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教堂的倒掉》论大教堂的倒掉分节阅读10

    吕芳说:“现成的,不用白不用。”

    黎音音说:“他们男生哪里会有那些东西。”

    吕芳说:“nathan还不是戴耳钉。”

    黎音音说:“还能人人都像他吗。”

    吕芳说:“那世界就和平了。”

    女孩子们语气间似乎对他颇为赞许。不知什么原因,这么白开水似的一个人。后来吕芳说,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他,我以为是abc,因为他讲话太简单了,整个人都太简单了,感觉中国人很少这么简单的。

    而马萧萧只是好奇地想,黎音音有什么金银珠宝要他帮忙看吗。

    这当然不好问。马萧萧往边上挪了挪,坐到袁一寰刚才的位置上。座位还是暖的。

    徐广吐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还说我呢,你们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开心啊。

    马萧萧想。

    然而他不想分析。

    再没有人说话。离开东校区,小甲壳虫穿入了森林之间,向着大教堂的方向驶去。吕芳开得分外小心,有时夜间的道路上会冒出横穿的鹿群。

    各自心事,狂欢的余韵在他们身上荡然无存。

    再怎么努力扮演,他们也都不再年少,深谙何处嬉闹,何时止步。

    很少这么简单的。每个人的柜子里都有金银珠宝,或者一具骷髅。

    ☆、七

    远处有一点光,慢慢扩大,伸展成一个雪白的方块。

    马萧萧不自觉地抬起手,遮住脸,慢慢向前走。

    方块里有人影晃动,像废旧电视屏幕上的雪花,一道一道地凝聚起来,跨出了边缘。

    红色和蓝色的亮光交替闪烁,就在他身畔,汇成一只光锥,旋转在他的瞳孔里。

    人影争先恐后地越过他,叫喊,发号施令,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马萧萧抬不动脚,像踩在深水里。

    人群之中,只剩他一个人。

    他转身,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旋转。向左,向右。

    红蓝光束开始移动,光锥在瞳孔中缩小,他突然迈开了步子。

    别动,都别过来,原地等着,最好等着。

    马萧萧用力踢,用力踩,用力挥舞手臂。

    所有的动作都被深水吞没,悄无声息。

    他喉头发痒,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一双手猛然钳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摇晃。

    马萧萧拼命去扳那手,对方自下往上一把将他拎住了。

    来吧,你跟我来。

    马萧萧一愣,紧紧握着张旭光胸口的衣服,爆发出一阵呜咽。

    马萧萧猛然睁眼,紧紧握着枕巾的一角,呼吸急促。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天光隐隐泛白。

    他伸手到枕旁摸了手表,看了一眼时间,疲惫地翻身仰躺,长吐一口气,将小臂搁在额头上。然而眼睑一动,又一下子清醒了。

    有点烦躁地掀了被子爬起来,抽了几张纸巾,开壁橱,换内裤。

    床头桌下层,手机嗡然一振。

    马萧萧把内裤摔进脏衣篮,把自己摔回床上,摸手机先把闹铃关了,然后才刷开微信。

    一个小时前,张旭光发了一条消息,问:“小朋友没有再找你吧?”

    现在的这条是:“我和小朋友分手了。”

    马萧萧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张旭光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样子,赶紧摇了摇头挥散了。输入几次,又删掉,只发回去三个字:“为什么?”

    张旭光说:“回家跟你讲。”

    国内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马萧萧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华灯初上,张旭光孤独地拎着手提包,穿梭在浦东的车水马龙之间的样子,赶紧又摇了摇头挥散了,说:“好,路上小心点。”

    张旭光说:“操,你现在越来越女神了,在那边都特么勾搭了什么鸟人,学成这个鸟样子?”

    马萧萧:“我祝你遭车撞!!!”

    马萧萧到实验室的时候,只有jacob一个人在。只有老年人才起得早,他和timothy总是这样调侃。马萧萧很佩服他,沉默而聪慧的犹太人,矮小,鹰钩鼻,将近四十岁依然独身,绘画,玩摄影,实验室的活动总是他拍照。

    jacob研究的是空间判断,马萧萧曾经问他,是不是这让你更加准确地捕捉画面?

    他笑,也许正好相反,孩子,也许我会成为我自己的一个优秀研究对象,然而这不合规矩。

    费斯廷格的认知失调……行为与自我认知的矛盾,我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理性……然而相互冲突的认知是一种原动力,会推动心灵有新的发现……

    “嘿,下周timothy生日,”jacob转过椅子,“秋假之前,实验室有聚会,你最好穿上这个。”

    马萧萧接过他抛过来的袋子,“这是什么?”

    “t恤,我们的实验室文化。”

    马萧萧拆开袋子,爆笑起来:“这是tim?你画的?”

    衣服胸前是timothy的大头漫画像,拿着手杖,戴着高礼帽,烟斗喷出的烟雾歪歪扭扭地绕出两个单词:mad lab

    “是的,我们都是爱丽丝,追着兔子,掉进了tim的树洞。”jacob冲他眨眨眼。

    “谢谢,真是……太棒了。”马萧萧笑起来。这在国内真是无法想象,谁敢把伍钰昆画成漫画穿在身上?

    马萧萧忍不住打了个抖,把t恤折好,愉悦的情绪像气泡一样,慢慢膨胀开来。

    然后被张旭光戳破了。

    开工前他看了一眼微信,张旭光说,我和小朋友分手了。

    我和他说,我和别人睡了。

    他总是觉得我不够热情,不够主动。

    他衣服鞋子都是burberry,ferragamo,我觉得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

    马萧萧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过,这都是些啥啊啊啊。

    他打了几回字,又删掉,最后回复:“你别太难过了,我干活了,晚上再和你讲。”

    落款:“你的女神。”

    张旭光比他高两级,学化工的,算是他本科的学长,在日本读了个硕士,回国工作定在上海,搞技术,常往北京跑,没事就拉他出去喝酒,对着他满脸都是“你没出过社会图样图森破”的沧桑。

    结果一遇到感情问题,就说不上谁更森破。

    张旭光眉眼生得秀气,然而是个熊,个不高,宽肩粗腿,身板挺结实。身世和情路都有点坎坷,上了酒桌,前半段还是吆五喝六“来来来哥罩你”,后半段马萧萧就恨不得穿白大褂扶他躺平,拿着纸笔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萧萧拿他练过好一阵子手,心理督导,主打亲密关系障碍。

    但是更进一步就没法做,不合规矩。他建议张旭光去找个lgbt友好的心理咨询师,真想脱单脱不了,是病,得治,同性恋异性恋都一样。但张旭光不信这个,妈的,弗洛伊德这个老巫医,也就忽悠忽悠你这样的。

    马萧萧懒得给他科普精神分析和认知行为,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国内情况是不好,靠谱的都少,还要啥lgbt友好,要啥自行车啊。

    他自己想帮张旭光,帮不了。不仅因为不合规矩,更因为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我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理性。

    人人都有不可告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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