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一九九六》始于一九九六分节阅读3

    “怎么会证据不足?那天晚上不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凶器没找到,又有人专门保他,就无罪释放了,连法庭都没上就保走了。”张钦的声音很无力,仿佛看尽世间沧桑,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

    “钦哥,咱不能放弃!子仪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我没想哭,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我才恍然发现我竟然大声嘶吼着,仿若被抛弃的孤魂野鬼。

    “云郎,没办法的,斗不过……咱们斗不过……”

    我挂上电话,发疯似的往招待所外面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也许是让我得知噩耗的警|察局,也许是陈子仪遇刺时那个被遗弃再无人问津的建筑工地,也许是我们四个曾经嬉戏打闹过的那一间连空调都没有的旧宿舍。我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此时的我忽然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前路漫长,我却看不清道路在哪里。

    ☆、一九九六(七)

    大雨从很久之前就开始酝酿,积压了许久,终于释放出来,如洪水一般从天上倾泻而下,怒气冲冲。我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镇上奔跑,浑身湿透了也置若罔闻,我脑子里只有跑,向前跑,永不停歇。我感受到雨水打湿我的头发,然后浸透我的衬衣,顺着腰线流入裤子,我好像将要融化在这倾盆大雨中,不再在这世上留下痕迹。

    “郎云!”在嘈杂的雨声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却隐隐约约,听不真切。莫不是荒村野鬼在呼唤我求我替他们洗脱冤屈?

    “郎云!”声音越来越近,听不出情绪,只是那样机械地重复着我的名字,好像那只是一个让人永远铭记的符号。

    我扭过头去,看见一个男生浑身湿透地站在不远处。他手上的伞被仍在一边的地上,被风雨卷起,打了两个转又停在那里不动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是这茫茫黑夜中一盏黑色宝石的灯,那明亮的灯火中倒映着我的身影,“林逸宇……”

    我还没叫出他的名字,就见他一步跨过来,伸出双手紧紧搂住我,我也伸出手回抱住他。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一双冰冷而又热得发烫的唇用力贴在我的唇上,然后他用舌头舔我的嘴唇,又深入其中,浓烈的白酒味却掩藏不住他唇齿间那缕清淡的薄荷香,我仿佛迷失在他的**香中,不知反抗,“小云,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他口齿不清地念着我的名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我小云了,我的眼泪顺着雨水流下来,顺着唇流进嘴里,被林逸宇吮吸着,再也尝不到那股腥咸的味道,只有他唇齿间的清香萦绕。

    我一把推开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阿嚏!”

    林逸宇一脸受伤,而后反应过来,无奈笑道,“冻感冒了?得赶紧找个招待所洗个热水澡,不然你这小身板明天准得发烧。”

    “咱们不回大家住那个招待所了?”我的头有点发懵,愣愣地看着他。

    “我也想回啊,”他摸了摸我的头,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伞撑在两个落汤鸡之间,“但你小子太能跑了,赶上马拉松运动员了,这都不知道跑哪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明天再回招待所取行李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和林逸宇并肩向不远处的亮光走去。

    我们身上的毛票都湿透烂掉了,凑了半天才凑出个标间的房钱。我在卫生间里冲热水澡,脑子里满都是林逸宇的唇,林逸宇的吻,林逸宇的明亮眼睛,林逸宇高挺的鼻梁。全都是林逸宇。

    “刚才那个吻算什么呢?”我暗暗问自己,却找不出答案。林逸宇的出现,每次都是那么出乎预料,让我惊喜交加。

    申请转专业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文学院办公室交申请表,谁知老师外出去开会,满怀希冀而激动的心情倏地掉落在谷底,却是峰回路转,转眼看到趴在办公桌上值班的林逸宇,拿到了申请表,甚至听到他说“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那种心情,至今无法忘怀。

    子仪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喝的烂醉,倒在烧烤摊子的路边,无人问津。林逸宇,是他走过来把我扶起来,带回寝室,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一个酒醉而炎热的夏季夜晚。

    那一阵我在家苦等周昌民的逮捕消息,睡不着发疯似的砸东西,我暴饮暴食然后去厕所将所有食物一吐而尽,我的身体上面黄肌瘦,心里已经奄奄一息。那天下午,又接到一个电话,是林逸宇,他破格让我参加文学院学生会的采风活动,做了第一个听我倾诉苦水的人。

    在得知周昌民逍遥法外时,我自认为认清了世界的不公,认清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无助,独自在雨夜奔逃而出。在我绝望到以为我将在这瓢泼大雨中命殒黄泉时,他出现了,叫我小云,给我一个情意绵长的吻,给我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九九六(八)

    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连什么是同性恋都还不清楚,又怎么摸得透这隔了层纱的答案。我避而不谈,林逸宇也只字不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象,这大雨也早已将幻觉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我贴着墙躺在床左边,林逸宇靠边躺在床右边,中间的缝隙仿若一到天河,好像这样我们才能保持某种人性的平衡。

    “我认识一个记者,也许他可以帮你。”在我迷迷糊糊将要昏睡过去的时候,林逸宇忽然开口说话。

    “什么?”我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认识一个记者,他可以把这事捅大了报道出去,即使有人想保周昌民,他也插翅难飞。舆论之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怎么不早说?”我一拍他的肩膀,喜上眉梢。

    “才想到嘛。”他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我,“哥聪明吧?”

