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分卷阅读141

    他平静的声音渐渐低入唇齿,消失在上方人一动不动的视线中。那双仿若点金里掺了墨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锦衣及踝,容色挑不出一丝疏漏,腰间挂着算筹之物。一丝不苟,一处不差。他却惊觉自己的过错。

    他乃术算之神,居于众星之上,一指一念间便是万千命格,一着放错便可断人几世来回,司命尚需临界而修,可他却于万里之外亦能算得人心。数万年的星盘之下,他从未顾忌过谁的性命,更遑论在此多话了。

    偌大的殿内变得寂静,人心深处藏匿许久的不安在无端蔓延,如**草一头的火星,渐渐燃起内心若有若无的悔意。

    长着一片金鳞的手背显露出一脉青来,修剪圆润的指甲盖透出一抹衰败一般的苍白,天帝低低咳了?*?quot;你是何时知道的"

    好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包裹在无边华贵又无边冰凉的浓紫天绸内的身躯悄然僵直了。南极大帝似是好半天才寻回自己开口的声音,面色已是失了惯来的万事淡漠姿态,染上一分苦涩,"其实我也不比你早多少,不过是司命来回我时,我便心中推演过一阵,又加之他的容貌……我从未想过,鬼辛那小子竟能留下个儿子来,也算是,也算是……"

    也算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了……

    天帝目光平静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无间之事我苦心设计,可终白之处夜华却几乎第一时间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呢?能悄无声息躲过我之封锁的人,想来他手中也未有几个吧。你知混元珠下瞒不过我,便提前派人去通知了夜华,好教他及时赶至无间。又拿陪同为名上天同我一起观测水镜,装的毫不在意的模样,却是早就打算好了,要保住这个孩子吧。"

    "墨渊通晓阵法,又是?*裣ハ拢瓜铝兹绶凑啤d憧桃馔涎游蚁稚恚闶俏烁奔洹w萑晃叶怨砝鞯娜菝残拇嬉陕牵捎幸够肽ɑぷ牛膊坏枚嘧鍪裁础?quot;

    南极听着他一句一句将自己私下做出的事说出来,心里也未生讶异之感。鬼厉如今既已入了天牢,天帝倘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也就无甚资格做这个帝君了。

    他沉默了会儿,平缓开口,

    "成王败寇,天不容二主,你无法容他活着我亦能理解。你我三人一同长大,可后来我既选择支持你,也没少对鬼族下手,鬼辛败于你手,我自也没什么资格说些郁结痛心之话惹他嗤笑,可是,"

    下面的声色变得激烈与尖锐,每一字下都是掩埋了七万年的哀意,"可是天谷!鬼辛已经死了,连一丝完整的魂魄都无,便是莲绮重生也难以唤回他!如今你是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肯放过么!你当真连一分一同长大的情分都不念么!"

    诘问声声撞击着殿内空气,劲气携着愤怒直冲向天帝面门。天帝面上的血色一丝丝退却,只闻一声极轻微的"哣"声。缘是手侧的笔洗受不住他二人的力道碎了去。南极似是被这声惊醒过来,骤然冷冽下来,朝后退了一步,"是了,我跟你讲什么情分。你若是念着当年的情分,也就不至于,不至于毁去他的灵珠,碎了他的魂。"

    天帝似被刀扎一般,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近乎脱口而出,"我没有!"

    他若是没有,何必说神心会变

    南极手心冰凉,索性收起了以往的姿态,咄咄逼人道,

    "你没有难不成你没有在玄天域同他约战没有卑劣的窃取他的灵珠没有,没有害得他碎魂身死,妻子离散!"

    “我!”

    天帝何曾这般为人逼迫,气怒不已,张嘴欲言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狠命咬了下唇,鲜血立时涌出又被咽下,置于案下的手死死扣着包金的玉桌,只觉骨髓中被一把把针压碎搅动,连如何说痛都难及他万分之一。

    南极未瞧见他动作,只自顾自嗤笑了声,也不知笑的是哪桩,多了几许悲凉的色泽,“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我还不是帮着你处处打压鬼族,调兵遣将利用天机,又冷眼旁观你与他相约玄天域,只是,只是我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那么狠心。毁珠之后还要碎魂……”

    话语声愈发的低,仿若怕人听见一般,

    "现下都以为你与他不共戴天,你便也就真的忘了么即便他多番与你为难,他也曾叫过你那么多年的,大哥。"

    天帝颤抖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南极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瞳仁已是古井无波,冷淡的吐着话,“冥界十王殿十殿一体,从未忘却极阴之主。妖族妖皇金乌面上是个千年不变的墙头草,可我总觉得他并非是心慈手软之辈,也未必有多忠于鬼族。六阵聚地阴聚的怕也不只是地阴之气,还有鬼莲,是否真的不复存在也尚待确认。”

    他停了片刻,垂首艰涩道,

    “你会,杀了他么?”

