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usin Lovers》章十三 花火

    章十三 花火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我回到了跟爸爸同住的那个家,梦见格里也正躺在我身旁沉沉的睡着。

    迷迷糊糊坐起身的我,双手拉着棉被看着这偌大的房间。不知道为什幺,我竟然对这个地方感到十分陌生,即使房间里的摆设我再熟悉不过了。

    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着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蹑手蹑脚的起身,想办法在不吵醒格里的情况下离开床铺。赤脚踏在地板上的那一瞬间,我小小的惊了一下,因为房间的地板十分冰冷。房里明明没点灯,却有着昏暗的蓝色灯光,使整个房间染上了一丝寒冷而寂静的色彩。

    我突然毫无来由的恐惧起来。

    爸爸不在,对,爸爸不在了。

    为什幺我会知道爸爸已经离开人世了呢?不知道。但我知道爸爸不在了。

    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我跟格里,如此之外谁也不在。

    妈妈走了,然后是爸爸。

    我逃也似的向着开着一个小缝的房门大步跑去,然而房间却好大,我离房门好远,我喘着气努力的跑着,房门却依然在好远好远的彼方,甚至越变越小了。我停下脚步往后一看,格里和床以及所有的摆设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黑暗。房门外的白色光线照在我的身上,在我身后拉出了一条深黑色的长影。

    「格里……?你在那里吗?」我压抑着颤抖,向着背后的那团黑暗喊道。

    没有任何声音。

    那里,早已经什幺也没有了。

    啊,对了。如果爸爸从国外回来了,我从叔叔家被接回来了,之后格里会去世、爸爸会去世,这个家到了最后,肯定会是我独自活着吧。肯定,就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喂,一直看着后面做什幺啊?要走了。」

    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我的声音,我惊讶的转过头去。

    只见穿着黄色上衣与牛仔裤的白髮男子站在我的眼前,格里整个身子趴在他的胸膛上,他一手抱着正瞇着眼睛沉睡的格里,另一只手插在口袋中。与我的目光对上的瞬间,他露出了既像是嘲笑又像是宠溺的眼神。

    然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有些犹豫的迟疑了一下,原本打算牵住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朝着我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主动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如此温暖。

    「不是说了不要害怕吗?」他露出了笑容,对我说道。

    「我会一直在啊。」

    我惊醒了。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正好指着凌晨四点,与梦中的时间一样。

    不知道为什幺,在我醒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布满泪水。

    他真的会一直在吗?

    他真的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吗?

    「妳不能满脑子想着控制他的一切,过度把重要的人绑在身边可是会让人反感的。啊,别生气哦,我只是忠告妳,免得妳落入歧途罢了。」

    那天,后援会的会长这幺说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认为他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了吧?

    他迟早也会离开的。

    梦里的那个人虽然牵起了我的手,却在下一秒化为泡沫消失了。

    ◆◆◆

    由一张侧面照所引起的风波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之后又经历了期末考,以及暑假前的结业式典礼。

    那天放学,圣也出现在学校当中,解救了当时正被后援会一行人刁难嘲笑的我,装得一副天真散漫的模样,用轻鬆的口吻说着警告的话,还光明正大的调戏了会长。

    这件事情在隔天就传得全校闹腾,虽然后援会的人都知道圣也选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是专程来解救我,但因为圣也的态度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而且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所以她们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讨没趣。

    圣也这次的警告起了相当程度的效果,对学生意外的十分奏效。那天围观同学偷拍的照片虽然还是有流出,但圣也与我没有任何让人起疑的亲密互动,倒是圣也调戏会长的举动让许多后援会以及非后援会的圣也女粉丝很恼火,认为会长为了让自己出风头、得到圣也的注意而刻意找我的碴,真正目的不在于警告我,而在于能够藉此接近圣也。

    于是会长一气之下辞了会长的职务,后援会的成员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们也亟欲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出一位新会长,甚至副会长本人也自荐愿意担任会长一职,但圣也当天警告的话语又让她们良心不安,感觉自己成立了后援会支持圣也似乎给圣也带来莫大的麻烦与困扰,每个女学生都担心自己会成为圣也讨厌的对象,因此都不敢对后援会继续运作的事发表任何意见。

    「如果圣也下次来找我们的时候,不再是上次那种温柔的样子,而是很生气、很恼火的样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后援会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也许圣也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种种不同的意见蜂拥而出,最后,没了会长的「本堂圣也后援会」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圣也那天的警告最大的正面效果还是在于我和圣也两人的关係上。

    虽然还是有少部分同学认为我有强行把圣也绑在身边的嫌疑,但大部分的同学在看到那天放学的那一幕后,都认为「本堂圣也和本堂纱业花只是关係很好的堂姊弟而已」、「身为姊姊不希望看到弟弟被骚扰也是能理解的」、「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肯定像亲姊弟一样」、「到底来还是本堂圣也的女粉丝太侵犯别人私生活了」。

    就这样,我跟圣也两人的亲密关係得到了解释与大众的认同,就是「关係很亲密的家人」。

    越来越多的人转而谴责喜欢圣也的女学生们,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时常有人会在下课时间经过我们的教室时对着教室大喊「本堂我支持妳!」、「保护弟弟的行为真勇敢!」之类的话,班上同学听到了纷纷鼓掌表示同意,而我只能坐在座位上尴尬的对着走廊挥挥手。

    有部分男同学们则是一脸「本堂圣也也没长得很好看啊,那些女生的眼睛都瞎了吗?」的表情,他们对于圣也的这场风波从头到尾都坚决持反对意见,从某种层面上而言也可以算是帮助这场风波平息的一大助力吧。

    尤其当时又正值期末考前,更多的同学认为大考当前闹出这场风波、影响全校学生考试的人真的很不应该,更有人向学校反应应该好好处分那些闹大事情的同学,以至于现在原本那些高调追着圣也满校跑的女学生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学校方面只说「学校方会深度调查此次风波的带头同学,再依个别行为轻重给予适当的处置」。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放学,圣也拉着我的手快步的走出校园,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跟在他的身后小跑步似的走着,右手手臂被圣也扯得发红,甚至能感觉到圣也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形成一个个明显的印记。

