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16、若无寸私，何以全权

    任何人都没有必须成功的特权，但成功的人必然有其客观原因。就算一个你确定与自己毫无关系，而且彼此也从不相识的人骂了你，那么他混蛋未尝不也是原因——

    信妙香的话，加上金辉的现实状况。坦白说，让人很难不相信，至少单单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就已经足够重视了。

    不过人同一心，谁也不愿意这样的事是真的，就算信妙香自己也并不例外！

    金辉的伤势确实不轻，还得让他先去休息为好。几人闷坐，三老面面相觑！百八十年的交情，彼此默契早就不需要非得语言去交流了。

    半晌，海龙缓缓开口问：“信公子！你如今可知道了昔日上仙让你来此的原因了”

    愣了下，信妙香沉吟说：“我确知仙师所谓必有其原因，但对此事晚辈的确至今不解！”

    长叹声，海龙幽幽回忆着。如今想那已经是一百三四十年前了，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一瞬上仙到明珠寺作客，乃师对其非常尊重。最后，知道临终之际还郑重叮嘱过海龙，未来但有一天一瞬上仙若是有求于明珠寺，无论天大的事也必须遵从。

    当年的海龙并未想很多，后来也曾亲自拜访过北天山的小道观，得到过上仙指点，师父的临终嘱托其实也早就淡忘了，毕竟就凭上仙能有什么事会有求自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年前上仙竟派弟子亲赴明珠寺，送来了三样东西。一封信上写着：“特命小徒拜访，以待来日望相周全！”

    还有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他们三老如今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可还有一方旧帕，却是三老去世的仙师之物，正是当做信物相托。因此其实当年海龙心里就料想这个孩子身上恐怕会发生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可终究还是盼着不会真的如何。

    而后金辉那时正在寺中，三老不愿他去见复仇，说到底也是不无私心，生怕他会不慎把那个煞星给引上门来。

    但至今二十年都过去了，当年听说信妙香重伤失踪，虽然心里不免惋惜，但其实也算是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只是无论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今天信妙香才知道，当年师父让自己来送东西，其实就是认路加认人。想到自从见到师父那一刻，老道士就从没一刻正经时候，但他却从未一刻丝毫忽略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到如今，自己却差点因一时执念断送一切，万劫不复。

    此时想想，或许只有师父是所有知情人中唯一真正从未想过放弃自己去成全天下的人吧……

    夏冰妍在旁听着以往经过也忍不住暗暗垂泪，想一下活了千年的老神仙，对自己徒弟的所作所为，关心爱护，都已经远远超过世上一般师徒之间的情分，更不是所谓的改正错误，或者为什么正义。一瞬上仙，对这个徒弟可是真真正正的由衷疼爱啊……

    良久，信妙香收拾心情，看向三老：“三位！我信妙香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事到如今我自会尽一己所能，但其他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请放心，我信妙香就算在没用，也还不至于做出携师恩图报的事！”

    三老对视一眼，海龙轻叹声：“信公子！我不否认，此事于我等来讲，平心而论的确都不很甘愿。但时至今日，也许已经别无他法。但我仍有一言在先，这件事成与不成没人可以保证。所以若有万一，恐怕……”

    不用多说也知道，就是没命了呗！

    当下，自有小和尚来领他夫妻俩到客房去休息。不久，便又有人送来个半尺见方的盒子，信妙香认得正是自己当年亲自送来的那个。如今二十年过去再见，师父却已经不在了，心里一股悲从中来，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了！

    师父到底为自己做了多少显然远不止为自己以命换命而已！可自己就是亲身经历，那时候的诸多不耐，甚至不屑，此时回想，曾经的自己何其幼稚

    而一刹那，信妙香感到了一个念头，仿佛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一瞬上仙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但唯独对这生平唯一的徒弟由衷关怀疼爱！甚至无论是找玄域仙人的交涉，乃至一切的不正经耍宝等等，这所有一切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希望弟子可以保留他本该拥有的快乐童年！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徒弟心中的执念实在太过于强烈，最终和修罗订下契约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劝阻的余地。他可以做的，除了想办法去拯救徒弟，就只有尽量让他过的平静，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委屈了自己。因为其实任何办法，都没有十足可以挽救他的把握！

    现在，信妙香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学会“炼火之术”的时候，故意点着了师父的胡须。可仔细想想凭师父的修为道行，自己怎么可能得手但师父的胡须却被烧掉大半，还整个人大喊大叫着跳进了河里。

    当时的信妙香只有满心轻蔑和嘲笑，但现在突然明白那时师父原来只是为了逗自己开心而已！

    在信妙香的记忆中，哪怕是四岁之前，也没什么哭过的经历！但这一刻的痛哭失声，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仿佛是要将这三十年来的积郁全部在这一刻清涤干净……

