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

    《正气日报》上几个醒目的大字宣告着这场战役的胜利，不时有空军在高空投下报纸和宣传单，整座岛屿欢天喜地。

    天气渐渐转凉，冷风吹得人脸上乾燥，张成毅舔了舔因乾燥而脱皮的嘴唇，口腔瀰漫着淡淡的铁鏽味，他转头便看见正拿着油漆桶和油漆刷，互相打闹的许庭恩和蔡孟翔，不由失笑。

    陈致远用手肘顶了顶张成毅的手臂，抬起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油漆桶，「你这边差不多了吧？」

    这时许庭恩和蔡孟翔也走上前来，张成毅看着他们负责的墻面上都已经有了整齐的几个大字，便点了点头，「把人都叫来。」

    张成毅清点着人数，这场战役结束后，包括队长在内阵亡的人数高达三十几人。张成毅的百人团，转眼只剩余六十余人。

    早在十二月初时，军方就已经下达通知。

    原本张成毅他们所在的二十二兵团要全体撤回台湾，但临时被併入十二兵团，改组为金门防卫司令部，由十二兵团司令官及十八军军长统筹指挥，长期驻守在金门。

    是以，如果没有意外，金门将会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先回去报到，之后还要去修葺民房。」张成毅合起点名簿，转身便往营地走去。

    张成毅今年二十七岁。相较之下，一个二十二岁、一个十九岁的许庭恩与蔡孟翔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不由得让人总想保护他们，照顾他们。即使不是因为陈致远对他们的看重，光是只看着他们身上散发的属于年轻人俏皮的气息，便让张成毅心里的郁结疏散了许多。

    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冷静严肃的男人，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军人气息，在许庭恩与蔡孟翔的心里就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人家总说长兄如父，让他们面对张成毅时不自觉的想要依赖。

    陈致远今年二十五岁，在未入军队之前是个跆拳道教师。平时虽然表现的有些吊儿郎当，但毕竟已经升为上士，在带领手下执行任务时倒是一丝不苟。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太臭，一言不合动手那是家常便饭，或许是受到旧时的生活影响，再加上家逢巨变，任何事都习惯用拳头说话。

    陈致远在军中经常被上级惩处，但都是小打小闹，没闹出大事，年轻人血气方刚，又有张成毅力保，上面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了。所幸张成毅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倒也阻止了几次他冲动的拳头。

    「大哥，我们还要去修房子吗？」蔡孟翔拿着油漆桶晃了晃，一不小心把白色的油漆洒在了许庭恩的军靴上，冷不丁的吃了几个拳头，正捂着头呲牙咧嘴地问道。

    张成毅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带着笑意地道，「六0一团天没亮就去古宁头了，我们这边结束就去和他们换班。」

    待在金门的这段日子，大家都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战争，金门其实是一个非常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空气清新、风景怡人、民风淳朴，老年人大多在这块岛屿生活了一辈子，闭上眼睛都能摸出要去的方向，左邻右舍也都友好和睦，甚至在不同姓氏之间也有血缘关係。

    十万大军驻扎以来，由于司令官治下甚严，基本上没有发生过扰民事件，对于百姓们来说，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如今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军服的阿兵哥走过与战车驶过，对生活却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也因为军队的驻守而带来了许多的好处。

    被炮弹轰炸过的建筑物一片狼藉，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坑坑洼洼，春天刚刚播下的种子，到了收穫的季节，却还来不及收割完就已经死了一大片，造成了许多的损失。

    张成毅他们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去将已经倒塌的民房重建，原本被炮火猛攻的那几块地方，在战争开始后不久就已经清空，为了将伤亡降到最低，军队早早就派遣人员将所有手无寸铁的民众撤离到后方，许多人什幺都没带就顾着逃命，一辈子的家当都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而张成毅他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在过年前修缮好所有破损的屋舍，让大家过个好年，还给他们一个再次生存的家园。