    天帝周身一震,半垂着头竟似老了许多,沉默良久方开口,“我不会,可我不能,不能让这持续了七万年的平静,毁在他手上。”

    南极呵了一声,双手紧握,蓦地跨步上前与天帝只有一桌之隔,眼中都是怒意,“天谷!你已是这六界之主了,那孩子怎样也无法与你相抗,何况,以墨渊之术,鬼厉此刻多半是不知晓其真实身份的,归令想来也不会莽撞到告知于他。你不杀他,那就是要废去他一身修为么?那与杀他何异?!”

    天帝心头似是被刀携万钧之力砍了进去,面色刷得苍白,“我不会……”

    他心头兀自涌出一股茫然来。不会如何呢不会杀了他不会伤他可他当真不会么

    声浪打在玉璧的回响还带着清脆,一缕鬓发乱了视线。南极等不来他接下去的话,袖间似有寒风掠过。他终是抬袖至胸前,深深一弯腰,“这天下若要乱了,谁也挡不住。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帝君,还请您好自为之。”

    砚池里的墨**了许久,指头蘸了些许印出纹路来。天帝喉头泛上来一股子甜意,天界缥缈的云雾都未敢接近此处半分。

    他曾有位要好旧友,小了他许多,为?*袼琛s资蔽薹ㄎ尢欤倌晔辫铈衲蜒薄?br />

    那一阵子,艳烈至极的云上全是各路神仙的血,飞灰累了厚厚一层几乎可以填满整条天河。雷电日日在云头敲鼓鸣钟,烽火狼烟吞噬了七万年前的尸山血海,白骨森立。

    而此后,每一寸祥和之下都有那个人空荡荡的碎魂。魂碎难生,散落各处,每一界每一处。

    这一转眼,就是七万年。

    他为人所知的走遍了各界,遇上过无数的神妖仙鬼,不敢让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最后落得了个风流多情流连花丛的名声。耗费万年,却再也未曾找到那个人,哪怕一丝,完整的魂魄。

    其实就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唯一能唤回那人的女子,他视为亲妹的女子,被他自个惊怒一下的一掌打至重伤,而后为了保住那人的血脉而香消玉殒。

    可他想不明白之前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天帝缓缓拿手遮住了自个儿的眼睛,折子上湮开几个墨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拿开时满殿皆是龙威。

    通明殿走了个神鬼莫测的神仙,洗梧宫便迎来了久不登门的主人父君。

    央错慢步进来紫宸殿时,夜华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修着手下的书,外间正是晨星未启之时,他还不可进入天牢。抬眼间两双相似的龙眸就这么相撞。夜华察觉的早自是不意外的,规矩的起身行了个礼,心头对央错的来意起了诸般揣测,“父君。”

    他的这位父君,是天帝头一个儿子,是天族头一个皇子,亦是那一辈头一个产下的仙胎。眼下这些个神仙大半只知三殿下连宋是天帝最宠的儿子,却不知晓在那阴阳二主之时,央错才是备受各方期待的人物。人间的诸多思想源头呐,多是来源于上古的神仙,如三皇五帝,如神农大禹。这“长房长子”的传统,总不能是尚不得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凭空想出来发扬光大的。

    央错是个不一般的长公子,素日看起来温和恭谨,脾性宽宏,偶有言语失仪者冲撞了也只安抚而过,从不与人追究,从不喧闹夺光。居深宫而不常出,是以无功无过,安静淡泊,在众仙眼里是个甚至可说懦弱的,大殿下。可夜华自出生不过百年便被天帝以教养为名养在了身边,这才日渐在天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外面人看不出的东西。

    央错,恐怕才是他的帝祖最为偏疼的儿子。任他收敛锋芒,任他远离政务,任他闲云野鹤,任他活得像个富贵闲人,才得以守心养神,不欠不亏。

    他与央错并不如何亲近,幼时纵然其母肝肠寸断也难见他一面。那时,他觉着这个父君是真的懦弱。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母妃,或许,也并未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落下的每一步都似被丈量过般精确,央错着了一身滚金边的青色宽袍,衬得他看上去像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说来,在大多数仙人的眼中,他也的确是这么个身份。

    “这些日子,在人间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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