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分卷阅读124

    “九月团脐,十月尖”,过不得多日,是再好不过的吃蟹时节。黄肥白鲜,蟹膏润泽入口即化,无需太多调料,蒸好上桌配上一壶清酒便是月下对影,自舌尖滑至喉咙一路香腻。

    团子肠胃小而娇,吃不下一只无肠公子,被喂了一两口桂子酒便窝在鬼厉怀中响起了小鼻音。鬼厉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迷梦里拽着自个收紧了的袖子当蟹啃。料子薄,不一会就**大片,晕出了片靛绣。他怕惊醒了小家伙,最终不过抬首对夜华无奈道,“他的酒量倒是随了你。”

    被拐着弯说酒量不好的人唇边染着笑,趁着尚不遮云的郎清月光仔细敲开了一条肥厚的蟹脚,也不反驳,只心底悠悠想着往日张小凡半壶倒的情态。

    说别人酒量不佳的人却不记得自个儿的短处。夜华尝了一口甜味,余光瞥见被照亮的院角:郁郁葱葱,地面参差。

    团子没了过多的功课,又得着纵宠,孩子气如今愈发的显出来,白日里光明正大的揪了几片青嫩叶子玩。鬼厉闲着无事便教他用叶片叠出灵兽状的小玩意:绿碧似琪的叶猫得了仙气,便也能维持上个把时辰。他随手替小孩儿调整了一个多出来的“猫耳”,笑道,“这样,你便能折给你父君看了。”

    团子正是兴趣浓厚,把玩着,头也不抬的嘟囔,

    “父君只会喜欢爹爹做的,才不会看我做呢。”

    鬼厉一愣,也寻不出话来反驳,被儿子无心之语反倒闹出了些面赤 ,半响只得摸了摸他头发,温声哄道,“那我不做给他,让你去教他如何?”

    团子乌黑的眼珠子一转,似是觉得能教夜华十分新奇,雀跃着如雉鸟啄米般点了头。

    一旁听完了全程的夜华无甚表情的望了一眼鬼厉,换来对方轻咳一声之后若无其事的挪头。他疑惑了三百来年,总算是明白了自家儿子装无辜的本事是从哪里继承过来的。

    儿子随娘,可真是半分不差。

    买下用于落脚的房屋算不得大,中意的不过是采光不错的后园。鬼厉划了最南边的一小片种上了东葵与蔓菁,未施仙术只一日日让它们长着,惯常死了数株后倒也热热闹闹的冒了新芽。

    团子自幼娇养又身份尊贵,从未见过如长在土地内的普通菜蔬这般凡界之物,便跟在鬼厉后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过些时日也似模似样的学会了浇水,欢喜展示给夜华看时竟也是从未见过的满足。

    夜华立在檐下看他一步一跳的过来,随即俯身拿帕巾替他拭去汗水,直起身来望见几步处的鬼厉。发间几圈扣着玉的长带,那人正皱眉盯着一株生了虫的藤蔓,严肃模样仿若他是在处理政务而非毫不打眼的植株。似是觉到这边的目光,侧头略带苦恼,“应当是不成活了。”

    夜华抿唇,往前走了几步,头一次懂了凡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男耕女织生活贫困却安然自乐的原因。

    妻子俱在,漏屋也好,金宫也罢,这么些年,他所求的无非也就是这个人能自始至终在他身边。

    “它死了,那虫却活了。”

    鬼厉思索了阵,

    “也是。”

    他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抬脚之时又往脚下一看,这一看就从地底拽出一条小人参来。胖滚滚的白身子上挂着大把参须,眨着眸子也不怕生,想来是被此处二人灵气吸引而来的。小人参爬杆子一般抓住了鬼厉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嫩着嗓音,“你真好闻!”

    夜华“呵”一声笑了出来,鬼厉却是哭笑不得。自打来了人间,也不知是换了心情的缘故还是他是真的修身养性多了,如今是愈发讨这群不知事的精怪的喜欢了。可这话刚说完,这头团子就不甚高兴的跑了过来,不情不愿的模样十足十的随了夜华,“爹爹。”

    小人参反应的快,眨眼就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死都不撒手。团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居然有人比自个还会卖乖的,稍慢了半拍后也是一汪翻了波的湖直盯着鬼厉,“爹爹别抱他。”

    鬼厉还未经历过孩子争宠的场面,那头的夜华倚着门框,俊美分明的唇线明白无误的传达着袖手旁观之意。

    这场孩子间的明争以团子得意洋洋的窝在鬼厉怀里告终。鬼厉面上清淡如旧,心底却因为这意外莫名的软成一片。想到这,夜华瞥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儿子,轻哼道,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一日胜似一日的粘人了。”

    这责备话里没一丝责备之意,细听还有几分夸赞。

    鬼厉抱起怀中的一团绕廊,看了一眼半面银,

    “是不知跟哪个学出来的。”

    夜华眸底的笑意极浓,慢条斯理的清了指尖沾上的汁水,回头望着鬼厉着了薄蓝色的背影,眸子浅了些。

    墨袍遮了月,院外有细细的轻鸣。

    薄蓝透素,皎若青云。

    ……

    入夜,巡街人敲响铜锣,星空如洗,街上挂了灯笼。

    烛灭窗暗,胡枝子被风拂过,乱了倒影。屋内静谧,呼吸不闻,桌上摆了半碗未吃完的月桂粥,银汤匙搭在碗里,米粒已是粘稠凉透。往里侧去,缁灰床基上摆了两双一模一样的云靴,床帷内,同床共枕的二人手在锦被之下相牵而眠。

    一阵风自未关紧的窗悠悠吹过,鬼厉置于被面上的另一只手动了一下,指隙滑过一抹轻光,继而,长睫如蝶尾一般轻颤,睁开的眸中清醒如白日。

    他偏头望了一眼呼吸清浅的夜华,小心的抽出自个儿的手,举重若轻的自夜华上方翻过,无声无息落了地。

    门开了复合,云靴少了一双。模模糊糊有打更的声响隔街惊醒了梦中人。

    城外十里,一处围了篱笆的小院。

    最里的茅草屋上破了几眼小洞,倘若是此处的水君来了,怕是难以躲在里面安身。离了数米仍能闻出院子里的味道稍显怪异,雉鸟的臭味混着药草的苦涩,一角摆着数捆扎得齐整的柴火。旁边是盖着茅草的疱棚,炭黑的灶火上置着一虽破旧却仍算**净的陶罐,边缘粗糙有豁口,里头是乌漆漆的还未倒掉的药渣。民间贫苦人家有不少不丢弃药渣的习惯,多半是想着再煮一次便能省下一副药钱。

    医者仁心不多,一物一钱才是实在的理,而这间的主人想必也只勉强得以糊口罢了。

    “是这里?”

    鬼厉立于栅栏外,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只声音里异常冷漠,细闻还有杀意。

    不见光的暗处立着一个人影,恭敬回道,

    “禀教主,冥界轮回簿世世皆有记载,十二天将之一的罡溯这一世确实在此。”

    鬼厉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没什么遮蔽的地方,开口,

    “去吧。”

    身后黑影一掠而过。

    鬼厉静默了一会,靴步朝低矮的门走了过去。做门用的木料似是经受过太久的风吹雨打,已是腐朽,轻推之下,发出嘎吱犹如垂死之人□□的响声。

    这是一扇快死了的门,这屋子也许明日之后就是一处不复存在的住处。

    他缓慢走着,鞋子摩擦粗粝地面发出沙沙声。这院内被来客惊醒的家禽拍打着翅膀,却又凭借本能感知到他的危险,慌乱躲在稻草堆里不住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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