    再次看到周昌民消息的时候,是在《北方时报》的社会专版上,连续报道了三期,在社会引起了轰动,有成千上万的人写信来讨伐周昌民,这事终于惊动了上面的领导。不出一个星期,《北方时报》再次报道了周昌民的消息:警方将嫌疑犯缉拿归案,周某此前犯案累累,强|奸案、杀|人案、盗窃案均有涉及。我市法院将于二十五号开庭审理。

    那时候我每天都买《北方时报》,早上五点多就起床,摸黑骑着自行车直接去我们那一片的奶站取报纸。早上送报送奶的人都夸我,“这小伙子心系国家,天天一大早的就来取《北方时报》,这年头就要这样的人才能成国家的栋梁啊。”

    我无奈地笑笑,向他们道了谢就又骑车子飞奔回去,仔细看报纸。

    周昌民被缉拿归案后,我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而一事了却,一事又起。我和林逸宇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连我自己都别扭。每次上课既害怕和他坐得太近,彼此尴尬,又害怕离得太远,看不到他。

    这期间,我和陆军的关系好了起来。他这人属于面皮上冷,心里热乎得很,不熟的时候给你摆个脸,跟门神似的,熟了之后那简直是掏心掏肺把你当自己亲兄弟看。我特别喜欢我们三个人都在的场面,这样才不显得我刻意和林逸宇说话,这时候我大脑转动自如,但陆军一走就剩我和林逸宇时,我这脑子被像被浆糊糊住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浑然一个二傻子。

    那天下了写作课,我脚步飞快地往宿舍走,林逸宇却从后面追上来叫住我,“郎云!”

    我惊得转过头去,“怎么了?”

    “我……我……”他脸上的表情急切又失落,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坦然,“我想你了。”

    我的脸腾地涨红了,“那……”

    “今天晚上……晚上去小树林吧?还是去门口的招待所?”

    “小树林。”我赶紧接口道,学校里有些情侣就常去去招待所开房,想到这里我赶紧报出了小树林。

    这天月色朦胧,天色都带些旖旎的味道。我站在小树林等林逸宇。他穿了一身白色衬衫,打了黑色领带,两条长腿上套着深蓝色牛仔裤,头发用发胶做了定形,远远地就能看到,好像一个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大明星。

    ☆、一九九六(九)

    “给你。”他伸出背在背后的左手,那是一朵红玫瑰,被蓝色的格子布包裹着。

    我心里一阵惊喜,看着他也露出笑容,却瞧着那包玫瑰花的格子布看着略有眼熟,“这格子布怎么看着这么眼熟?难道是今年的流行款式?”

    他挑眉一笑,“哥用床罩剪的,厉害吧。”

    我扑哧一笑,仿佛又看见了那天穿着花衬衫问我,“帅不?麻的,比化纤的凉快多了。”的可爱男生。

    “林逸宇,咱俩这算怎么回事?”他好像被我问懵了,一阵恍惚。

    “什么怎么回事?咱俩那必须是好兄弟啊,比跟别人都好的好兄弟,还能是怎么回事。”他弹了弹我的脑袋,仿佛我才是神志不清的那一个。我点点头,心里却一阵失落,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想你了。”火热的气息喷在我左耳边,让我整个左耳朵、左脸、左肩、左胳膊都烫的发红。他又向上次那样,把我搂在怀里,用他热得发烫的唇用力贴在我的唇上,然后他用舌头舔我的嘴唇,又深入其中,将他唇齿间那缕清淡的薄荷香送入我口中。我没有抗拒,张开嘴主动迎合他,我舔着他的嘴唇,感受着他的气息,一醉方休。

    没有雨水的降温,他的身体变得滚烫,胯|下的硬物顶的我也浑身发热,眼神迷离。

    “小云,帮我……”他在我耳边轻声呼唤,“小云……”

    我抵抗不住诱|惑,被他握着手伸进他的内裤里,我心里享受着惊恐着迷茫着沉醉着,感受到他在我手里释放。然后他也帮我射了出来。

    那天之后,我们俩感情迅速升温,时常腻在一起,形影不离。陆军调侃我傍上了学生会会长,还问我要不要再傍一下他这个副会长,双保险才是真保险。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林逸宇没有出现。

    之后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出现,我给他的bp机留消息也没有人回电话。

    我去辅导员办公室要他们家的地址,老师说,“不用去了,林逸宇出国了。他爸是建筑工程师,带他去美国上学了。”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驻港军官谭善爱对英**官说,“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祝你们一路顺风。”我在等林逸宇的消息。

    1998年5月14日,印尼屠华事件震惊世界。我在等林逸宇的消息。

    1999年5月8日,北约轰炸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我在等林逸宇的消息。

    2000年3月18日,台湾大选,民进党候选人**以393%的支持率当选。三个月后,我大学毕业。我在等林逸宇的消息。

    2001年12月11日,我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9月11日,美国发生911恐怖袭击事件。我远赴英国留学,攻读新闻专硕。我在等林逸宇的消息。

    2002年5月31日,韩日世界杯开幕,我国有幸参与其中。同年,我硕士毕业,回国到北方电视台工作。我还在等林逸宇的消息吗?不想等了,时间能磨平一切思念。

    ☆、二零零三(一)

    那年是2003年,我记得很清楚。

    5月,**在北京爆发。那时我是北方电视台“探索社会”新闻节目的记者。

    年初的时候,台里派我们组前往广东佛山,让我们做一期佛山专访。我坐在通往广东佛山的专列上,摄像陈文豪抱怨我们组可能是得罪什么人了,净往抢眼上送。整列车几乎没有一个人,这个节骨眼,没有人敢往广东走。

    到站了,我和其他几个同事提着行李进站台。

    正是春运期间,火车站却空空荡荡的,仿佛刚经历过屠城。

    “哪家宾馆?”

    “佛山宾馆。”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得开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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