬到山顶看到这样开阔的景色时,心情也就跟着开阔了!”尘落看向他。

    “确实很壮观!”宇文邕也看向她,这里的景色和她方才笛音中的何其相似…

    两人相视一笑。

    宇文邕转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色:“如此美好的江山却一直被这乱世纷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尘落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几百年的乱世真结束的时候恐怕已是白骨累累了。我只希望能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猜忌,我的家人能平安,我的国家能富强。”

    “天下一日未统一就一日不可能没有战争,身为帝王的人也必将多疑,否则他会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保护他的家人和国家。”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伫立在山顶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不知心中所想。

    光影偏斜,云朵突然遮住了太阳,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尘落和宇文邕赶紧向山下跑,看到山间的山洞便躲了进去。

    宇文邕找来些树枝点燃了柴火,让尘落坐到了火边,自己却站到了洞口:“你衣服湿了,脱下来晾晾吧,免得着凉。”

    尘落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一会就干了,睦哥哥,你衣服也湿了,坐到火旁边吧,不然会生病的。”说着她起身去洞口拽宇文邕。

    宇文邕不好推辞,只得与她同坐在了火边。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尘落突然开口,口气略显落寞:“睦哥哥以后还会来邺城吗?”

    “现在不知道,不过相信总有一天会来的!”宇文邕用树枝随意拨动着柴火,口气笃定,他侧头看看身边的人,火光映在她晶莹的水眸中,让他有些失神。

    “那到时候睦哥哥要来看我哦!”尘落天真地对着他笑,“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有哥哥们关心我,可是我知道哥哥们不可能永远陪着我,睦哥哥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会听懂我的笛声,会和我谈很多哥哥们不让我去谈的话题。今天我很开心。”

    宇文邕看着她的笑,心里荡起一丝涟漪:“好,到时候我一定来找你!那个时候的天下一定是你期待的那种没有战争的天下!”

    此时的尘落不知道宇文邕话中的真意,而宇文邕也没有想到他的承诺终将毁了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暗流涌动

    两人就在山洞里坐到了雨停,出洞的时候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是来寻人的。

    尘落看了看远处,收回视线,从身上掏出一把弯刀递给了宇文邕:“睦哥哥,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刀,送给你,你长期游走西域诸国,就用来防身吧。”

    “这既是你母亲留下的,我怎能…”宇文邕还想说弯刀可不是随便送人的,西域诸国的少女一般在定情时才送人弯刀…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没关系的,下次你来邺城拿着刀找妙胜寺的师太就能找到我了。”尘落将刀塞给了他,“不要忘了来找我!我先走了,家人来找我了。”

    说完,尘落便跑了。

    宇文邕嘴角不自觉地一笑,看看手中精致的弯刀,握紧了下,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远去的身影开口道:“落儿!记住,我还有个名字叫做祢罗突。”

    尘落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下,接着露出一个笑容:“匈奴人的名字?我记住了!睦哥哥。”说完她又向前跑去…

    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远处的嘈杂声也随着:“找到小姐了!找到小姐了!” 渐渐归于平静。

    宇文邕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下山。回到客栈,他派人暗中打听起陈落的身份,陈落似乎那天便离开了妙胜寺,所以并未打听出什么结果。问及妙胜寺最近有何人在此长期进香,僧尼们也只说是贵人。

    两日后,宇文邕带领随从返回长安。载着采办的瓷器等物品的车一路出了邺城,宇文邕再次回头看了眼这座齐国的都城,心中暗暗下着决心。

    回到长安,宇文邕便接到宇文毓的口谕进宫。不想进宫途中遇到了宇文护,他忙堆着笑上前拱手:“堂兄,这么晚了还在宫中,想必又是为国事操劳了。”

    宇文护看了他一眼:“四殿下不也是这么晚才进宫来吗?”

    “我只是奉王兄之命来宫里研究象戏,怎能与堂兄您相比。”

    “似乎有些时日不见,不知道四殿下去了哪里?”宇文护似乎对这奉承之言很为受用,却也不禁鄙视起这个曾被文王宇文泰赞为“成吾志者,必此儿也”的堂弟。

    宇文邕笑笑:“我闲来无事去邺城走了走,采办了些瓷器赏玩。邺城的瓷器果然名不虚传,我还特意为堂兄也带回了几个,改日让人送到堂兄府上。”

    “那我便谢过四殿下了。”宇文护拱了拱手。

    宇文邕忙回礼道:“堂兄客气了,小弟只是举手之劳,您喜欢便好。”

    宇文护放下手臂:“如今四殿下已是柱国,应当多为国家社稷着想,切勿沉湎于这些玩物,应多帮王分忧才是。”

    “堂兄所言甚是,我定当谨记。不过有堂兄您为王兄分忧,想必我周国一定是蒸蒸日上,必能早日一统天下。”

    “有四殿j□j恤老夫,老夫甚感欣慰。如果王也能体谅老夫就好了。”

    “堂兄说的哪里话,王兄定是知道堂兄您为社稷之事整日不辞辛劳,定会体谅您的一番苦心的。”

    “时候也不早了,四殿下赶快进去吧,免得让王久等。”宇文护甩了甩袖子离去。

    宇文邕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收起了笑容,手紧紧撺成拳头。

    行入延寿殿内,宇文邕便看到大哥宇文毓斜靠在软榻上,似是十分疲惫。他轻声上前:“王兄。”

    宇文毓睁开眼,见到这个沉稳的弟弟,似是松了口气,随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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