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立》分卷阅读10

    最近的宋映辉很安分,也很郁郁寡欢,这只不过是因为贺稳比他更为安分。

    一国之君居然被自己的臣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掀了被子,饶是曾经被张福海说过宽厚仁慈的宋映辉也不免大动肝火,本来以为贺稳会成为第一个在昱央宫挨板子的人,为此张福海还提前差人去御医院找了几名手法高明,口风也严密的老太医来候着,这些人以前多多少少都受过他师父的关照。出乎张福海意料的是,没多时宋映辉居然自己推门从寝宫里慢慢悠悠地走出来了,虽然他的脸色还是一样的阴郁,不过却没有什么动怒的样子。

    “贺夫子呢?”宋映辉看见候在寝宫外的张福海,第一句先是这么说道。

    “回陛下,贺大人正在流渊阁。”宋映辉平时不能处理政务,所以一般是不会去御书房的,流渊阁是昱央宫里一处闲置的阁子,是宋映辉用来读书的地方。

    “哦。”宋映辉这么****瘪瘪的算是回应了一声,碾着地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回过头来问道:“贺夫子用过早膳了吗?”

    “这,恕奴才不知。”陛下您自己还没有早膳呢,张福海在心底默默留了半句话。

    “哦。”宋映辉耷拉着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一口气:“你叫人备些吃食送到流渊阁去。”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别只备朕爱吃的东西。”机敏如张福海,瞬间理解了几分示好的意思,不过一时间也猜不准宋映辉这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只能先照着吩咐去做。

    没了张福海跟在身边,宋映辉的眉毛又皱起来几分,他抱着要贺稳为他所用的这份心,总该是他先主动示好的。

    不过,这实在是难熬,虽说不想打他的板子了,但宋映辉肚子里总归还是对贺稳有火气的,现在只能算是强压着自己一颗快要爆发的心,毕竟是他需要贺稳。

    若说是宋映辉对贺稳有什么期待,也不全然。贺稳这个人,在宋映辉看来,是半分也不能与陆不然比肩的,人又散漫,背后也没几分势力,无论怎么看也不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

    宋映辉现在的处境,也许能用的人只有张福海一个,忠臣心腹,一个也没有,所以哪怕是他看不顺眼的贺稳,如今都是他要拉拢的人心。况且,贺稳也不是完全排不上用场,至少宋映辉得借贺稳的手多学上一些东西,待到日后自成一派势力,手里可用的人多起来,贺稳诸类,他必然是要远远甩开的。

    虽然已经想通了这点,宋映辉毕竟没什么见识和城府,当然他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而且贺稳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很快就露出马脚来,若是被贺稳发现了破绽的话,这个人怕是很难再拉拢了。

    现在的宋映辉那一脸的沉重,多半是因为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剩下的那份心,多少也是期待着贺稳为他的无可依靠而动容,主动来靠近他,主动来体谅他,最后主动为他效犬马之劳。

    这份期待,自然也是基于贺稳能对他怀有一份宽容和同情。

    那天,宋映辉故意又磨蹭了很长时间,只不过实在是磨蹭过头了,他本想让张福海先备好东西再去的,他不想让贺稳觉得是因为自己吃不上才邀他一起吃的,但是这一磨蹭再加上之前他为自己默默出谋划策的时间,等他踏进流渊阁的时候,都已经是接近午膳的时间了。

    宋映辉远远就看见贺稳静静坐在侧面的小书案之后,他的双手垂放在膝上,微微歪着头看着桌上精致的盘盘碟碟,不知他是动过还是没有。

    一盏茶散发出悠悠的香气,散在整间屋子里。

    宋映辉嗅着这个味道,一阵尴尬,一个回身直接藏到垂帘之后,让贺稳空等了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以为自己是故意晾着他的。

    贴着垂帘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宋映辉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出师不利好呢,还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呢。

    既然都已经来这么迟了,总归是要面对贺稳的,宋映辉摇了摇头,又调转方向向着贺稳迈开步子。他刚刚一露脸,贺稳却早已躬身向他行礼,宋映辉嘴上说着平身,目光却越过贺稳向着几书?*峡慈ィ莶菀簧u獾悖醯妹皇裁炊暮奂!?br />

    “贺夫子请坐。”宋映辉一边说着,一边从贺稳身边绕过,坐到正中的大书案之后。待宋映辉落座后,贺稳才谢恩,又坐回他原来的位置。

    宋映辉不说话,贺稳便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宋映辉硬着头皮先开口,当然之前还费心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贺夫子久等了吧。”他想让自己看着更忧愁些。

