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外得手的小偷,一个望风的同伙,翻山越岭,远远逃离黑松谷,躲进深山里,即惶恐,又得意。魏十七想起遥远的往事,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在考场上夹带小抄。
喘息稍定,魏十七在溪水中把兽皮清洗干净,凑到鼻下闻了闻,还有些腥臭,不过尚可忍受。他恶意地猜测,那老熊用这块兽皮做什么用。青狼围绕在他身旁,急不可耐,一忽儿扯扯他的衣角,一忽儿用鼻子拱拱他,全然没有之前的矜持,像极了邀宠的小狗。
魏十七知道它想要什么,当下把兽皮摊在地上,一个人形一个人形指给它看,打着手势详加解释,青狼原本就有几分灵性,对照黑松谷中老熊的举动,转头就明白过来。它仰头看看天色,有些急不可耐。
平白得了这块兽皮,魏十七倒不急于下山了,他有心看看青狼修炼的结果,如果没什么大碍,自己不妨也试一试。这或许不是最好的规划,但与其寄希望于某种缥缈的可能,不如选择到手的改变。
等到暮色四合,一轮明月穿过薄云,端端正正悬挂在半空,青狼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跳到山崖上,学着兽皮上的人形,盘踞而坐,仰头对着月光,张大了嘴巴。
那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傻很天真。
僵持了片刻,青狼啊呜一口吞下月华,等了半天,没见什么反应,又张开大嘴,继续努力吞咽。魏十七记起天狗食月的传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摆了半天姿势,嘴巴张得老大,下颌发酸,口水滴滴答答,四肢发麻,几乎站立不稳,青狼强打起精神,跳下山崖,看准一颗大树,弓起背撞了上去。啪一声响,青狼摔倒在地,疼得呜呜乱叫,一时半刻爬不起身。
要想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修炼成精,还真不容易。魏十七低头忖度,青狼吞咽月华时,身躯并没有像老熊一样膨胀起来,换言之,第一步就没有成功。
不过,要怎样才能把月华咽进身体里呢?魏十七把兽皮翻来覆去,横看,竖看,正看,倒看,翻过来看,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趴在地上歇息了一会,青狼继续爬上山崖,孜孜不倦地重复吞咽月华以背撞树的过程,直到黎明时分,才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中,背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魏十七知道它为什么这样拼命,他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没有试图阻止。
喘息了良久,青狼挣扎着爬起身,朝魏十七点头示意,踉踉跄跄消失在山林中。
魏十七辨明方向,回到老鸦岭下,胡乱填饱了肚子,倒头就睡。在黑松谷守了十来天,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醒来已经是中夜时分,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照得四下里雪亮,如同铺上了一层银子。
魏十七喝了几碗盐茶,把兽皮打开,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疏忽,起身找一块巨石盘踞而坐,面朝月华,深吸一口气,慢慢张开嘴巴。他想象着月华如水一般流进口中,稍加吞咽,沿着喉咙直达丹田。重复数次后,体内没有任何异样,他心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第一步都没有成功,不必要学青狼傻傻地去撞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十七变换姿势,存念默想,反复尝试吞咽月华,可无论怎样努力,始终没有进展。他进山寻找青狼,青狼憔悴萎顿,精神比他更不堪,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到底是方法不对头,还是缺少一种叫天分的东西?既然黑松谷那头老熊都能修炼,魏十七隐隐觉得,原因极有可能是后者。
他急忙把这扫兴的念头赶出脑海。
距离邓彰定下的日子还有三天,魏十七把修炼的事暂时放在一旁,收拾行囊,带齐猎叉和弓箭,先到枯藤沟探望老刘头和木莲。老刘头的脚已经可以下地了,总算没有伤及筋骨,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木莲见到魏十七,满心欢喜,上回在信阳镇亏得他相助,把卖兽皮的钱借给她,才凑足了钱买米买盐,熬了膏药带回家,治好爹爹的脚。
魏十七坐定闲聊了几句,说起在信阳镇遇到一桩好买卖,有人雇他进山猎黑熊,取熊胆。木莲插嘴说,那人是上关桥赵员外府上的管家,姓邓,老刘头吃了一惊,他听说过邓算盘的名号,连连说这可是大买卖,疏忽不得,催着魏十七赶紧动身。
时间很充裕,魏十七又坐了会,定定心心上路,傍晚时分来到信阳镇,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他在下浦桥左近走了一通,到铁匠铺打了十来个箭簇,安在事先准备好的箭杆上,还定制一把牛耳弯刀,说好次日一早来取,好钢好铁只管用,价钱不成问题。铁匠正愁生意清淡,这个月的口食没有着落,见来了爽利的主顾,满口答应,一迭声催徒弟扯动风箱,自己抡起铁锤,叮叮当当打造起来。
到东兴酒楼用过饭,回客栈睡了一觉,魏十七一路闻讯找到赵员外府上,求见邓彰邓管家。邓彰颇为欣喜,觉得他知趣,他向魏十七引见了猎熊的同伴,两名附近的猎户,四名护院,两个健仆,至于拜在仙都门下的远房侄子,据说在静室里打坐,并没有出现。
邓彰叫厨房送来一桌酒席,陪饮了几杯酒,先行离开。众人借着几分酒意说笑,彼此熟稔起来,尤其是那四个护院,自视甚高,一味夸耀手头的功夫。魏十七只管喝酒吃肉,不大插话,他冷眼旁观,这一行人中除了一个姓岳的健仆外,余者都平平,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头残暴的老熊面前,他们都是战斗力只有5的渣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歇息,魏十七向邓彰告辞,回到客栈默默想着心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六年了,从表面看,他仍然是便宜老爹的儿子,是枯藤沟的一员,是老刘头一家看重的后生,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人与物没有感情。料理了老爹的丧事,他断然离开枯藤沟,独自一人在老鸦岭下生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决定,跟过往一刀两断,斩断一切可能的羁绊,重新开始。
过去种种不再想起,孤独地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如有机会,他愿意抓住一场豪赌,不惜押上性命。
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在这小小的客栈里,每个人都带着十来天的辛苦,在一口叫人世间的大锅里翻腾,那些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却又那么清晰,撞击着他的鼓膜,辨不出任何意义。魏十七闭上眼睛,心想:活着是一场修行游戏,我有一颗大而坚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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