    走出校门后,圣也便放开了我的手,也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我们两个就这样默默的走到公车站等公车,搭了公车回家,走过公园、走过商店街、走过种满行道树的街口,走过安静的住宅区,最后在叔叔家门口停了下来。

    圣也一语不发的拿着钥匙打开铁门,跟在后面进去的我便随手带上了铁门,就像是事前说好的一样。

    一直到走上二楼的楼梯,来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房门前,我们背对着背的各自拿出房门钥匙开门。当我正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圣也突然从背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硬是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刚洗好澡的清新气息与圣也淡淡的汗味混合在一起,他的胸膛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在他怀中的我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与怦怦的心跳声。他的一只手怀抱着我,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头髮,那力道轻得彷彿担心再用力一点,在他面前的我就会整个被破坏一般。

    「对不起,」圣也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很害怕吗?」

    「不是害怕……只是很难过。」我决定这次要坦率一些,所以很乾脆的说出了实话:「她们说我总是把你绑在身边,不让你交其他朋友,也不让女生靠近你。似乎是我佔有慾太强了,所以她们……也不是不能了解她们的想法,但是……」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哽在喉咙的话,说不出口。

    我之所以会觉得那些女学生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确有想把圣也绑在身边的想法,甚至我还曾经想过怎幺用计俩吓走那些曾经打算接近圣也的女孩子,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那些女学生口中的那种人,所以才能理解为什幺她们会那样想我。

    圣也肯定认为我很无辜吧。

    他肯定会觉得我只是单纯被捲入这场风波。

    他也肯定不会知道,我确实有那幺黑暗的一面,我真的想尽办法想让他留在我身边的时间能够多一些,想尽办法让自己更接近他,想尽办法不让别人接近他。

    他一定不知道,我那幺想占有他。

    圣也鬆开了抱着我的手,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圣也的眼睛一直都是那幺漂亮的湛蓝色,就像大海一般闪闪发光,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定。

    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让我感到万分羞赧,于是我慌张的别过脸。

    一方面是出自于自我厌恶吧,我想。经过了这次风波,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真的有着想要把圣也绑在身边的想法,否则我肯定会一直以为自己很单纯、很天真,还以为自己对圣也的好是很自由的、富有弹性与包容的。

    其实我对他一点都不好,我想占有他。

    另一方面,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那股深深的悸动。虽然说不上来是什幺感觉,但那绝对不是什幺说出来会让人开心的事。那样的情感,绝对不是什幺好东西。

    圣也看着刻意不看他的我,一语不发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我,让你很困扰吗?」圣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捨与失落。

    我惊讶的看着他:「怎幺可能!怎幺可能……」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

    如果我对你坦白,我真的对你有占有的想法,你会不会很困扰?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骯髒,圣也?

    「手臂,伸出来给我看看吧。」说完,圣也逕自拉起我的手臂。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被圣也抓着的地方正在发红,上头还有几个深深凹陷下去的指甲印。

    「果然留下了这幺深的痕迹。」圣也看起来满脸歉意。他轻轻的揉着我的手臂,希望能赶快消除痕迹,又像是怕这些痕迹会变成瘀青。

    我笑了笑:「但是,这样就扯平了吧。」

    「扯平?」圣也疑惑的看着我。

    「是啊,我那天抓着你走出家门的时候,你的手臂也是被我抓到瘀青了吧。」我淡淡的说着,彷彿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圣也肯定没有想到我会发现吧。

    他吃了一惊的看着我,随后便有些害羞的搔着头髮。

    那不是妳弄的,是我自己搞出来的伤。

    他这样说道。

    ◆◆◆

    现在是暑假。炎热的暑假。

    说起来,这是纱夜花在叔叔家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不过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一大早,纱夜花独自在叔叔家的游泳池里游着泳,但其实她并不是很会游泳的类型。以前学校游泳课的时候,老师总是夸奖她把游泳的姿势学得很标準,甚至还让她教导其他同学,然而虽然她的游泳姿势十分正确,她却迟迟学不会换气,因此就算动作再怎幺标準也游不远,于是她等同于不会游泳。

    今天早上也是,虽然说是游泳,她也只是任由自己飘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因为是自己家,所以纱夜花除了穿着简单的泳衣之外,头上并没有戴着泳帽,泳镜的带子直接勒在头髮上,与头髮相互纠缠、打结成一块,其实挺不舒服的,但纱夜花喜欢头髮飘在水中的模样,感觉浪漫极了。

    最后,她索性把泳镜拿下。反正她也只会仰漂,其实不太需要泳镜。

    圣也今天也不在家,但纱夜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似乎在各行各业都有认识的朋友,当中甚至有人是混混、有人是帮派里鼎鼎有名的角色、有人吸毒贩毒……但感觉他跟那些人的交情都不深厚,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纱夜花还以为圣也与那些人往来密切,后来才发现不是这幺一回事,他们的交情似乎仅止于圣也曾经为他们出过一口气,或是曾经帮助过他们,所以才一直保持着联繫而已。

    前阵子,纱夜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几个黑衣人跟蹤,当下惊得赶紧逃进便利商店里躲藏,偏偏遇上手机没电,正着急得想着要不要通知店家报警时,几个黑衣人走进便利商店跟她解释:「我们曾经受到本堂圣也很大的帮助,这几天听说本堂圣也的家人在学校受到威胁,所以想护送妳回家,请不用担心。」

    纱夜花当然死也不敢随便相信。

    最后黑衣人无奈的联络圣也,还是圣也赶到现场听闻了来龙去脉后,小小责备了他们的任意行事,事情至此才告一段落。圣也并没有请人护送纱夜花,完全是黑衣人想要报恩的一片好意。

    纱夜花跟黑衣人鞠躬道谢,黑衣人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今生竟然能受到别人的道谢,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害羞与不自在。

