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酒染》分卷阅读5

    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控制住,虽说这良马跑的确实快,但也受不了蒋川这主吧,哪有说刺马就刺的。然而想想自己平日里挨打挨骂,蒋川这算温柔的了。尤其是那次莫哑从确实浪到了蒋曦煜,夜里自己愣是被逼到屋顶上吹了半宿风,还是蒋川喝高了自己偷摸下来,感觉人睡熟了才敢进屋,在桌上趴了后半夜。这暴脾气,唉……莫哑从治不得,也就只能在心里抱怨了。

    “你马术不错嘛。”蒋曦煜讲刀刃擦干净,当面扯下莫哑从腰间的笛子,换插上匕首。“给我玩几天呗。”出了城门,回顾,但见雪路印着花儿。莫哑从这才敢加快速度,答道:“你开心最好。”蒋川笑出了声,安分的没再做什么。

    遥望十里长亭霜满天,叹青丝白发度何年,管它今生错与不错,皆无怨无悔。若是相约来世,纵使有缘相逢相会,世事变迁无常,可共续前缘否?笑靥如花凋零,容颜似水流失,青丝瞬间白发。一世之情,几世痴缠;几世痴缠,一世可消。莫哑从想说,又不知怎么说,从何说起。发觉那双手抱过来,莫哑从感慨:其实这样,最好了不是?

    “莫哑从,你笑什么?”蒋曦煜不轻不重掐了把他的腰“笑我抱你?”

    “不敢不敢,巴不得呢。”

    ……

    破旧的门虚掩着,涂的红漆掉成一块一块,歪了的匾额依稀可辨两个字——栖仙。这就是老宅了。蒋曦煜推门,后头看了眼栓好马拿着酒和碗的人,自己拢了拢披风浅笑着先进去。他仅在发尾用发带绑上,风抚来,过长的带子随之飘扬飞舞。莫哑从看着那一串脚印,不疾不徐地跟上。

    远在外面就闻得到那股幽香,若远若近,若即若离,若有若无。进了院才晓什么叫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蒋曦煜路过塌陷的房子,铁锁早已爬上斑驳的铁锈,纸糊的窗户多都破了,也不向阳,远看漆黑一片。一晃几年,蒋曦煜心里顿感世间沧桑日月如梭,冰封年少轻狂,逼出沉稳老练。

    每走一段路就能见石凳石桌,想必是主人有闲情:饮酒赋诗、起手为奕……否则也不会费心思弄来这些石桌。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如今想来‘飞花’中尚有花,凌寒而生,梅尚迎春。走了些路,白梅换了色。这红开的没有白洁净,却超其七分张扬。横枝倒生,坠点簇红,硬是将叶子都抹上那抹妖艳。

    蒋曦煜有意减慢速度,等莫哑从跟上来,交代乏了,且止步停歇。

    莫哑从走到梅树下的桌旁,放下东西,不甚在意用手推开上面的雪而坐下,将两只碗斟上酒,拿起其一而饮。

    白雪裹着梅枝,素然中透不住点点绛红,铮铮怒放,血染越发热烈,胜过幽香三分。

    蒋曦煜那身丹衣,红的火热又寂寞。由于他自身刻意将野性收敛沉淀,如今唯有在雪地里才能尽显他恣意的血色,充满了张狂和傲然。那不是可同凌霜傲雪的梅所媲美的,他们仅能相得益彰。人融于景,景纳入人。抬头,仰望,熹微拂面。说不出……

    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莫哑从静静凝望出了会儿神。清风拂面,额前发丝飘起,于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墨发映着浅褐色眼眸,清澈而含着流水的温柔。敛去狂野化作澄净,一滩柔情涣散开来,卷起涟漪荡开层层波澜。散了几分朦胧,多了几分明亮。好比万年冰山被骄阳融成的水,收了冰的坚毅,汲了日的温暖。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轮回甘堕。

    他醉,不知醉在那景,还是那人……

    “蒋曦煜?”

    “嗯?”

    “蒋川?”

