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
“我想,开祭天台……”
……
宣正二年三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娘的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
“这次啊,绝对好玩。”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墨妄以及墨家众人都不太理解。往常这小公主虽然也喜欢跟着墨九倒处瞎转,但祭天台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墨九是绝对不可能带上她的——还有,按说墨九要开祭天台,不应该瞒着萧乾才对。两个人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互相隐瞒过,为何这一次,墨九要这样做,不仅不曾告诉萧乾已经拿到了八个仕女玉雕,就连回神龙山的事,都瞒得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不让走漏。
这样的氛围,墨家人心里都隐隐有些紧张。
当年的传说,从来没有改变过。
千字引关系着墨家机关与武器图谱……
也就是说,千字引干系着国之江山命脉。
他们家钜子这般做法,该不会受了刺激,动了什么心思吧?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不敢想。但墨九何时做过正常的事?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众人敢在心里琢磨,却没有人敢问。
毕竟墨九这几年,越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了。
于是,默默相陪着,在墨九与萧直的欢笑中,其余人全都肃穆而庄重——“小九,到了!”
墨妄的声音,把墨九的思维拉了回来——
她捏紧萧直的手,微微昂头,仰视着面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姑且叫它山峰吧。
祭天台位于神龙山主峰的最高处,四周却光秃秃没有半根树木,独立其间巍峨高耸,是一块整体的巨石凿成,像一个圆柱形的巨大物体,内里全是机关,高达九层,顶端似乎隐入了云层之中,肉眼无法看见,如同通向天际,故而,叫着祭天台。祭天台外面的石壁上,有着年久风化的浮雕,模糊的浮雕已分不清所画何物,却可寻到当初的精工巧刻。位于正前方的是,是一道圆拱形的大门,铁制的,紧紧闭合着,庄重而肃穆。
第一次见到这个门,墨九有种见到泰姬陵的感觉。
第二次见到这个门,她依旧感慨于它建造的精巧。
只是不知,今日祭天台一开,又当如何?
这一刻,她不是不犹豫。
可终究,她闭了闭眼,坚定的脚步还是迈了出去。
大门是很早已经就可以打开的,外置锁,不用费什么力气。
进入第一层,是祭天台的大殿,内中的摆设除了墨家先祖的画像,重点就在中间。
那里有一个石磨形状的圆形玉石台面,台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凹的手印。
这就是钜子的手印了吧?
四柱纯阴之体,墨家钜子,可以手印开启祭天台第一层。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十年了。
墨九忽然有点恍惚,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墨家大会开始,她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按下这个手印。
“小九……”墨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张阳光般的俊脸上浮上几分阴霾,“你都考虑好了吗?”
“嗯?嗯。”墨九朝他一笑,提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台前。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的手,顺着印子的方向摁压下去——嚓嚓!
原来她的手,真的可以打开祭天台。
墨九血液微微一热,心底产生了一种宿命感。
也许正如东寂所说,这个时代,本来不该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是注定的,人为改变,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机括声,在寂静的祭天台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层打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与墨九事先猜测的并不一样。她曾在脑子里模拟过祭天台的机关,以为一个仕女玉雕开启一层,那么,就是放入一个仕女玉雕,就打开一层,然后进入下一层,直到循环结束为止。却不知道,原来手印一开,机关启开,眼前场景几度变色——如春暖花开之中,似有微风徐来,偶有鸟语花香,又有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冻可刺骨……等场面定格,众人再睁眼,祭天台的中间,不是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机关槽,而是八个。
玉石台上,是按八卦位置排列的八个机关槽,形状与仕女玉雕无异。
每一个机关槽的位置,都写着一个字。
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墨九微微眯眼,大抵明白了。
别过头,她唤曹元,“放乾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
曹元得应着,马上将手上的仕女玉雕慎重的放上去。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看玉石台飞速旋转,转成一抹影子,转成一个八卦,而四周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切,风灯的光很难穿透,他们瞧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紧紧盯住那发着光般旋转的玉石台,头晕眼晕的等待着,直到它速度减慢,然后停下来。
这次,停在最外面的,是坤字玉槽。
火光掠过墨九的眼睛,勾勒住她眸底的凝重。
“放坤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曹元依言行事。
如此类推,仕女玉雕一个又一个放入了玉石台的机关槽里,而每放入一个玉雕,画面就会像第一次那般轮换一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祭天台的气氛也由此变得越发低压,机括声“哐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多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哪怕他们手上都有着足够照明的风灯,也无法照透那种摸不着的阴暗——只有玉石台,从开始的白玉之色,慢慢颜色越来越浅,到离墓玉雕放下去似,几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
诡异!
惊悚!
沉睡百年的祭天台,似乎正在被唤醒——
墨九紧紧拉着小丫头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在火光中,那两片嘴唇的颜色,似乎……近乎鲜红,娇艳欲滴。
墨妄一直在观察着她。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一紧。
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一眼墨九紧拽小丫头的手,目光深幽,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小九,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墨九波澜不惊地回头看他,“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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