    之后几天,黑衣人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每天护送纱夜花回家了,而纱夜花为了感谢他们,偶尔也会买些东西请他们吃,他们心怀感激的收下了,甚至开始称呼纱夜花为「纱夜花小姐」。

    这样的展开确实有一定的效果,至少学校里的同学看到有人专程护送纱夜花回家,各个都不敢再大肆宣传纱夜花和圣也的事了,风波也逐渐平息得像是完全不曾发生过一样。

    结业式典礼的那天,学校的确让引起风波的几名学生在典礼上对全体同学和教职员工公开道歉了,除了最知名的后援会正副会长之外,还有好几个纱夜花不认识的同学,包括拍摄圣也侧面照的同学、印製照片大肆发行并从中牟取利润的同学,还有新闻社的某些学生以及其他明显扰乱学校秩序的女同学,当中有些同学在当众朗读悔过书的时候带着几分不情愿。

    不论如何,事情都过去了。

    纱夜花的身子顺着水流缓缓的漂到泳池正中央。早晨的阳光隔着大片落地窗洒进空间,水面上波光粼粼,纱夜花忽然被一束阳光照到眼睛,瞬间刺痛了一下,失去平衡感的身子顿时沉进水中。

    她暗自吃了一惊,惊慌的挥动手脚,没想到却反而由鼻子吸进了水,肺部感到炸裂一般的痛苦与压抑。她想起这与她对圣也的感情好相似。

    感觉完全呼吸不到氧气。头痛欲裂,胸部也痛得快炸开一般。不论如何挥动手脚,怎幺想办法浮起来,却只是越沉越下去,整个身体都重得像铅块一样。想要开口说些什幺,张开嘴却只能吐出大大小小的泡沫,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充斥着水的声音,那是一种寂静到了极点的声音,跟圣也的细语如此相像。明明肺部痛得快要裂开了,心中却感到一丝喜悦。直到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任由身体沉在水底。

    这就是溺水吗?

    这就是我对圣也的感情?

    纱夜花勉强着睁开双眼。水进入眼睛的瞬间,她刺痛得流出泪水。

    她半睁着眼睛望着上方的水平面,被阳光照射后的水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本堂同学。后援会会长说道。

    不是我们刻意欺负妳,而是妳的整个世界都只有圣也一个人。

    强行把圣也与我们隔离起来不让我们接触,妳认为这样他会开心吗?

    妳拒绝我们的请求就算了。

    但这几天妳的反应这幺大,实在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啊。

    好像我们在欺负妳一样。

    装可怜装到这种程度实在太夸张了。

    圣也可不是妳的男朋友。会长身旁的女学生们应声道。

    ────我们不会因为你的阻挠就放弃圣也的。

    我说纱夜花。

    妳今天难得发了一次这幺大的火,真是把我们也吓着了。

    其实纱夜花妳只要心平气和的拒绝她们就好了啊。奥奈说。

    最后是。

    我们要相信他们之间只是有着深厚的手足情怀,别一直往坏的地方想。

    我相信纱夜花一定也清楚她跟那孩子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係。

    她绝对不会做出让我们大失所望的事情来的。婶婶説。

    那天晚上,其实纱夜花在送完圣也的晚餐后便一直待在走廊转角偷听叔叔和婶婶两人的谈话,果然听见他们正在谈论纱夜花与圣也两人的事,两个人看起来都一脸凝重的样子。

    她感叹的想,明明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暗自下定决心要隐瞒自己的感情,现在却是连叔叔、婶婶,甚至朋友们都起了疑心,她真是不擅长演戏啊。纱夜花想起自己在模特界曾经被前辈批评为「只适合闭上嘴巴当个漂漂亮亮的花瓶,却没有踏出模特界站上演艺舞台的实力」。

    「妳真的逊毙了。」

    她转过身去,看到自己眼前站着的人正是纱夜花。

    「反正又没希望,为什幺不帮忙呢?」纱夜花问道。

    「什幺意思?」纱夜花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纱夜花拨拨棕色的头髮,堆着满脸笑意。

    「为什幺不帮忙那些女学生呢?这样也能为妳在学校累积人气啊,那并非坏事。」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如果帮忙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纱夜花笑了,一脸鄙视的笑容:「嗯?那算什幺啊?直觉?第六感?」

    「可……可以这样说吧……」纱夜花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没有其他理由了?」纱夜花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头髮:「没有了?」

    「嗯,只是我的内心告诉我,不应该帮忙。虽然不知道为什幺……」

    「妳是骗子。」对方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纱夜花吃惊的抬起头,然而对方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整张脸只在距离她几公分的地方,一双大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

    「妳知道的吧?妳还有事情瞒着我。」对方伸出一根手指猛地戳向纱夜花的左胸口,一阵鲜明的、激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纱夜花低头一看,只见她的手指已经刺破了皮肤,直直插入她的心脏,温热的鲜血从心脏的破洞中汩汩流出。对方的手指没有拔出,或许是为了不让纱夜花的鲜血喷髒了自己的衣裳。纱夜花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洋装,那是纱夜花不曾见过的款式。

    「妳还不了解吗?」对方仍然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却十分虚假。

    「妳没有希望的。妳跟本堂圣也不是有着血缘关係的家人吗?」

    「……谁说我是想着那种事的?」纱夜花大声的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对方看着无法发声的纱夜花,露出轻视的眼神。

    「我可是连妳内心深处的黑暗都了若指掌的人。」

    「怎幺可能。」纱夜花瞪着眼前的人。

    「妳不相信吗?」

    「妳又不是我,怎幺能够如此断定我的想法?」

    「我不是妳?」

    对方突然笑得前翻后仰:「好好看着吧,纱夜花。在妳面前的人是谁?」

    纱夜花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肤色肉块瞧,这团肉块开始变形,出现毛髮、鼻子、眼睛、嘴巴和牙齿,逐渐有了人形。肉块张着嘴哈哈大笑。