    冬至这天，工作告一段落，军队特许士兵能够登上太武山，到山顶上的海印寺祭拜。如今的太武山受军方管制，除了军队人员以外，就连在地的普通百姓都不能上去，只有在每年的除夕夜时开放民众上山祈福，其余时间均是生人勿进。

    张成毅带着陈致远他们，第一次登上了山顶。在这个本应阖家团圆的日子，除了蔡孟翔以外的其他人，心中都有些怅然，他们远离故土千里之外，有的甚至已经与至亲阴阳两隔，让这些不知未来前途的将士们倍感心酸。

    他们拾阶而上，便看见了那巍峨的宝殿，虽不是金碧辉煌，但扑面而来的庄严也让众人心中一凛，看着佛像眼中的慈悲，让人不由自主地会将希望寄託在这虚无缥缈的神灵。

    在北方，拜佛的人不如南方的多，张成毅生长在上海，还属于南方，以往家族在特定节日也会祭拜祖先，到城隍庙进香，对于神灵，他多少还是相信的，但对陈致远和许庭恩来说，这倒是第一回。

    踏出神殿，不远处的棚子下摆着两张案台，放着两口大锅，里头有汤圆和饺子，和尚在一旁搅动着锅里的食物，伴随着腾腾上升的热气，一列的军人正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冬至时节，南方吃汤圆，北方吃饺子的习俗在这里也深得人心。

    张成毅让七个队长率领各队队员四散开来，今天部队特许放了半天的假，除了该值勤的士兵以外，每个人都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士兵们一哄而散，迫不及待地成群结队往山下走去，最后留在张成毅身边的，只剩下陈致远、许庭恩和蔡孟翔三人。

    他们四人快步走上前排队领食物，除了蔡孟翔一碗的汤圆外，其余三人都端着暖入人心的水饺，大口的吃了起来。

    蔡孟翔将汤圆分别舀入三人的碗里，「我们这边的习俗是，冬至吃汤圆就代表着又长大了一岁。恭喜你们，又老了一岁啦。」

    三人看着蔡孟翔笑嘻嘻的样子，心头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入口的汤圆滑顺，满嘴的糯米香。

    下山后，蔡孟翔提出想回家看一看，战事打响之后，家里人担忧着他的安危，战争结束之后也遣人来看过几次，但军中管制严格，每次会面都只有十分钟。更别说蔡孟翔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上了年纪的父母。

    蔡孟翔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父亲年近五十岁时，母亲才生下了他。这在当时的年代是近乎奇迹般的事情，毕竟当时母亲已经年近四十，在医术还没有非常发达的时候，高龄产子无疑是风险极高，分分钟会失去生命的大事，但拿掉孩子却也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事情，所幸最终母子均安。

    也因为得来不易，蔡孟翔在家中备受宠爱，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将他当做心头肉那般疼爱。是以，在得知蔡孟翔参军后，家族曾经爆发过一场战争。

    但蔡孟翔以一己之力，说服了所有的蔡家人，终于成为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军人。

    看着身边三人一脸不知道去哪里的表情，蔡孟翔拍了拍脑门，「不然你们跟我回家吧。今天冬至，我妈一定会煮很多好吃的。」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走啦走啦。」蔡孟翔绕到三人的身后，轻推着他们前行。

    在金门，几乎各个村落前头都有一座村庙，虽然这并不是金门的专利，但与台马澎相比，庙龄高远却是首屈一指。

    为了凸显喜庆，村庙的主色系大多为红色，当然并不只有庙宇会用大红，普通民房也会，甚至屋顶也都有双龙，但与普通民居不一样的是，村庙的前殿为「双龙戏珠」，后殿为「双龙拜塔」，寓意深远，使得村庙比起一般民房更加精緻、华贵、庄严。

    村落就是一个境域，而村庙主奉的神祗就称之为「境主」。

    张成毅就是在这里，琼林聚落的保护庙前，遇见了蔡珮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