    “嗯,我在。”

    梅下人向石凳旁走去,直接坐在那人腿上,拿过喝剩的半碗酒润喉。莫哑从替蒋曦煜顺着发,顺着顺着,就把一朵梅花别在了耳后。

    “我这辈子,都牵扯到红尘。原本以为早在几年前看破,如今恍悟,我敌不过、躲不过、逃不过。”蒋川畅然般吐出一口气,握住顺发的手,扭过头去,望着那双眼睛,忽的笑了,垂下眼,显出眼尾一粒朱砂痣,去摸耳边花。

    莫哑从凑近,以一个吻回答。不热烈,不缠绵。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你傻笑什么,心都稚了……”蒋曦煜耳梢红了,扭过头去闷闷道。终是没说出后面那句: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命,短、苦、促,怕孤你一人,孑然一身。

    然而现在,这能拖多久,就是多久吧。人世间有百媚红,唯有你是我情之所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世间安得双全法?愿,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生能尽欢,死亦无憾。

    蒋川解开发带,拉着莫摧残的手走到梅树下。问:“我头上有雪吗?”

    “你我二人已白头。”

    “就你机灵。”蒋曦煜嗔笑他一句,又言:“你抱着我,咱们把红发带挂在枝上。”

    飘雪如飞花柳絮,同万物舞蹈。疲了倦了,就堆积在一个地儿,久而久之,便为京师添上身新衣。

    “不行,不够高。”

    “哎,歪了歪了。”

    “不许笑我!”

    ……

    红梅花瓣落,飘到另一碗满酒的碗中,悠然自得转着游着,无声息的染上了酒。

    ……

    “心同浊世,富却不贵,恶病缠身,命中有劫,膝下无子,劳苦半生,凄悲一生。奇矣——”衣衫褴楼的白发翁自顾自重复着这段话,终消失于路的转角。这是蒋川幼时逃学所经历。如今是懂了,不是‘命中有劫’,是‘命中有结’。如今爬到现在,全都经历的差不多了。这就是他残生的总结。

    年老的人拿起凉透的半杯茶一饮而尽,暖了身子。不觉痴笑,颇有自嘲的意味。

    ‘醉茗楼’三个字不知第几次刷漆,这却早已在他心里褪了颜色。回望,费好大劲才能从中挑出一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老面孔。如今正值京师大雪,天太亮,白中混灰。说不出的忧郁。蒋曦煜走进景里,疏狂冷风卷着雪粒。萧瑟、凄凉。

    他逆风而行,任帽子被吹掉,任银丝夹着些许黑发尽被吹乱。只得无力忍受。黯淡,狼狈。脚印没留多久,又被填平。

    这十年,空虚、迷茫、颓废、抑郁。蒋曦煜依旧从商,却因有意推脱而不及先前红火。他,常于茶楼听言,梅树下独人琢磨残局,夜近奏笛伴风吹雨打的淋漓,写信而不知寄于何处而存满几个箱箧,手冷点蜡取暖已成习惯……实在寂寞疯了,就跑去偏房,与器物闲聊、自问自答。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无情不似多情苦,浮生谁能一笑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纵使有千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晚来天欲雪,对影成三人。为谁醉倒为谁醒?今夕何夕,吾君可好?思君君不知。

    他恨?他怨?

    恨源自爱,是爱的劣质变种;怨源自不甘,是爱的绝望沉沦。

    他恨,他怨……

    ☆、第七章:葬梅

    回忆昔日,南方洪水于种季泛滥成灾,因治理洪灾国库匮乏,南部民不聊生。适逢南蛮入侵西南部,我兵不抵,接连失城池。

    疑三年前南蛮始复兴,根基不稳,我国尚且有大部分机率获胜,怎会接连败退?到底原因还是因南方粮草不足,国库空虚,一来二去,大批军队以全军覆没为结果上报于国君。君向官借,皆推辞。更有甚者上书:以和亲或主动退让求和。帝怒。

    适逢蒋曦煜被生意上有矛盾的仇家联合掀了老本,因前些年非法走私军火于南蛮而引起国君注意。得知消息,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更无谓牵挂,于是便主动去自首,虽还是在半路被拦下,结果反正是同样的。

