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有心人分节阅读7

    这个约定好像某种奇怪的咒语,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在心事中徘徊着。太阳还没下山,天边有淡淡的的镰月白影,方栩文看着月亮,又转眼看到街上商店的打折海报,发觉过几天就是七夕了。

    他想:“我要把那天买的拖鞋拿出来。”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奇妙的、难以入眠的、让人容易走神的夜晚。

    最后一桌客人已经结账离开,戚山明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仰头看着吸引了一堆飞虫的灯泡发呆。老板端了一碗酸梅汤给他,他喝着酸梅汤,仿佛整个人也沉浸在一种酸酸凉凉的气氛中。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太奇怪了,突然之间,他带着满腹的心事和秘密,就要和方栩文住在一起。

    他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忙忙放下碗去拿笔记本,在手机上翻找着诸如“骨折病人吃什么好”“骨折注意事项”的信息,然后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老板在店里收拾杂物,偶尔偏头看一眼他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身影,想了想,摇摇头笑了一下,抱着碗碟走入后厨。

    夜风温热,不远处的奶茶店放着和缓的情歌。戚山明揉揉眼睛放下笔,看着本子发呆许久,又翻页到后面,在账本上,一堆日用品和食物的支出清单里,轻轻落笔写下“方栩文”三个字。

    在城市的另一处,方栩文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毫无睡意。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他的思绪好像漂在起伏的海浪上,一会在这里,一会又被浪花推到了那里。他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下床,站在窗前拉开窗帘,静静眺望不眠的万点灯火。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之上,被映的紫红的夜空中,一镰细瘦的月亮悬挂着,悄无声息。

    他望着它,身上披着城市的华彩。然后他朝着月亮伸手,五指张开,好像企图抓住一些孱弱的微光,却很快又放下手,拉回窗帘飞快地将自己摔回床上,自言自语一句“好像初中生一样”,把被子拉到下巴上闭眼准备睡觉。

    与此同时,戚山明还在对着账本上的名字发呆。

    情歌放完了,奶茶店的人关了灯,拉下卷帘门走了。一条街空空荡荡的,只有远处的马路上偶尔能听到人声。戚山明突然一把捂住脸,将头搁在墙上靠了一会儿,马上又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笔记本塞进口袋里后收拾桌椅和遮阳棚,最后走进店里,狠狠地拉下了卷帘门。

    肖铎星冷漠地说:“你那是什么表情?看到是我很失望对吗?”

    方栩文飞快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没有啊,我已经知道是你了。谢谢啊,我不方便拿,你帮我拿进来可以?”

    肖铎星抱起箱子往门里走。“方总不要假惺惺的了,承认一下很难吗,”他走到客厅放下箱子,木着脸从口袋里翻出一把美工刀把纸箱扒开,将折叠床从里面拿出来组装,“你明明就在期待打开门看见的是初恋,结果没料到是给你做牛做马的老同学,心里很失望不是吗?”

    他展开床,又把沙发上已经准备好的被子床单铺上去。做好这些后去洗手间洗手,一眼瞄到两个牙杯两块毛巾,还有一些新的洗发水沐浴露,差点没背过气去:“你手准备这些东西没问题吗?——你真的要开始同居生活了?差使老板大晚上的买床第二天给你送来?”

    “谢谢你了,都这么多年朋友了,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我肯定涌泉相报。”方栩文猜到他昨天晚上相亲失利,抱着胳膊上的石膏顺毛哄道,“兄弟如手足,你就是我的手足。说好了咱们一起发财的,肖总。”

    肖铎星的气被抚平了一点下去,正好这时门铃响了,他正要动,方栩文已经抢先吊着一条胳膊去开门了。戚山明背着一只编织袋站在门外,看见肖铎星在似乎有些意外,点点头道:“你好。”又看到客厅里还没收拾下去的纸箱和新出现的折叠床,拘谨地说:“我睡沙发就可以的。”

    肖铎星还没开口,方栩文已经道:“不是新买的,正好他家有折叠床买来闲置着,就带来了。——你吃早饭了吗?”

    肖铎星在戚山明看不见的地方朝方栩文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心里冒着酸气离开了。他下了楼,见到草坪上坐着一只流浪狗,就从口袋里掏了一小根火腿肠出来,蹲下来边逗边喂它,郁闷地说:“汪。”

    戚山明大致收拾好了带来的行李,拿着牙杯牙刷走进洗手间,发现洗漱台上已经都准备好了:崭新的玻璃杯和牙膏,泵头还没被旋出来的沐浴露。他看着这些东西呆站了几秒,又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张瘦削、憔悴、又疲惫的面孔,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忧郁。他抿抿嘴,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去。

    他坐回折叠床上,被子很松软,床的高度也刚好,也许今天肖铎星在这里就是为了帮他准备床。耳畔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通话声,是方栩文在书房里工作。而他坐在这里,无所事事,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听方栩文解释这几天公司里非常忙,项目难度大时间紧,但同时利润也很可观,职工们都拼命地加班加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只好找自己来了,戚山明垂着眼睛出神地想。扫地机器人在他脚边乱转,他抬起脚轻轻把它踢过去一点,看着它很欢快似的向客厅的空旷处跑了。