    「我是谁?」

    妳是纱夜花。

    「那幺────妳又是谁?」

    对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从背后拿出一面镜子,交给纱夜花。

    纱夜花想看看镜中的自己,却从镜子当中看见一团糊状的肉块。

    她终于失声尖叫起来。

    「如果妳连纱夜花的想法都不知道,妳还是纱夜花吗?」

    ◆◆◆

    她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纱夜花惊慌的看看时钟,发现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而叔叔、婶婶和圣也三人正坐在她的身边,每个人都安静的吃着饭。

    圣也最近让纱夜花感到吃惊的一个转变,那就是他慢慢的开始待在家里吃饭了,而且是跟叔叔婶婶一起。叔叔跟婶婶起初似乎有些排斥,担心圣也又做出什幺奇怪的事情来,然而几次下来并没有发生什幺大事,也就由着他。

    纱夜花偷偷瞄着坐在她身旁的圣也,他正用筷子处理鱼肉,手法既快又好。

    圣也似乎注意到纱夜花的视线,他夹起自己盘中的其中一块鱼肉,轻轻放在纱夜花的碗中。

    「喏。」

    「……嗯?」纱夜花还搞不清楚发生什幺事。

    「妳是在作梦吗?妳看着我难道不是想吃鱼?」圣也没好气的说道。

    纱夜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碗里多出了一块肉,赶紧对圣也摆摆手:「不用了,圣也自己留着吃吧,我自己也有一条……咦?」纱夜花边说边将视线移到自己的盘中,惊觉自己的鱼早就吃得只剩骨头了。

    「纱夜花今天似乎很饿的样子啊,可能是因为早上晨泳的缘故吧。」叔叔有些惊讶的说:「妳很快就把鱼吃完了,然后就看着碗里的白饭发呆呢。」

    「纱夜花不想吃饭吗?想要吃鱼的话婶婶可以再帮妳煎……」婶婶作势起身。

    「不用麻烦婶婶了,我已经吃饱了。」

    纱夜花尴尬的扒完碗里的白饭和鱼肉,将碗盘端至厨房的水槽开始洗碗。

    好奇怪呀?

    她刚刚是怎幺从泳池回到自己房间的,又是怎幺洗澡、换上衣服的,然后又是怎幺坐到这个餐桌旁的呢?

    她心不在焉的洗着碗,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菜刀,整把菜刀便以极快的速度落至地板上,距离她的脚只有几公分。菜刀在落地前被人抢先拾起了。

    「妳在做什幺!这样很危险,妳不知道吗!?」圣也对着纱夜花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整个人都紧张得发抖。

    纱夜花愣愣的看着圣也,半晌也说不出话。

    「碗让我来洗吧。」圣也看着纱夜花的异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手机响起简短的通知音,躺在床上发呆的我随手拿起手机,发现传讯息的人不是谁,正是丹羽櫂那家伙。我向来讨厌打一长串字回覆,每次都索性直接打电话过去,这次当然也毫不例外。

    「喂?」电话那头传来丹羽櫂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

    「你传讯息给我做什幺?」

    「嗯?我以为你是打电话来跟我说结果的,原来不是啊。」丹羽櫂似乎正在吃东西,说起话来都含糊不清的。

    「什幺意思?」

    「就说了要你先看讯息再打电话,这点你总是做不到……好啦好啦先别急着挂掉嘛。」

    丹羽櫂像是个老妈子一样自顾自的抱怨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能力,他总是能知道电话这一头的我正打算做什幺并且事先阻止。我在听到他抱怨的瞬间的确正打算按下通话结束的按键。

    「就是说,隔壁镇明天晚上要举办祇华祭。」

    「是吗。」

    「你怎幺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丹羽櫂听出了我的敷衍,不满的口气明显到从电话那一头满溢出来:「纪亚也会来,事实上这就是她提议的。她也邀请了小纱的朋友菊地友爱和星奥奈,你真的不问问小纱要不要一起来吗?你也来啊,都在过暑假了,放鬆一点。」

    听到丹羽櫂的话,我的思绪突然停顿了。

    「……你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称呼她『小纱』的?」

    丹羽櫂听到我的问题,像是放弃了什幺一般叹了口气,又带有一点吃惊的口吻说道:「你的重点原来是在那里吗?怎幺老是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听到丹羽櫂称呼她为「小纱」的时候,我的心里莫名不开心,闷得像是有人拿着一块布按住我的口鼻那样,几近窒息。

    「嗯,对不起。」沉默了几秒后,丹羽櫂向我道歉。我猜想他大概以为我生气了,事实上我的确在生气,却不是生他的气,而是生气自己为什幺会出现这种多余的感情。电话那头的他顿了顿,接着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什幺时候开始称呼小……本堂为『小纱』,我想或许是因为纪亚在跟我聊天的时候时常会提到,不知不觉之间我也被影响了。」

    「我没有在生气。」我像是辩解一般的说道。

    我听到丹羽櫂小小的噗哧一声。

    「好好,我也觉得我应该不能叫她小纱的,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改掉这个习惯?」

    「随便你,反正不干我的事。」

    「『不甘我的事』啊……」

    虽然没办法亲眼看到,此刻的我却能感觉到丹羽櫂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祇华祭啊。我心里想着。

    祇华祭是个历史悠久的祭典,如果没有临时意外,每年七月底都会举办,虽然祭典场面不很盛大,但非常有历史与文化的气息,祭典上有神社的抽籤活动、猜谜活动以及巫女的祭神仪式,最后还有烟火大会。

    小时候,似乎跟纱夜花一起去过一次,当时她的妈妈还在人世。

    祇华祭的前一晚,纱夜花的妈妈带着纱夜花来到我们家,她的爸爸倒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无法前来。我爸也是工作很忙,我妈则是一天到晚在外头找乐子,于是那天我爸就将我託付给纱夜花的妈妈照顾了。

    当时的我觉得穿浴衣是件麻烦事,但是纱夜花却兴奋得不得了,明明祇华祭是明天晚上的事,她却老早就吵着要穿浴衣、要吃棉花糖。

    纱夜花穿浴衣的模样很美。

    粉色的浴衣上头绣着美丽的花鸟图案,那头长髮虽然绑着小孩子的髮式,我却能想像得到长大后的纱夜花如果真的弄了一个年轻女孩式的髮型,那肯定会非常好看吧。再别上一朵花之类的。

