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孤王寡女分节阅读579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迟重。

    早就已经死去了的迟重。

    他死了,成了一个英雄。

    是南荣的英雄,也是萧乾心中的英雄。

    可他呢?

    在与孙走南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抠中,他心中憋了许久的积郁,终于彻底暴发了,就像为了寻找一种发泄的渠道一般,不再忍耐了,脱掉了披风,脱掉了盔甲,丢掉了腰刀,只穿了一身单衣与孙走南肉搏起来——

    薛昉走上台阶,看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一幕。

    两个人脸上有血,身上有血,人也滚在雪地里,盔甲什么丢了一地。

    他微微蹙眉,低呵一声,“大敌当前,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抱在一起的人,齐齐一怔,抬前望向薛昉。

    “薛副将——?”

    当初萧乾离去时,薛昉便被任命为汴京驻军的副将,后来萧氏一案后,临安府亦亲自来了任命,也就是说,薛昉坐着的是汴京北伐军的第二把交椅。尤其他曾经是萧乾的贴身侍卫统领,算萧乾极为信任和亲近的人,在这北伐军旧部里面威信极高,在萧乾故去后,将士们都极为尊重他。

    被他这一吼,孙走南亦清醒了过来。

    人一生气,差点忘了场合。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古璃阳,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想想又有些落不下那口恶气,指着古璃阳对薛昉道:“薛小郎,你自家问问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吧!问问他都做了什么!哼,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忘恩负义之徒!算我眼瞎,还曾拿他当兄弟!哼!”

    “你先消消火!”

    薛昉身为军中副将,又怎会不知道古璃阳的防御工事?

    可他年岁比孙走南小得多,却能够做萧乾的侍卫统领,心思自然比孙走南缜密了许多。他慢慢走过来,捡起地上古璃阳丢掉的东西,慢慢放在城墙上,望着北方,叹一口气,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了上去。

    “主子都还没有消息过来,你们就先在窝里斗了!这事儿要让主子知道,得多伤心呐!?喏,拿去看看吧。”

    古璃阳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丝,“主上来的?”

    嗯一声,薛昉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诛心,“主上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主上会想不到吗?你们心里的顾虑,主上就当真不会为你们着想吗?亏你们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竟太不了解他的为人。”

    手指颤了一下,古璃阳慢慢接过信笺。

    ☆、坑深294米,除夕风云

    从漠北到漠南,再入中州,长途跋涉的萧乾大军,行径彰德府浚县,已是景昌元年的除夕了。此时,天寒地冻,飞雪未止,战争迫在眉睫,简直愁死了归乡的旅人。

    暮色四合,浚县山下,北勐骑兵的行军毡帐,像一朵朵蘑菇,一顶一顶伫立在苍穹之下的积雪之中。乍一看,毡帐七零八落,没有章法。

    可懂行的人却知道——毡帐的布局,暗合着巧妙的八卦阵法。

    当然,这样阵法,来自墨九的创意。

    懂机关,善巧术,墨家钜子的本事,并非说说而已。一路从哈拉和林跟着萧乾南来,她就在琢磨一些可以帮着他,对他有用的东西。墨家有一些库存的火器,但都存放在兴隆山上,这样仓促的时间点儿,也运不过来。而且,目前墨家的火器对于动辄数十万人的大军团作战来说,不管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还差了一截。

    于是,墨九就琢磨上了阵法。

    古代战争,主要靠阵法和布局,比如有名的淝水之战这种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靠的就是谢安巧术的阵法布局。因为古代战争时通讯的落后,信息传达就存在误区,两军交战时,主帅的意志往往不能准确地让每个士兵知晓,这就给了敌人很大的可乘之机。一旦阵法不及,一处乱,就处处乱,处处乱,就吃败仗。

    萧乾以前是南荣有名的将帅之才,在行军布阵上,自然也是个中好手。

    可当他传统的兵法式布阵,融入了墨九机关八卦的巧力之后,他像是豁然开朗,找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世间之事,大多相生,就比如大军驻扎的布防,有了一个相辅相衬的小八卦布局,也能缜密许多。

    在对墨九大赞之余,他渐渐跟上了墨家的思维,布阵、实践、修改、推到、再来——两个人像对这个事儿玩上了瘾,从漠北一路行来浚县,每一次驻扎布防,他们都会用不同的布局方式,然后让将士们训练攻击和防守,像军事演习似的,几次三番下来,将士也乐意玩,他们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经验和教训,将多种可攻可守的阵法方式,练得炉火纯青。

    于是乎,一个高兴,萧乾一声令下,大军就地休整,一起过年。

    北勐人从来不过年,但没有人不喜欢过节。

    尤其在大战开启之前,可以大吃大喝,谁会不喜欢?

