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人间》分卷阅读33

    我这一生,不知还要穿几次这衣服。希望段辛活得比我久,不要让我再穿第五次。

    诸侯宴驾,我本不该为其守灵,但段涅是我哥哥,大夏又是我说了算,倒也没人有异议。

    停棺三日,到第三天,要钉棺了。

    刘福忐忑地寻求我的意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段涅的梓宫旁,最后看了他一眼。

    棺壁上用金钉钉着黑白交错的丝绸,他穿着一身尊贵的朝服,神情十分安详。

    抚摸着段涅冰冷的脸庞,贪恋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但是他的胸膛已经不会起伏,肌肤也已失去温度,我知道他不可能再醒了。

    从他腰间取下碧虹灵珠,算作最后的念想,一咬牙,我转身对刘福道:“钉吧!”

    帝王之棺四重,诸侯三重,外套椁两重。

    一重重,从里到外,棺盖被逐一钉上,每层都严丝合缝。每嵌入一枚钉子,钉棺的宫人都要大声念一句悼词,赞颂凤王生前的功绩。

    钉棺后,便是安葬了。齐方朔等人希望凤王棺椁能运回尚地安葬,都被我驳回了。

    我说我要将段涅葬在贺山之巅,葬在皇陵中,我的陵寝里。他们大惊失色,纷纷觉得我疯了。

    一个诸侯,就算是天子的兄长,兄弟情深,如何能葬在帝王的左侧?

    可是没有人能劝动我,段涅已死,这世上再没人能撼动我的意志。

    齐方朔冷着脸拂袖而去,走前斥我荒唐,问我要将段涅置于何地。

    我一直是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都是。

    就算此举为天下人非议如何?不容又如何?大夏的天子是我,主宰也是我,谁敢不服?

    段涅终究葬进了皇陵,就在正对九侯塔的方位。

    下葬那日,他的棺椁被放进宽敞的灵车中,由五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拉着运往贺山。我就坐在一旁,扶着他的棺椁。

    马车四角悬着铜铃,正中挂着朵白色的丧花,前后共百人举着幡旗、伞盖,手持各种纸扎、明器,缓缓往贺山而行。

    齐方朔等人骑着马护在周侧,各个神情肃然。

    一场朝觐,就这么成了段涅与诸侯的诀别。

    长长的送葬队伍,仿佛每个人都在哭泣,只有我没哭。

    自段涅死的那刻起,我再也没哭过。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此吧。

    第28章

    段涅头七后,诸侯们陆续都走了,只留下申禄和一些尚地的官员。凤王无嗣,这爵位的传承还需要我再定夺。

    齐方朔走时风雪很大,北风卷着雪粒,吹得人脸上发麻,我与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道别。其实我本可以不来送他的,但皇宫里太冷了,我想出来走走。

    “你出生第二年,我来藤岭朝觐,当时你总是依偎在段涅身旁,对他很是眷恋。我继承爵位回燕地后,时常担心他一个人,看到你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在这宫里能有个人陪伴,好歹不那么寂寞了。”说完这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狂风猎猎,雪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

    我不知道齐方朔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这位燕地的侯爷总是话语简练,显得很沉默,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孤身一人,真的很寂寞。

    “陛下……”申禄担心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远处高耸的九侯塔,对他说:“陪寡人去趟九侯塔吧,那里能看到贺山。”

    申禄嘴唇蠕动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我一同前往九侯塔。

    九侯塔里供奉着与太祖一同打江山的九位开朝元老,是大夏九块封地最初的主人。因为不设禁的关系,那里游人众多,塔前香烟袅袅,俨然成了一处百姓热衷的祈福之地。

    平时的确是不设禁,但我是天子,为防有人冲撞了我,我和申禄到的时候,塔和塔的四周还是清了场。

    以前我经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藤岭最高的地方,登上九侯塔的第九层,就能看到远处辽阔的天地山川。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登上九侯塔,是为了能看到贺山,看到皇陵,看到段涅的埋骨地。

    在塔顶站了有一个时辰,申禄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光线也逐渐变得不佳起来。我最后留恋地看了眼贺山方向,对申禄说了句走吧,这才下了塔。

    下来的时候,塔前正有个苍老的背影独自扫雪,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灰色棉衣,我以前来的时候见过他几回,是此处的守塔人。

    忽然心中一动,凭着股冲动,我上前挡在他面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多少年了?”

    “啊?”老汉抬起头,一看是我,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陛下圣安!”

    我摆摆手:“行了,起来吧。”然后又将方才问题问了一遍。

    老汉也不知我是何用意,只能颤巍巍道:“回陛下,老奴已经守了这座塔三十年了。”

    “从未休息过?”

    “从未。”

    我抿了抿**裂的唇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凤王在这里跪了三天,为我祈福的事?”

    这件事也不算小事,总该有人记得的吧?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段涅的事而已,无论是他为我做的,还是他不为人知的,我都想知道。

    没想到老汉连回忆都不用,听我问完忙不迭点头道:“记得记得!凤王来过,跪了三天,每一层都跪了,最后还写了一条福带,就系在外面那棵大树上。”说罢他用手中扫帚一指,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棵巨大的榕树,树冠巨大,仿佛遮天蔽日。

    那上面原本该是系了许多红色的系带,只是被大雪一下,都遮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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