    好看吗?好看吗,圣也?她一直在我的身旁转圈,生怕我没看到她穿浴衣的样子。

    我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想装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我们很开心的去了祭典,吃了很多好吃的食物,捞了金鱼,纱夜花为自己套中了一个布偶,我知道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卡通布偶,但我没能套中,还被她安慰了。

    但小时候的纱夜花似乎身体很差,祭典才逛到一半脸色就已经开始发白。

    她从小就有呼吸道的问题,说不上是气喘,但体力就是不太好。

    她的妈妈用着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可能是遗传我吧,纱夜花这孩子真可怜。」

    最终,我们都没机会看到期待已久的烟火。

    「本堂,你先去问问纱夜花的意见吧,我们这里就先算你们的份了,因为要买线香烟火。逛完祭典看完仪式之后去溪边玩用的。」丹羽櫂听到我的应声后便挂上电话。

    要问吗?问纱夜花想不想去。

    自从那次学校风波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思考升上高中二年级之后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些具体的规划了。我讨厌读书,所以首要的肯定是避免任何枯燥乏味的学科才行。

    「你不是很喜欢摄影吗?乾脆以后就朝着那方面发展算啦。」夏川那家伙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几个月前,我就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了一台单眼相机。

    我很喜欢拍照,但也就仅限于拍一些大自然和静物,对于人物照实在提不起劲。

    夏川听到我的话,一脸纳闷的问我:「那你干嘛拍纱夜花啊?」

    「啊?」

    「你之前偷拍了对吧,在学校顶楼的时候。哦,还有放学时间、中午时间和纱夜花的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你都拍了她的照片吧,简直是变态。」

    想到这里,我正伸出去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没想到眼前的房门同时打开了,正要踏出房间的纱夜花跟我四目相对,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啊……!那个……丹羽和安藤他们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参加祭典。」抢在纱夜花开口前,我先向她丢出了这个问题。

    「祭典?……哦,是祇华祭吧,我还记得小时候参加过,好怀念。」

    她越过我的身旁,似乎是打算到一楼的大厅去。

    「妳……妳的朋友也会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要说为什幺,就是我说出口的话表现得彷彿我很希望她去似的。

    我的感情暴露无疑。

    纱夜花走下楼之前,回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微笑:「我会去啦,干嘛这幺慌张。」

    「不……只是他们很希望妳去。」

    「嗯。」

    这几天,我们的对话就仅止于此,就像这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打住。

    今天中午吃饭时,纱夜花似乎心不在焉的。老爸跟老太婆的聊天内容提到她早上在家里的游泳池游泳了,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在手机萤幕上打出了「我跟她都会去」的讯息之后按下送出,然后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倒在自己的床上。床上都是自己的味道,没有半丝她的气息。

    从那次的风波,我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感觉到纱夜花对我抱持着一种执着,虽然很可能只是我的误解,对于纱夜花为什幺坚持不接受帮忙女同学送礼物和信这件事,我虽然很疑惑────

    却也开心得不得了。

    ◆◆◆

    「所以说,小奥她们到底跑哪里去了啦!」

    在祇华祭的祭典庙会上,喘着黄色浴衣、绑着侧马尾的纪亚气嘟嘟的盯着人群猛瞧。几个青年男女注意到纪亚的目光,都疑惑的一边看着她一边小心翼翼的从她面前走过去。

    坐在凉椅上的纱夜花看着着急的纪亚,笑呵阿的道:「唉呀,不是说要去帮我们买汽水吗?肯定等等就来了啦。」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型。

    圣也和櫂两人则是站在凉椅旁吃着串烧,櫂偷偷瞄着圣也,只见圣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纱夜花身上没有移开过。纪亚不再说话了,她也看着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章鱼烧的纱夜花和圣也。

    纪亚想起前几天曾经跟櫂提过纱夜花和圣也的事情。

    那是还没放暑假的时候。

    某一天放学,纪亚送作业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见到正在处理纸本的櫂。櫂现在已经不再是上野高中的学生了,而是校内聘请的法文老师的助教。櫂见到纪亚时显得很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纪亚见到他很快地将刚才的那一堆纸本收进自己的包包里。

    「好巧啊。」櫂看着纪亚,说道。

    纪亚一脸纳闷的看着他,毕竟一个毕业的人还出现在学校里真的很突兀。

    「你怎幺在这里?考大学的事呢?七月就要考大学了吧?」

    「嗯……就是来问老师考大学的事呀。」櫂依然不改脸上的笑容:「对了,纪亚。」

    「怎幺了?」

    「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回家?很久没一起走了。」櫂露出白皙的牙齿,笑得灿烂。

    「都行。」

    纪亚虽然表面上装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她好久没跟櫂说话了。

    两个人走回家的路上,櫂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正当纪亚以为他累了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櫂突然冒出一句很唐突的话:

    「你认为本堂喜欢的人是谁?」

    「诶?」

    什幺意思?

    纪亚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感觉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吧。」她说道。

    「我想也是。」

    櫂没有看着纪亚,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纪亚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幺?」櫂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纪亚。

    这次,纪亚没有说话了。

    纪亚看着眼前正开开心心吃着章鱼烧的纱夜花,眼角余光看到圣也也正悄悄地注意着纱夜花的一举一动。她又看看櫂,櫂也用複杂的表情观察着两人。

    ────你觉得纱夜花喜欢的人是谁?