    “也许我也只能像这样了,坐在床上发呆。”他想。

    扫地机器人打扫到了电视旁边的架子下,上面放着一些相片。戚山明犹豫了一会,走过去看了看。大多是风景照,少数一些上有方栩文,在滑雪、在帆船上、或是穿着学士服和一些外国人合影,都是开心大笑的表情,看上去这些相片都是很令他珍惜的快乐回忆。戚山明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上方栩文的脸,有的更年轻些,还是少年模样,有的已经变成熟了,而有的已经完全是现在的样子了。

    “那张是在巴黎一个小餐馆吃饭的时候,突然碰到了最喜欢的棒球明星。”

    戚山明回过头去,方栩文不知何时从书房里出来了,眼睛看着刚刚戚山明视线停留的那张相片。相片上方栩文还是堪堪二十的模样,脸兴奋得发红,眉眼间仍有点未脱的少年气,站在一个外国人旁边举着一张签过名的纸笑。

    “太激动了,完全是偶遇,二十岁的时候我守着他每一场比赛,结果突然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他,是真人,朋友说我那个时候叉子一扔突然跳起来,饭也不吃了,四处向别人借纸笔准备去要签名。”

    他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又给戚山明介绍其他相片的来历:在克拉科夫的某个广场上,他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云,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要把红气球送给他;立陶宛壮观的十字架之丘,基督张开双臂,背后是数万个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十字架;冰岛突然降温,气温到零下七八度,他衣服没穿够,边看极光和蓝色浮冰边瑟瑟发抖。

    讲着讲着,有一种仪式感悄然而生,仿佛他讲述这些相片,就是在把他生命里最美好的部分交给戚山明。这个认知让他柔情顿起,到最后几乎是满怀希冀地看着戚山明,而后者垂下眼沉默地听,没有表情。

    一大泼冷水让方栩文瞬间清醒。

    第十一章

    他说着说着没了音,只是怔怔地看着照片。戚山明看他不讲了,问:“你饿了吗?快十一点了,我来的时候买了点菜,我去做饭吧。”

    方栩文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头:“好。”

    戚山明离开相片,拿了菜走进厨房里洗。方栩文没有跟来,他在进厨房前回头看到他还在对着照片发呆。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戚山明低头看着自来水冲在菜叶上,感觉到一种麻木的平静,像一抔黄土,扑灭了莫名躁动的心火。

    他早就知道的,离别多年,他们都按照不同的轨迹各自前进着。也许这些日子轨道会重叠,方栩文的熠熠星光偶尔能洒过来一点,但是不会久,在方栩文的手好了之后,他就会搬出去,继续忙碌着赚钱还债。他的世界没有什么棒球、极光、帆船之类的东西,方栩文向往热爱的,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戚山明切菜,热锅,下菜,动作娴熟,给方栩文做菜和给病重的父亲做菜没什么不同。他斟酌着放盐,尽可能做得淡一点却又不会难以下咽。做菜让他把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的情绪排出脑海,一顿饭做好,他甚至有一点薄薄的虚伪的快乐。

    脚步声传来,方栩文走进厨房要帮他拿菜,戚山明温言要他去餐桌前坐好就可以了,自己来回几趟端出饭菜。

    方栩文看着他后背上洇出的汗迹,心底大骂自己得意忘形讲话不带脑子,惴惴不安的拿筷子夹菜。他踌躇着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敲了这么久的龟壳,小心翼翼瞻前顾后,难道今天就这么一朝回到解放前?这样还能过七夕吗?

    他吃一口就瞟几眼戚山明,连菜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手机突然在书房里响起来,应该是公司的事,他心浮气躁,什么工作都不想做,任由电话响着,自己牢牢坐在椅子上像生了根。

    戚山明看他不动还以为他手痛,放下碗站起来就要去帮他拿。方栩文见他突然起身,一急之下开口:“我——”

    “怎么了?”戚山明回头。

    方栩文见他看来顿时什么话都讲不出,只摇摇头,让他先坐下来吃饭。

    沉默的气氛。

    电话挂断了,没一会又重新响起,执着地吵闹不停。方栩文最终还是站起来去拿手机,一通长电话,戚山明吃完后很久他都没有出来。看着对面没少多少的饭,戚山明坐在凳子上脚尖点地,最终往书房走去,想要提醒他吃饭,却见到方栩文又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看什么,不时用一只手艰难地打字。

    他站在门外等了一会,没有进去,只是默默收拾了餐桌,把饭放在锅里热着,又回到那张折叠床上坐下。

    太阳从窗外划过,带着云、光、晚霞和鸟,沉入城市里。

    方栩文终于忙完出来,却见到戚山明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皱着眉,不像在做什么好梦。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这张睡梦中都透着疲惫的脸。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他小声说:“对不起。”

    戚山明居然被这声几近于无的道歉惊醒了。

    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头发翘着,迷茫地看四周。见到方栩文在前面,眉头舒展了,问:“饿了吗?”

