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哭泣声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沈灵站在门跟前,始终不敢开门出去。她还是有些惧怕那个幻象的。要是外面是一张满面泪痕的女鬼的脸,那么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沈灵思量再三,到头来还是觉得应该出去看看。倘若外面真是她想象的那样,那么之前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为是女鬼在作怪,让莫哑来帮帮忙就好。想到这儿,她那僵在半空的手解了冻,摸上了门把手。
“夏海,我能理解你。”
“我上大二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我压力比你小,出去嫁了人后就一生无忧。你要养家糊口,我只用想着嫁人。你说以后爸妈会跟着你,你们才会是一家人。”
“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时候的女朋友?对,就是叫惠天的那个。”
这三句话又让沈灵冻在了原地。
说这三句话的时候,夏成停止了哭泣,而且说得很冷静,好像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和自己无关。
她知道,即使她出去了,那个人也看不见她,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听。可是这时她不太想出去了。
那两句话的尾音在颤抖。沈灵听得出夏成在尽量地克制着感情,尽管如此,沈灵还是能发觉夏成的伤心。她不忍心去看那个夏成现在的样子。
“夏海,我曾经后悔和她说过我的身世,如今我却不后悔。你知道她怎么和我讲的吗,她说亲生女儿都没有资格和兄弟争宠,没有资格被当做自家人来看,更何况……”
“更何况你是捡来的,你就是这家捡来养的猫狗,人家肯给你一口饭吃已经是你的福气。我觉得她说得特对。”
这句话说完以后,客厅里沉寂了一会儿。大概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夏成正听着。
“嫁个好男人就好?你当初怎么和惠天说的,你那时给惠天发了那么多誓,你最后娶她了吗?我要是碰到一个负心的,到时候我还没赚钱的本事,等着被人赶出来,无依无靠吗?”
沈灵发现夏成的情绪开始变得很激动。说完这句话后,她吸了两口气,克制着自己地说道:“我们把话说清楚吧。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你爸妈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那个房间挺好的,你可以把它改成婴儿房。我以后不可能回家了。”
说完以后夏成挂了电话。
看来在夏成三十岁时,夏海准备把夏成的房间给鼓捣成婴儿房。只是从夏成的话来看,她还没有出嫁。夏海有些太着急了,这样做会让夏成觉得他在急着赶姐姐出去。沈灵听夏成说起过这个弟弟,一直觉得这人挺不错的。如今看来,人会变的。
沈灵注意到夏成提起了惠天。现在她知道了至少两点:第一,惠天最后没有和夏海结婚。第二,惠天曾经向夏成说过很难听的话。
惠天是在最近和夏海恋爱的,也就是说,在以后的日子里,夏成会听到那句话。或许,最近她已经听到了……
沈灵转过身,一面听着客厅里又响起来的哭声,一面望着趴在桌子上的夏成。
今天夏海和你说了什么?
今天惠天和你说了什么?
他们和你说了你其实没有家这件事吗?
沈灵拉过来一个椅子,坐在夏成旁边。她静静地望着熟睡着的夏成,而在她的耳边,客厅里的哭声正持续着。
夏成如今和她只是室友的关系,两个人并不是很熟。即使夏成受了委屈,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哭出来。如果没有那个客厅里的人,沈灵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夏成心里的苦楚。
再想一想最近看到的三十岁的夏成的样子,沈灵苦笑起来。
你在三十岁的时候,很努力地上班着。你一个人活着,自己照顾自己。你发现女儿终究是要出门的,不能被父母当成真正的家人来看,但你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这是不可指责的风俗。更何况你是养女。
沈灵一时有些恍然。眼前的人安然地睡着,还会偶尔笑一下,露出两颗虎牙。而外面的哭声带着些虚幻的感觉,在沈灵的耳边缥缈地晃着。
沈灵想起她小时候住过的小区。那是八十年代时建成的楼房。每到了晚上,沈灵总能听见隐约的女人的哭声。这声音和妈妈清洗碗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母亲那“总得过下去”的叹息,让沈灵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现在她又有了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沈灵打算等两点钟的时候再出去,这时她低头看了下手机。
之前看到群消息后她没太在意。她之前住在学校宿舍里时,每晚都能听到楼道里有大动静。有次有个宿舍在大冬天的时候把一个女生赶了出去,女生大哭着使劲砸门,惊动了一层楼的人。
现在她再看看班级群,被那么多条消息吓了一大跳。沈灵翻了一阵子,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简单点来说的话,就是胡依依最近在梦游。
复杂点来说的话,胡依依梦游的时候会走到夏成之前住着的那个宿舍门前。今晚她好像想要进去,一头撞在门上,发出巨响。之后胡依依清醒了,看到自己站在这个宿舍门前后放声尖叫。
这一层楼里住着的都是中文系的学生,现在,这一级的学生都知道了,有个女生最近似乎撞了邪。
大家聊着聊着开始斗图,一张又一张的表情包刷了屏。在沈灵关掉手机之前,她忽然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要我说,这是自找的。你们谁跟她走得近?我听说她找到了那个学生生前的画。她肯定是因为这个被缠上的。”
凌晨两点钟。
沈灵把夏成搬在了床上,安顿好她以后才出去。这时那个三十岁的夏成已经消失了,不过客厅的垃圾桶里多了很多用过的卫生纸。
沈灵实在是困,暂且没去管它。结果第二天一大早的,夏成关切地问她昨晚是不是在客厅里看电视了。
“嗯。”沈灵发现对方的目光有些奇怪。
“那个,我没想到你这人感情还挺丰富的……”夏成指了一下垃圾筐,“看个电视剧而已,你怎么都哭成这个样子了。”
正在拿馒头的人重重地捏了一下馒头,在心里道:“昨晚明明是你在哭。”
沈灵笑了一下,回过头来糊弄夏成道:“你昨晚出来梦游了,在客厅里又哭又闹来着。不信你想一想你昨晚在哪里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又在哪里。是我把你送回去的。”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夏成认为她发现了沈灵的一个特技:面不改色地开玩笑。沈灵会和她开玩笑,说该保养了,会瞎扯什么她出来梦游,说的时候眼睛不眨呼吸不紧张,让夏成非常佩服。
夏成道:“你可别吓唬我。我起来后看到我们班的消息了,我可不想像胡依依一样。”
说起胡依依……沈灵收敛起刚才戏弄夏成的心思,认真地问她道:“你知道是她陷害你以后,找过她吗?”
“我本来想找,不过我昨天和惠天聊了天,忽然发现我不能去找她。”
夏成背过身去拿水杯,故作淡定地道:
“我没有资格去恨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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