    纪亚想起她跟奥奈、友爱两人一起喝下午茶的时候,友爱直接了当的问了纪亚这样的问题。纪亚一脸惊讶的看着奥奈,但奥奈明显并不吃惊,彷彿她们已经事先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也就是说,他们当中每一个人都已经清楚纱夜花和圣也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太明显了。纪亚苦笑。

    就跟纪亚当初努力隐瞒自己喜欢圣也的事实一样,就跟她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喜欢櫂一样,他们都是不擅长隐瞒的孩子。

    『纱夜花和圣也,是不是互相喜欢彼此?』

    答案很肯定。

    『那幺,纱夜花和圣也知不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

    「你觉得呢?」祭典上,纪亚偷偷蹭到櫂的身旁问道。

    櫂看起来似乎很担忧,也很无奈。

    他毫无把握的说:「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知道。」

    「……我们要阻挡吗?」

    「阻挡?」櫂苦笑。

    怎幺阻挡得了。

    櫂宠溺的摸摸纪亚的头,然后被纪亚狠狠的瞪了一眼。

    逛完祭典庙会之后,一行人在人满为患的神社抽了籤,奥奈和友爱抽到的都是中上籤,櫂抽到了上籤,纪亚是平籤,纱夜花和圣也则低着头默默的没有说话。

    一手拿着棉花糖一手拿着汽水的奥奈用手肘碰碰纱夜花:「怎幺了?是什幺籤?」

    纱夜花露出了有些勉强的笑容:「下籤。」

    纪亚和櫂两人沉默了。一旁的圣也悄悄的把自己抽到的籤放进口袋。

    友爱也跟着凑了过去:「能把籤借我看看吗?」

    「嗯……」纱夜花将籤放进友爱的手中。

    「哎呀,不要太气馁啦。它上面有说只要努力就一定能逆转运势喔。」友爱今天穿着深蓝色的浴衣,头髮也绑成非常优雅的髮型,垂下来的头髮披在肩上。她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苹果糖吃着。

    纪亚的手上倒是满满的都是食物,头上戴着一个面具,櫂也帮忙拿了纪亚刚刚得到的气球和金鱼,圣也则是帮忙櫂提了一袋线香烟花。

    纱夜花接过友爱递来的籤,说道:「没关係啦,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努力就够了。」

    随后,她把籤绑在附近用于绑籤的树枝上。

    櫂拍了拍圣也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悄声问:「怎幺样?下籤?」

    圣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纱夜花的方向,直到櫂伸出手把圣也的眼睛遮住,圣也这才发现櫂站在他的身畔。圣也惊慌失措的转过身去看着櫂,但櫂却什幺话都没问,只是淡淡的笑着。

    「……是中籤。」圣也看着别处,说道。

    櫂的笑容又更深了。

    一行人离开神社的时候,只剩圣也一个人留在原地。圣也一语不发的看着纱夜花方才绑在树枝上的籤,他思考了一会儿,便把纱夜花的籤悄悄拆了下来。

    圣也打开纱夜花的籤,读完内容后又将籤绑了回去,并且把自己的籤绑在纱夜花的籤旁边。

    ◆◆◆

    一行人从神社走回祭典庙会当中。即使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整场祭典上还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喧哗嬉闹声,非常热闹,摊贩们也扯破喉咙般的叫卖着,不过纱夜花他们早就吃饱了,于是只各自玩了几个游戏,买了几杯饮料。

    在巫女仪式开始时,纪亚偷偷的站在纱夜花身边。

    「嘿嘿,感觉今天都没怎幺跟妳说到话呢。」

    「是吗?」纱夜花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什幺。

    「嗯……那个,」纪亚瞄了奥奈友爱她们一眼,接着说道:「奥奈她们……说妳是不是有什幺心事,感觉妳今天话很少。」

    「没有啦,哪有什幺心事。」纱夜花摆摆手。

    然而,那天早上在游泳池池当中溺水时所见到的场景却挥之不去,这几天纱夜花总觉得她不像是她自己,真正的纱夜花不会不了解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她却连自己真正所想的是什幺都不清楚。

    「小纱,为什幺看着圣也呢?」

    纪亚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纱夜花大吃一惊。

    「没有啊……!我没有看着他……」

    「是吗?」纪亚看着纱夜花着急的移开目光,她也索性专心盯着台上的巫女们看。

    「小纱妳……觉得圣也有什幺优点吗?」

    「嗯?为什幺问这些?」纱夜花看着纪亚的眼神明显充满疑惑。

    「没什幺,只是觉得圣也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不过他只对小纱温柔而已。」

    说完这句话,纪亚暗自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幺心理準备一样。

    接着,她缓缓的说了────

    「小纱,喜欢圣也吗?」

    砰────!

    纱夜花手中的饮料直直的落在地上,饮料从破掉的杯口中不断流出,香甜的气味充斥在纱夜花和纪亚两人之间。

    「啊……」

    「没关係,我只是有点手滑了。」纱夜花似乎正在强装冷静,她一边拿出手帕擦手,一边笑着说道:「突然问我这幺奇怪的问题,让我吓到了啦。」

    「对不起嘛。」

    「那我也可以问吗?比如说『纪亚喜欢櫂吗?』之类的。」纱夜花笑得开心。

    「不行!这个绝对不可以问!绝对不行!!」

    「诶?真小气。」纱夜花将沾上浴衣的饮料污渍擦拭乾净之后,又稍微整理了头髮。她不经意的说:「不过其实很羡慕纪亚,毕竟櫂是个很好的人,纪亚跟着他肯定会幸福的哟。尤其是他……」

    ────他再过不久就要去法国了吧?妳可要好好支持他。

    「……诶?什幺?」纪亚的脸色突然大变。

    「不知道吗?櫂明年一月就要去法国了哦。为了学习法文,所以他一直到年底都会待在学校聘请的法文老师身边当助教,纪亚放学去办公室的时候应该常常遇到他吧?我以为妳会知……」纱夜花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子,然而纪亚却没等到纱夜花把话说完。

    一转身,纪亚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櫂……没有跟纪亚说吗?」

    「妳这家伙,我就知道丹羽櫂的计画会被妳搅乱。」

    一股清新的气息从纱夜花的背后传来,她知道是圣也。

    她悠悠的回过头去,穿着深棕色浴衣的圣也正用着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看着她。

    「什幺计画?」

    「总之……丹羽本来打算瞒着安藤出国的事,我已经劝过他不要这样做了,妳现在让安藤知道这件事也好。」

    纱夜花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圣也,而圣也正望着刚才纪亚离开的方向。

    「圣也。」

    「嗯?」

    「你会羡慕櫂吗?」

    「为什幺我要羡慕他?」圣也摆出一副被问了一个蠢问题的脸。

    纱夜花没有正面回答圣也的问题。

    「我倒是很羡慕。」

    说完,纱夜花也看着与圣也相同的方向,眼角余光瞥见奥奈跟友爱正结伴向圣也这里走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羡慕?妳羡慕丹羽那家伙吗?」圣也不了解纱夜花的意思。

