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惊讶一般,手中的杯子碎地生花,泼湿的水面印出鬼厉无敢置信的脸。
第52章 长离
章伍拾壹
烟云浩渺,腾雾无际,戾气千丈漩涡澎湃不休。
连宋自叁拾叁天化了银龙之身,落于地时疾行几步,不意外的发觉夜华显是昏了过去,玄袍破碎,紫玉冠粉碎粘连,自夜华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地面,无血色的手中紧紧抓着一男子手腕,虎口崩裂。
“冤孽!”
天帝于一片灿金之中面沉如水,手指一条金龙分化两处入了二人身躯,片刻,自鬼厉腹部聚起一片微弱红光,隐隐间凝出一胎儿状,伴着低弱哭泣,须臾便是化出一软嫩婴孩,皱皱巴巴。
连宋瞳孔缩紧,心头惊诧隐隐浮现猜想,
“父帝,这?!”
天帝顾不得回答他,覆满金光的竖瞳愈发夺目,默念心法,左手一指划破虚空,竟是自那一缝黑黝中现出一素衣女子,连宋转瞬便知他其意,失声道,“父帝!”
遍体被红光包裹的胎儿已成形,未曾睁眼,感知到金光的安抚之意和隐晦的血脉相连感停下挣扎,安静的被送入那女子体内。
“这天地间,只有青丘九尾狐的体质具有滋养之效,慕子草替他凝聚的神力被取出又被戾气所伤,这孩子受了重创,若不如此,怕是难以存活。”
短短几句,连宋便已洞悉这孩子的来历,望向躺于地面牢牢握住那人手的夜华,竟是复杂难言。……
“……团子体内神力被取出,本应丧命,想来是鬼厉用了全部真元方才护得他一丝心脉存活下来,若非如此,父帝也是救不下他的。”
“而团子是仙胎,护得心脉便自行沉眠,所以他探不到半分团子存活的脉息,这才绝望跳下了诛仙台……”
夜华喃喃接口,心头剧痛,想象不到当年鬼厉散尽真元却发觉团子脉息消失的悲痛。
那该是何等的厌弃自身,心胆俱碎!
难怪,他会那般恨,他恨得不是背叛于他的夜华,而是,他自己。
白浅素白玉指掐出紫痕,面带怒色,连宋望她一眼,继续道,“……我一眼便瞧出那女子便是与擎苍大战之后消失的白浅,他二人有婚约于身,又早就被算出有劫,因此……我虽不知夜华与鬼厉之间的往事,但夜华既然先前顶撞了父帝,又随他跳了诛仙台我便也能猜知一二。团子乃夜华血脉,父帝自然心软,却绝不愿救鬼厉。而鬼厉当时本就油尽灯枯,几近魂飞魄散,这也是他自己的路。他为鬼王所救一事我与父帝皆是日后方知。”
白浅愤怒一击,厉声道,
“帝君这般行事未免太过分了些!”
骗其以清白女儿身孕育生产,的确太过无礼。
连宋未躲她这一击,知她心中愤懑,只得苦笑着解释,
“团子并非你所生,他是灵胎,于自个母体的感知甚为强烈,在你腹中不过养了月余便是苏醒过来,抵抗有加,奄奄一息,眼见就要真的死了。父帝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其再行取出,好在那孩子离出世本就不远,父帝便以龙族本命气泽包裹,置于紫金阙亲自看护,如此三年。这便也是父帝那三年鲜少露面,且团子自幼时起便不足的缘由。”
墨渊轻轻拨开白浅紧握的手牵在自己手里,亦是冷声诘问,“既是取出,为何仍要做出怀孕之态?”
说到这,连宋摇首瞥了一眼夜华,
“……那是之前,夜华于瑶池燃了神魂,被父帝所阻,父帝知他已无生意这才不得已封了他的记忆,又觉出墨渊上神的情念将散,便将他送到了俊疾山想着也许借着这股劫数将以往抵消。未料到的却是,其后他苏醒,当年的素素却告知他身怀有孕,夜华愕然之下回天,父帝便想着将错就错,即便一月之后取出了团子仍是以神力缔结虚胎于其中,也许夜华真能爱上白浅亦说不准。”
墨渊眼底沉着怒气,却又忍不住将白浅的手握得更紧。白浅终是讽刺出声,“可惜夜华对鬼厉情根深种,纵然被造入了假的记忆仍是与素素形同陌路,甚至连一次探脉亦无。轻易便瞒天过海。难怪,帝君分明不喜素素,当年接生之时却于暗中护住了整个洗梧宫,只怕,他非是守护,而是为了设法迷惑众人吧,甚至连夜华都未看出。”
夜华无心于素素,记忆可作假,心里的感觉却是改变不得的。纵然他亦是接生之时立于门外等候,却仍是未曾专注。而天帝源于万物之力,修为不知高出他几何,自然难以察觉。
连宋无法反驳,望向夜华如冰的面色,低声道,
“父帝是真心喜爱团子的,三年气泽昼夜不停相护,若非如此,团子早就在诛仙台下灰飞烟灭了,这三百年间团子如何你我皆是看在眼里的,父帝待团子比待我更为疼宠,夜华,你,别怪他。”
夜华似一座掉了色的古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既无怒色亦无喜意,缄默如失了形体的霈然作雨。又过了好一会,他动了动,自身侧拱门去了,留下的话平淡至极却又蕴了无比的苍凉,“我感激帝祖救下了阿离,可是三叔,你要我如何能谅解?”
那三百年,他们二人原本不需要错过的,纵然苦因是始于素锦,然倘若天帝肯多一分宽容,又怎会有今时今日的结果?
连宋无言以对,连叹气都觉着无颜。
他虽不知前事种种,却仍是帮着隐瞒了夜华,眼见夜华三百年因素素之故愧疚难安,复三年终白守候心如死灰,如今又哪有辩解之力呢?
……
折颜半掩屋门,转身对着身后站了半响的人道,
“团子无事了,鬼厉以身洗府耗尽神力,须得精心温养数日,你,好生照料吧。”
夜华拱了拱手,低低道,
“多谢神君。”
折颜颔首,本欲询问却见他神态最终还是悄然走了:想来这地方还是留给他们一家三口为好。
透雕木床之上,黎色挂花床帷勾起,鬼厉容色安然仰躺于中央,胸膛轻微起伏显是力竭之态,团子脖间青红淤痕已褪,窝在他臂弯之内呼吸平稳。一大一小相似的,偏圆润的面部轮廓,往上是近乎如出一撤的眉线眼角。
万籁俱是远去,一步相隔竟是让夜华胆怯未敢上前。
眼前这一幕恬静之景似是镜花水月,他贪婪的盯着却心底隐隐似觉恍若入梦,疑心会否他轻轻一触就会破碎。连宋的话逐字逐句在脑中翻来覆去,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碰到鬼厉额头,温软滑腻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心底,旁边团子拱了拱,一团的身子散出一股极为清淡的奶香。
夜华似是忍不住勾出一抹笑,那双素来漆黑严肃的眸子染上了水光。
他从未有此时这般心喜之感,又酸软到了骨子里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至此,便仿若再无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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