    方栩文很快调整好表情:“有点,太忙了。午饭的菜吃完了吗?热一热继续吃吧,天太热了,别做菜了。”;戚山明顺从地点头,进了厨房。方栩文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黄昏的天空发呆。

    暗黄色的天光倾泻而下,空气里飘荡回转着数万微尘,他突然觉得很委屈,躺倒在沙发上看天花板。厨房里的声响传来,他明明看不见戚山明,后者却好像一个寡言的影子,被光贴在这个家所有角落里。

    戚山明坐在餐桌上记账。

    他按着计算器,把支出分门别类地填在笔记本上。写着写着,下面突然出现了“方栩文”三个字,后面一行空着,没有支出。他看到这里一愣,越过这一行想要接着往下写,十几只麻雀突然从窗边飞过,叽叽喳喳,上下盘旋,他停笔看去,直到它们全部化作黑色的小点在远方消失,也没有回过头来。

    早晨的风是凉的,有花香。

    方栩文的房间里传来响动,昨天他工作到太迟,草草洗漱后就睡了,今天起得晚了一点。戚山明放下笔去洗手间帮他准备好牙杯牙刷,一回身就撞见了没穿上衣的方栩文站在房间门口,正皱眉往石膏上裹保鲜膜。

    “早上好。”他看见戚山明看来,解释道,“昨天太累了直接睡了,今天上午洗个澡。”

    原先穿着衣服,戚山明只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瘦了,现在看来他倒是身材很好,腹肌块块分明,看得出来是常年健身才有的。腰侧有一个巴掌大的纹身,随着动作牵扯变形。

    戚山明说:“你的手没关系吗?”

    方栩文裹好了保鲜膜,打量了一下敷衍道:“应该没关系。我就冲一下好了。”他走进洗手间。

    戚山明看见他背上有一大块纹身,一些玫瑰、老鹰、齿轮锁链的图案。这本来应该是让戚山明惊奇的,但他没有,只是感到多年过去,什么改变都因为时间变得很合理。

    方栩文看见已经准备好了的牙刷和毛巾,顿了一会,说:“谢谢。”

    戚山明感觉到他不高兴。

    冲完澡,方栩文出来吹头发。一只手很不方便,他草草吹了会打算任其自然风干,吹风机却突然被拿走了。一只手轻轻撩着他还半湿的头发,戚山明站在他背后替他吹着,说:“要感冒的。”

    方栩文感受到他的动作,略垂脑袋顺从的站着。那十几只麻雀又飞回来了,盘旋在窗边,方栩文看着它们,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的坏心情从何而来,似乎莫名其妙,全无道理。戚山明转到前面来撩开他的额发,他自下而上看去,撞到了戚山明的目光,感到喉咙痒痒的,忍不住找话说:“我昨天很晚才出来洗漱……有吵到你吗?”

    “没有,”戚山明温和地笑了一下,“你动作很轻。”

    “嗯。”方栩文干巴巴地应道。

    头发吹好了,戚山明向前探身,两手把他的额发拨到两边去。那一瞬间他呼吸骤停,接着努力吸气逼迫自己平静下来。而戚山明的脸凑近后马上离开,蜻蜓点水一般。

    麻雀叽叽喳喳吵闹着飞走了,戚山明突然偏过头去看餐桌,说:“吃饭吧。”

    第十二章

    头发吹好了,戚山明向前探身,两手把他的额发拨到两边去。那一瞬间他呼吸骤停,接着努力吸气逼迫自己平静下来。而戚山明的脸凑近后马上离开,蜻蜓点水一般。

    麻雀叽叽喳喳吵闹着飞走了,戚山明突然偏过头去看餐桌,说:“吃饭吧。”

    他说完后自顾自率先走去厨房,留下方栩文魂不守舍地站在后面,用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脸。

    吃饭的时候方栩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碗里夹花生,半天也没见吃什么,只是忍不住看对面。而戚山明只顾闷头喝粥,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餐厅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平静,方栩文看着对面的脑袋,心里想:“天啊……”

    他站起来,端着碗走进厨房想要放进水槽里,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竟然有大半碗的花生米。他倒吸一口气,悄悄走到门边看了看,餐桌上果然只剩下孤零零的几颗花生。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看了看手上的碗,用一种惨不忍睹的表情闭眼全倒进了垃圾桶,又一路飘进书房。

    关门声响起,戚山明等了一会儿,放下粥抬头长呼了一口气。他一眼望见那几颗伶仃的花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马上又咬住嘴唇。他收拾了碗筷,料想方栩文早饭也没吃什么,拿了一个苹果去厨房里洗。

    书房内,方栩文直直盯着电脑屏幕,思绪却跟风筝似的放飞到几百公里之外,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才猛然惊醒。他一手捂住额头闭眼深呼吸,用力皱了皱眼睛重新往屏幕上看,然后又忍不住开始回想早上戚山明凑过来为他拨开额发的时候。如此反复数次,工作一点都没做,他终于崩溃地关了电脑,瘫在椅背上看天花板,耳朵却下意识地留意起外面的声音。

    家里很安静,只有时钟走动的滴答声。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