    浚县山下,毡帐点点,欢声笑语雪片似的飞上云霄!

    对于苏赫这个王爷,他们从怀疑到尊重,从佩服以及事事顺从,甚至对他心生感激,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而已。不得不说,这就是萧乾的人格魅力了。带兵打仗不同于其他行当,太讲究人心驾驭,军心合一。一个统帅,得让将士由心的服你,听从你,这样对命令的执行力度才会有效果,这也是打胜仗的基础。一支常胜的军队里,一定有一个灵魂人物。

    萧乾在军中,从来就是扮演的这样一个人物。

    领袖的魅力,决定了军队的实力。他从严治军,也友爱治军。还没有到达浚县山,就早早派了先遣部队过来中州,四乡八邻地找当地居民购买猪羊、蔬菜,用来给将士们过一个肥年。

    战争时期,这些东西可都是稀缺事件。

    北勐军还未到达中州,这里的老百姓能逃的都逃了,没地方逃的也整日里关门闭户,避得远远的。他们在珒国未亡之前,受珒国人奴役,从来受的都是下等民众的折辱,如今听说北勐人比珒人还狠戾,一个个都是茹毛饮血吃生肉的怪物,哪里会想到找上门来食物的北勐兵,会这般的彬彬有礼?

    不杀人放火,老百姓已是受宠若惊了。

    他们原本想着把东西都送给他们,只要讨个全家安生也就罢了。

    结果,北勐兵还给他们结算银子……

    当一个好的结果大过了恶劣的心理预期,巨大的变化很容易让人心生奇变。

    本该视为仇人的,却瞬间变成了恩人!

    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要吃掉多少猪羊?

    所以,这一场为除夕准备的“收购事件”,辐射范围很大。

    因此,苏赫王爷亲民爱民的事迹,很快就传了开。萧乾这样的做法,也许有他的刻意为之,也许只是性格使然下的无意,但无论原因,只论结果。这件事对他日后能顺利入主中原不引百姓反感,并招揽来大批南荣官员投诚,奠定了极大的群众基础,也对他后来的执政,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后话不提,只说此刻。

    长途跋涉而来的北勐大军,在浚县山下生火做饭,嗅着那好些日子都没有尝过的肉香味儿,看着炊烟袅袅在飞雪中,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亢奋了。他们在营地里,或练拳头,或扳腕子,或找柴火,干得不利乐乎,有一些嗓子好的,会飙歌的,更扯着喉咙唱开了。

    在一曲曲北勐民歌中,饭菜香了,大元帅托人买来的酒也到了。

    军中人多,消耗巨大,一辆辆运酒的牛羊,排了好几里长地。

    吃过这一餐,就该上战场了!

    血热了,酒温了,大家伙儿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怕打仗了。其乐融融地端起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即视感,像出来野炊的……

    “好酒!”

    “好肉!”

    “好王爷!”

    “哈哈!”

    “兄弟们,来吃!”

    “啧,这猪肉的滋味,不如牛肉有劲道啊。”

    “有得吃你就乐吧!要不是王爷,你他娘的还在啃硬馍馍夹干菜,哪里来的肉?让开让开,你不吃让老子来。他娘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再多吃一口!”

    “滚!老子说不吃了?好肉好酒好王爷,不吃亏本!”

    一个人说,一百个人说,一千个人说,一万个人说,越来越多的人说,于是,一句“好酒好肉好王爷”不知不觉就随着猎猎的山风传入了墨九的耳朵,听得她哭笑不得。

    “好像王爷也可以吃一样。”

    “难道不能吃?”萧乾淡目撩他,说得很镇定。

    “能吗?”墨九扯着大大的袖口,倾身夹菜。

    “不能吗?阿九难道不知?”

    “不知。”

    “不知——那你昨夜吃的甚么?”

    “……呸!不要脸!”

    “要脸,就要不到媳妇了!”

    “啧!你何时变成厚脸皮了?”

    喧哗的浚县山营地正中,有一个比别处更大的毡帐。

    毡帐中,燃着一个火炉,将寒冷都驱逐在外。墨九和萧乾相对而坐着,互相逗着趣。萧乾没着战甲,坐得端端正正,仙姿逸貌,清俊出尘。墨九却懒洋洋的,坐在一张垫着厚毯的木板上,样子好不自在。他们的面前,放着精炒过的小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切得薄薄的卤牛肉,一碟夹馒头吃的芽菜炒豆豉,看着式样简单,却令人垂涎三尺。

    大军行在外,这样的伙食,也只有她这个孕妇才有机会享用了。

    莫说旁人,便是萧乾自己,也舍不得分享她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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