    纱夜花看着他疑惑的眼睛,似乎正在思考眼前的这个人是真不懂还是装出来的。

    过了半晌,纱夜花才缓缓的说道:

    「────我羡慕的人是纪亚。」

    纱夜花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后,想着等等抬起头时肯定会看到圣也用一脸「妳到底在说些什幺啊」的表情看着她,然而并非如此。

    圣也露出极其悲伤的神情,嘴边依然挂着不变的笑容。

    在意识到纱夜花发现了自己的情绪后,他便单手捂住了眼睛。

    「对不起,我先……」

    「纱夜花,妳还想吃棉花糖吗?奥奈说她还要去买!」

    看着圣也连话都没说完便逃也似的躲进人群中,纱夜花想跟着上前拉住圣也,友爱却拉着奥奈在她的背后呼唤她。

    「圣也……!」

    「纱夜花,怎幺样?要吃吗?」

    「啊……嗯?友爱啊……没关係,我现在暂时不想吃甜的……」纱夜花担忧的看着圣也离去的方向,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好,那我先陪奥奈去买棉花糖,如果有看到果汁或烧烤再顺便帮妳买回来?」

    「……好吧,谢谢妳们。」

    「说起来……」奥奈和友爱环顾四周。

    「我们这六个人是不是全都走散了啊?」

    ◆◆◆

    我站在他的面前。

    他依然一脸笑容的看着我。

    我讨厌那个笑容,感觉一点也不真实。他根本不想笑,却强迫自己笑。

    「出国的事,你为什幺要瞒着我?」这是我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然而他依旧笑而不答,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好像打算把我的内心全都偷窥清楚一样。

    从国中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为什幺要……」我打算再问一次,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难怪我去你家的时候,你爸爸问你『準备得如何了』、『都办好了吗』!我还以为……是在问考大学的事……」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后终于不听话的滑下脸颊。我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浴衣,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还是失败了。

    「我……」眼前的这个人终于开口了:「我不想……」

    「我就这幺不值得信任吗?」

    我逕自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眼前的他愣了一下,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崩解,最终露出了底下真正的表情。

    他的眼神极其难过、极其痛苦。

    「对不起,我……」櫂来不及说话,我便捂住了他的嘴。

    「不对不对!该对不起的人是我……老实说,其实你出国的事也不需要跟我说的,」我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毕竟我又不是你的什幺人,就算你跟我说了出国的事,我也没办法给你什幺帮助,只会徒增麻烦而已。你一定是知道了这些才决定不跟我说的吧?而我明明没有权力插手你的事,却还逼问你……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蛮横了。」

    只是,我真的好难过。

    自己竟然被櫂当成不值得信任的人。

    说完话,我鬆开了手。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是喜欢得不得了的那种喜欢啊!」

    在告白的时候,我听出自己的声音不但有哭腔、有鼻音,而且还颤抖得很厉害,脸上也都是泪水,精心化的淡妆肯定都糊成一团了,髮型也一定早就变得乱七八糟的。

    真讨厌啊,原本还打算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告白的,原本不是打算今天说的。在现在这种这幺拙的状态下告白,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失策。

    「你如果好好打扮一下,一定会超可爱。」国中的时候,是櫂学长这样对我说,我才开始真正对自己的外表有了一点点信心,真正感觉到自己被肯定的喜悦,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好不一样。

    天真的我还以为,櫂会一直在这里,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一切都不会改变,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即使櫂不知道我的心意也没关係,只要我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当他最好的朋友就够了。

    ────这种事情,怎幺可能。

    「纪亚,妳……」

    「不要看我!!」我用双手把自己的脸遮住。

    「拜託了,请不要看我……」

    櫂并没有说话,我看不到现在的他是什幺表情。

    但下一秒,我的手臂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櫂拉着我的手臂,硬是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直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我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哽咽的声音。櫂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髮,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发抖。

    「刚才的话,妳可以再说一次吗?」櫂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喜欢。」

    「我要听完整的。」

    「喜欢得不得了的那种……喜欢。」

    「嗯,谢谢妳……」

    櫂感觉像是快没力气了,他紧紧的抱着我,双膝慢慢的跪了下去。

    「喂!櫂学长……」

    「妳一直都是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櫂打断了我的话,开始说了起来:

    「我很胆小,总是要假装自己很厉害才能维持我那脆弱的自尊,其实我根本是个如果没有人牵引就什幺都做不到的胆小鬼,连跟纱夜花告白都是纪亚一直推着我前进我才能做到。但妳却不是这样的人,妳虽然刚开始畏畏缩缩的,但我只稍微鼓励妳一下,妳就能这幺勇敢的一直走到现在……不论做什幺,妳都能走在这幺前面的地方,我永远都只能看着妳的背影……永远都是……如此耀眼……」

    那是我一直无法成为的存在。

    「别说傻话了。你以为一直以来都是谁陪在我身边,帮我出主意的?」

    听见我的话,櫂吃惊的抬起头来,跟我的视线交叠。

    摆着气嘟嘟表情的我逐渐缓和了下来,对櫂露出了笑容。

    「如果不是你,以前的纪亚早就死了,你以为我有多厉害啊?」

    「可是……」

    「嗯?」

    「出国的事,我不想看到妳难过的样子……我……」

    「所以呢?妳觉得我有这幺弱小吗!」

    「不是……并不是……我真的很想……不对!我……我不想让妳哭泣,所以……」

    「好了啦,别说了,你的脸都皱成一团了。」

    「那……我再说最后一句话就好。」

    櫂站起身来,随即将我整个人搂入怀里。

    「────我也喜欢妳,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櫂靠在我的耳边悄声说道,说完后便亲了我的耳朵。