    “臣不过是刚到,劳陛下费心了。”

    “是吗。”

    宋映辉不是听不出这里面的生疏和客套,从他的寝宫到流渊阁不过只隔了一池水而已,这时间就算是从皇城门口也过来了。

    “贺夫子不用这般拘束的。”说完不忘虚弱地冲宋映辉一笑。

    贺稳像是没看见宋映辉和他无助的强颜欢笑似的,淡淡开口:“臣并不感拘束。请问陛下,臣是否可以开始授课了。”说完这句话之后,贺稳特别认真地看向宋映辉。

    “呃……你讲,你讲,朕要听的。”

    宋映辉“板子和甜枣”的策略对宋映辉并不起什么作用,这对宋映辉又是重重的挫伤。

    贺稳讲的内容不过是寻常先生都会讲的古今圣贤罢了,这些内容宋映辉以前也自己读过,自然没什么听的兴趣。他一只手托着腮,面朝贺稳的方向,另一只手拨弄着毛笔毛茸茸的笔尖。

    他的策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宋映辉听课的心思都用来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又默默勾起他哀愁的嘴角,想着这个表情应是足足的楚楚可怜才对。

    哼,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啊。

    贺稳讲课的时候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偶尔还是会停下询问一下宋映辉理解得如何,不过因为宋映辉完全神游在外,所以总是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地答不出半点正经东西。贺稳也不恼,又重复一遍再开始下面的内容,一直讲到天暗下来就不再继续,从容告退。

    宋映辉也就把自己脑海里那匹脱缰的野马关回马厩里,缠着张福海要吃的去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复一日,转眼之间春天已经正好了。

    宋映辉也是一日复一日地冥思苦想着,一开始是全神贯注地思考要如何拉拢贺稳,方法是想了许许多多,可这眼看就要将近一月的光景了,别说是得到贺稳一颗忠心了,就连解除他的防备都做不到。

    其实,除去了传道解惑,两个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过。

    什么主动来接近他啊,什么主动为他所用啊,宋映辉觉得贺稳每日离去时飘扬的衣摆都好像狠狠抽在他脸上,连带着三个大字:想、得、美。

    挫败感层层堆积,恨得宋映辉每天在心里扎贺稳的小人,到了后来,拉拢贺稳这件事反倒成了次要的了。

    而贺稳对上宋映辉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一张斯文的脸却像是套着铠甲一般,岿然不动,把宋映辉“嗖嗖”的冷针竹签似的折弯。

    窗外的春光无限好,宋映辉的脸色却是日益阴沉,若并不是有一副好相貌做底子,瞧着大概是也像是已经入了土的人,饶是这样,他整个人也泛着些鬼魅的色彩了。

    正在服侍宋映辉更衣的侍女们听见宋映辉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不约而同地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他们的小皇帝莫不要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才好,然后就听见宋映辉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呆了片刻,侍女们又不约而同地默念了两声“呸”、“呸”。

    虽然宋映辉如今起得比天冷的时候早了一些,约莫着也是感受了一点点万物复苏的气息,但他毕竟十多年里懒散惯了,早也早不到哪里去的,待他挑挑拣拣地吃上一些东西,贺稳早就在流渊阁等候多时了。

    宋映辉从不晓得贺稳是几时来的,反正贺稳的小人是随时随地都被他在心里扎针的,也许是因为把不满转嫁到了心里那只替罪羊身上,宋映辉最近几天反倒是没再好好看过贺稳了,况且无论他看或不看,贺稳总是在那里。

    宋映辉不知道的事情,张福海却是知道的,所以他每日都叫人在流渊阁备好零嘴给贺稳打发时间。一开始摸不准贺稳的口味,所以什么都?*弦坏悖懔闼樗槠搪诵“胝攀榘浮c还溉眨盟斡郴曰姑挥衅鸫驳目障叮匚缺闱鬃哉业秸鸥:c媲袄戳恕?br />

    贺稳或许与宋映辉相差不了几分,但若是同张福海站在一起就显出他的瘦弱纤细来了,也许也是被张福海一脸的冰霜衬得,贺稳脸上的表情竟不让人觉得冷淡。他礼数周到,先是谢过了好意,然后又委婉地对每日的加餐表示拒绝。

    “贺大人不必如此,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张福海这句话不知道有几分是可信的。

    “谢陛下。不过我一个人享用这么多茶点实在是浪费了些,还是请张公公您传个话给陛下。”贺稳身形上输给张福海一大截,气势上却感觉不到弱势。

    “贺大人不必再推辞,不然便是我服侍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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