    牢房里昏暗,腐臭,稀薄的空气混着特有的味道压抑的人喘不上起来。被押着一路走,但见捆在柱上的人耷拉着脑袋无病□□;角落缩着的身影,木纳转过头,也看不清五官。狱卒只将木门拉开,把蒋曦煜推进去,锁上,便骂咧远去了。好在这间牢房除了飞虫蜘蛛,仅余他一个。蒋曦煜扒拉一堆稻草到犄角旮旯,靠着墙方才闭目。

    等待,是漫长且无聊的。人固有一死。蒋川不求长命,不求百岁,此生至此已无憾。好在莫哑从他照常外出远门,不知归期,乃是甚好。怕就怕在莫摧残回来。说不准,总感觉心头堵闷。

    昼夜不分过了良久,照常寤寐,拿碎了的砖块照墙上做标记,昏昏沉沉的过去了大半年,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到底给蒋曦煜安的什么罪名,他也一丝半点都不知晓。不提食不果腹,这咳血的病越发严重,原来如此漫无目的地过也这样累。蒋曦煜没有收到莫摧残传来的消息,说挣扎也不过如此。熬也得不来,久而久之,苦闷和愁怨混着点点期待,将那些**冲刷的越发平淡。

    那日,饭食好了些,还有半壶酒。半年里见过吃了这顿就被擒走再不回来的人,如今也是轮到自己了。吃吗?吃。等半个时辰过去,两三狱卒来抓着蒋曦煜走了。给他简单换洗后,哪料根本不是去什么邢台,而是推到了监狱门外。回头望着狱卒,压根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脑袋炸开一样乱了锅……

    去看昭示,顶头的几个大字‘续c军队全军覆没,x军赶往前线,于此战首次夺回城池’。蒋川慌了,扶着墙稳住身子,往郊外跑去……

    他看的是下一条:‘怪盗莫摧残已处予死刑。’

    ……

    半年前的世面,一派是太师,一派是国君。前者手握大全,自是顾不得他;也只有找空有虚名的皇帝,因有希望尚且一试。莫哑从越级上书,得到认可后开始行动。内容简单明了:莫摧残筹够了钱财换人,自己心甘情愿被捕。生死由他。

    紧接着这大半年来莫哑从没闲着。一方面入室或盗墓,一方面着力于偷窃贪官污吏走私吞并的罪证,霎时是惊动了不少人,日夜被追杀不说,就是睡觉他也往往是惊坐起。即使有国君派来的人帮忙,也只是处理些杂碎。这还是要看莫哑从自己。

    他不知道累,不知道饿,昼夜不停的奔波。就是被人追着从背后砍了一刀,由慕容瀛处理了伤口歇下也辗转难眠,等天暗了下来屋里就没了人影。

    纵使有什么苦,也只能嚼碎了咽下去。没办法,这差活太遭人恨。他已经够幸运了,同时也不奢求太多。莫摧残一但下定要做,即使撞了南墙,撞的头破血流他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地牢里的阴暗处还囚着自己的人。他自我劝说:一定要这样,必须要这样,再不抓点紧,沙子就全从掌心漏下去了。

    ……

    遥看晨曦才叫雾褪下,露出翻着鱼肚白的白练。隐约而见一抹残月的影儿,几近和天融为一色只因镀了层铅灰蓝而没有被消抹痕迹。日未升,鸟雀已啁啾。无情本无情,怎晓世态炎凉。越是人机荒芜的地方,草木往往越发苍翠葱茏。

    即使这儿是乱葬岗。

    鸟被惊起,逃到远处。蒋曦煜跑入羊肠小道,那股刺鼻亦熟悉的腐臭味越发浓烈。不知怎的,跑着跑着蒋川猛地跌倒,硬是隔着衣服把手肘蹭破了皮,回头看,才知晓那是半截埋入地的骨头绊了他。

    成群的鸦汇聚成一片,琢食着或新鲜或腐烂的尸体。等人扑过去,它们也不过换了个位置继续饱啖。蒋川疯了似的刨着那一堆接一堆的尸骨,每次触及瘫软的肉泥,心里都是发了毛的胆战。他顾不得,只给自己下达了一个麻木亦渺茫指令——刨开这些尸身,找到他。