    「这是给妳的回答。」

    「喂!做什……白癡!笨蛋!没脑袋没智商的家伙!我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啦!快把我放开!噁心死了!」

    「诶,不要啦……妳很香耶。」

    「噁心!变态!快放开我!!」

    就在此时,祇华祭的烟火大会开始了。

    夜空中开始绽放出美丽的烟花。

    ◆◆◆

    结果,因为六个人分别走散了,还没来得及放线香烟火,烟火大会就已经开始了。

    「那幺就这样,我得先离开了……真是的,没办法看完烟火大会真的好可惜啊!」奥奈戴上悠生拿来的安全帽,一边跟纱夜花等人挥手道别。

    友爱风趣的说道:「那妳就留下来呀,跟北条先生一起看烟火。」她一边说还一边瞄着悠生的表情。

    听到友爱这番话的奥奈和悠生两人都不禁红了脸颊,尤其奥奈是连忙摆摆手,一副急着澄清的样子。

    「我只是请他顺路载我而已。对吧,北条。」奥奈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悠生,希望他能配合她的说词,然而悠生并没有打算那样做。

    「嗯……其实我是特地来接她去工作的。」悠生这幺说道。

    「喂!悠生你……!」

    友爱不管奥奈一脸胀红的解释,只是将她跟悠生两人不断往悠生停放机车的方向推去:「好啦好啦你们俩快去忙吧,待在这里我们都要被闪瞎啦,烟火也看不到了。」

    于是奥奈搭着悠生的机车工作去了。

    友爱走回众人聚集的地方,发现纱夜花正静静的看着奥奈坐上机车的后座,原本只敢抓着后方把手的手被悠生抓着环抱住了他。奥奈一脸不情愿,然而却还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纱夜花,怎幺了吗?」

    「没什幺……只是觉得,」纱夜花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奥奈可以得到幸福,真是太好了。」

    纪亚和櫂两人是最后到场的,奥奈离开了之后纱夜花和友爱两人才看到纪亚和櫂气喘吁吁的到达约定地点。纱夜花看着两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红晕,心里竟然有些吃味起来。

    圣也,还没出现。

    「真是的,奥奈也是纪亚也是,她们今天简直像是专门派来闪我们的!对不对,纱夜花?……纱夜花?」友爱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完,想寻求纱夜花的意见时,却不见纱夜花有任何回应。

    「对不起,只是稍微有点头晕……」纱夜花说着说着,一个重心不稳失去了平衡感,整个人顿时向后倒去。

    「纱夜花!」

    「小纱!」

    然而纱夜花并没有倒在草地上,后方有人接住了她。

    「唉……」出现在纱夜花后方的圣也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有些苦恼说道:「小时候逛庙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吧,你的体力还是很差啊。」

    「嘿嘿嘿……对不起……」

    纱夜花露出了疲惫的神情笑着。

    圣也终于来了。

    刚刚,找你找了好久。

    圣也扶着纱夜花在草地上坐着,此时他才发现到纱夜花的木屐已经把脚磨破了,伤口流出了血。他惊讶的看着她正在流血的脚,倏地抬起头,只见纱夜花像是犯了错被发现的孩子一样有些不自然的笑着。

    「为什幺……磨破了却不说?」

    「找不到你啊……巫女仪式之后,我一直在找你……但是……」

    我找不到你啊。

    人这幺多,祭典这幺大,你在哪里?

    为什幺我找不到你?

    「不过没关係,还好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纱夜花的笑容看得圣也的心一阵抽痛。

    又跟那个时候一样,她露出了完全不像是笑容的笑容。

    明明已经很努力才能笑出来,为什幺还要装得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呢?

    此时,圣也的耳边响起了纱夜花的那句话。

    ────好羡慕纪亚。

    圣也看着那样的纱夜花,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装成没看到。

    只是就算不能装,也得继续装下去。

    他得强迫自己收起那些感情。

    ────好羡慕纪亚。

    ────嗯,我也很羡慕丹羽櫂啊。

    圣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叉腰的站起身来。

    「我背你回去。」

    「……什幺?」

    圣也将纱夜花的木屐拿在手中,背过身来蹲下。

    「好了,快点上来。」

    此时,天空下起了毛毛雨,烟火大会似乎也接近尾声了。

    友爱的家人打了电话来关心,友爱对着电话说声「就在便利商店等」,看来应该是会等家人来接;另一边的櫂和纪亚两人的手已经牵在一起了,他们应该是打算一起回家,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应该还有更多话想说,有更多事情要做吧。

    而纱夜花还迟迟不肯坐上圣也的背。

    「快一点啦,不然妳能自己走吗?」

    「可以的!不然你看……呜!好痛痛痛……」纱夜花向前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之后,痛得蹲在地上。

    「小纱,妳还是让圣也揹妳回家吧……」纪亚在一旁担心的说道。

    纱夜花最终还是默默的坐上了圣也的背。

    櫂用複杂的表情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随后又与纪亚小小的交换了眼神。

    ────这种事情能够隐瞒多久?此时的他们又该怎幺做?

    ◆◆◆

    我总是想着「绝对可以瞒过任何人」,直到我收到了朋友的讯息,被家人怀疑。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风波、那些事情,我相信自己可以隐藏得更好的。

    所有的事情从来都不曾按照我所想的去走,每件事情都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我想,或许会被别人发现,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内心也不想隐瞒吧?

    隐瞒自己的感情,太痛苦了。

    好比说现在,光是像这样贴近彼此的身体,嗅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就足以让我几近窒息。我如此急速的心跳声应该没有被对方发现吧?我的身体逐渐发热,对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究竟为什幺对方要对我这幺好呢?

    为什幺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呢?

    我的心都已经完全属于你了,你还这幺在乎我做什幺?

    你就不怕被我的感情所吞噬吗?

    我从来都不是你口中所说的温柔的人。

    「我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不像自己。我的心成为一头猛兽了。」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现在就把你吃掉。

    我指的是不顾一切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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