    夏冰妍在旁面对悲痛欲绝的丈夫，除了陪着他泪流满面，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而自己的心里，却有种万分庆幸欣慰！因为她觉得幸好丈夫遇到的是一瞬上仙，否则那时候的信妙香，该如何活得下去啊

    “好了相公！师父为了你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哪怕只为了让他老人家泉下安心，你也要好好的过下去！不如再看看师父还留了什么给你，好不好……”

    半晌，信妙香渐渐平静下来，拭干了眼泪。哭过这一场，心里感觉果真轻松了很多！

    动手才发现盒盖居然打不开，稍微一愣才发现原来盒子上有咒术的封印。而这咒术信妙香到死都忘不掉，因为当年为了让自己牢记这门法诀，师父围着整个天山赶了自己好几天又求又哄，非得确定自己真的记熟了才终于放心！

    掀开盒盖，最上面是一封信！

    “香儿爱徒！若见此信你恐已身受重创，为师也已不在人世。然则为师虽有此准备，心中万不愿真有成真之日。奈何！想以香儿之智，过往诸事多已想通，为师也无谓赘述过多！唯当此时，为师需告你之事，魔王修罗与你之前生，天眼玲珑心原为一体！远世五祖神穷尽其力封印魔王，为防其重出为祸众生，特借残灵剥其未灭元灵，更待来日克魔以解天下之危！自知你往四渊便晓修罗必不轻放于你，闻你与修罗之契，为师亦料必借机夺你以图复生。但无论来日如何，魔族之重现已为必然。若香儿得天眷不亡，恐此刻已法力尽失，然你命乖运诡，实属难料，恐难有重修大道之机，如若再生却证此生宿命未完，于此务须求于玄域方为不二之法！为师千年孑然，此生得香儿为徒已堪足慰！余愿香儿平宁安乐，为师总于九泉亦安！”

    再一次，信妙香无法抑制眼泪喷涌。懊恼、痛心、惭愧。诸般心绪顷刻决堤！

    直到再次平静下来，信妙香看到盒子里还有一柄匕首，一个黑瓷瓶，以及一个锦囊！

    可以看得出，这三样东西比乃是一瞬上仙年纪恐怕还要更老不新！看看锦囊中的东西，彷如怀里，打开瓷瓶倒出了一粒拇指大小的白色丹药。而那柄匕首虽然看得出确实非常锋利，可却没有什么更特别的地方了。

    这些东西都是干嘛用的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只是一般比较珍贵的宝物而已！

    此时信妙香平静下来，心里最意外的有两件事。其一就是师父信上说的自己和修罗原来本为一体！另外一件就是看来当年师父曾想自己进入玄域，恐怕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修行前途。大概，其中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更多才对！

    这一夜，整个明珠寺里没几个人睡得安稳。尤其是三位长老，他们到底都是活了一百多岁的人，就算性情有些骄傲，却绝非愚人！

    所以，他们明白信妙香这次来，他自己是只想把明珠寺，乃至整个天下释教拉下水。但实际上，他如今才知道师父一瞬上仙二十年前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今日所需。

    可就明珠寺的立场，坦白说，琼岛远在海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奇珍异宝。夏飞泽估计不至于会愿意费事来对付。但如果明珠寺遂了一瞬上仙的愿望，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

    关键还是，即便成全了信妙香，他就真能解决如今的困局就明珠寺本身来讲，虽不必把他献给天长山庄示好，又有什么理由为他讨嫌惹祸

    方丈海龙长老心里就是如此念头，而海象长老则持相反的想法。那夏飞泽野心勃勃，即使明珠寺甘于附庸，都不见得能安然自保，不受损害！目前明哲保身也许确实可保一时无虞，但任由局面恶化下去，即便考虑自己三人已经年老，难不成就明珠寺若是毁在弟子手中自己就能安心瞑目了

    三老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记忆中还不曾有过此刻这般激烈的争执。

    而海风长老素来比较内敛，轻易不会开口，但言必有理。如今他便站在师弟一边，恰恰因为自己三人年老至此，更加不该贪生怕死，该尽量为师门，为子弟扫清日后的威胁。如此才不负历代祖师期望，不枉自己一生所学。

    更何况，一瞬上仙期望的无非是明珠寺无上至宝可以相救信妙香，但即便能救他，就真能对付得了夏飞泽了

    可无论如何，天眼玲珑心是唯一可能打开“玄域”的人。就凭这一点，于公于私，海龙听到自己心里都不由得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