    寒鸦啼破长空的寂静,凄惨中混淆绝望。要人惊恐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手足无措地沉沦。浸墨的天找不到一点光,适时飘来的不知是乌云是雾,意欲给天扒开缝隙任妖魔作祟。

    许久后,蒋川只感觉胸口一阵堵闷,紧紧攥住颤抖的手,因心悸而两眼眩晕模糊,吐出几口鲜血又是控制不住的干咳,百虫蚀骨的难受。印象里蒋川瘫倒下来,耳边嗡嗡声不停,脑袋却空的塞不下飘渺。他将自己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显得迷茫又无助。

    你看,天都不想让蒋川寻到莫摧残,就算是他的尸骨。

    寒骨的冰凉要剜出灵魂一样。在哭嚎嘶吼过后,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伴着那缕阴风?携手无边绝望?许是的。

    何妈烧完纸钱,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自半年见过莫公子强装镇定跑出去的背影,这宅院更是寂静的渗人。坐麻了,才起身欲关门,模糊地瞧见剪影,忙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人污头垢面,褴褛衣衫蹭着血迹,凌乱白发隐青丝几缕?蒋曦煜几乎是跌在她肩头,沙哑的吐出几个音节,身子就颤起来。在何妈感觉来,这就是架没有太多重量的骨头,绷着人肉。她的眼眶也红了,不知是喜是悲。

    蒋曦煜因过度疲劳且精神极度微弱而瘫倒,谁料才睡不过一个时辰便醒了。外面一片浑沌,黑和白的冲撞牵扯出来的色彩混着污浊的雾气,充斥、融合、再分裂。蒋曦煜又去了那个地方,急忙的、几近疯狂的再刨开那片尸骨。等再从烂肉的腐腥中抓回来神志,夕阳杀红了半边天。他不甘,沙石把指缝磨的生疼。

    再也流不出泪,蒋曦煜想要撑起来,不想视线越加朦胧,无目的徘徊,终是撞在了树上,额头流下温热的液体,沿着脸滴在看不出原色的衣服上。他这才想起回家的路。直脚走上台阶,腿一软就躺在那儿,起不来了。

    何妈只听蒋川说冷,说累,还有惊叫声中的名字。为了制止他再去,就叫人把他绑着。蒋曦煜是劝不听拦不住的。

    伴着药熬出这年头,蒋川的视力才恢复。何妈摸着他嶙峋的手,看着他越加苍白的脸和几近全白黯淡无光的头发,是彻底明白了: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的,也不一定是强者。他得活,得好好活。

    等了大半年才让这一口空棺材入土,推门即见那墓碑。歉疚。道不尽,如烟往事何时忘却?某日他蹲着用手指摩挲碑上仅有的一串字,忽然一股怒气上来,叫人把墓碑挖出来扔掉,换栽上红梅的幼苗。久而久之,宅院里也尽种上梅。到了冬天,幽香飘三里,那火热的颜色便迎寒怒放,仿佛能点燃那颗凉透的心。

    蒋川怎么舍得看不见,像极了那个混蛋。拦了一堆烂摊子,叫他还这辈子赔尽了都还不来的债。你看,他这人怎么这样,轰轰烈烈的闯进来,却悄无声息走了。

    ……

    雪依旧肆意地翻飞,风却失了兴趣不再载它由它。没有进屋,蒋曦煜放开沾血的手帕,任其飘到何处。梅树的树皮粗糙皲裂,它的根翻上来又扎进去。这老树是第十次开花,也不知它谢了的残红是否沾染世尘,掩藏于哪处土壤上的雪层。

    蒋曦煜仰头看点着颜色的枝,纵使雪再怎么暴躁,也挡不住梅花的狂傲。吹梅凛冽寒风,照梅寒冬残阳,润梅恣肆雪粒。发狠了使得花开一年比一年红,一年比一年孤寂。明明这么多,又鲜艳的那么寂寞。

    摩挲墨玉横笛,深望偏房上的匾额,举于唇边,笛音泻出。正是当年莫哑从的那曲‘安息。’音色不差他丝毫。您说过,这曲子活人听了可以安眠,死人听了可以镇魂。此曲随空飘他方,歇于君魂安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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