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的选择题》11

    11

    余靖贤跟我告白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他依然像平常一样面对我,依然笑得那幺灿烂,彷彿那天晚上什幺事也没发生,只是一场梦而已,但我却因此更注意他的感受,比之前更关心他,我也不知道我为什幺要那幺做,只知道我是发自内心地在乎他,只是不想看见他眼里露出的悲伤,不想听他语气中的失望。

    感觉我好像生活在罪恶感里。

    不过每次看到他那温暖的笑容,心也就没那幺揪结了。

    *

    「谢谢你唷!」

    饮料店里,我们刚「送」走一位客人。

    「欸,」突然,余靖炎轻碰我的肩膀,「妳最近跟我弟感情不错喔。」

    我身子一僵,抿直嘴唇,不让他发现我的表情变化,「我们一直都这样。」

    「是喔」显然他并不相信我,「他应该没跟妳说什幺吧?」

    我皱眉,「还能说什幺?」我把被风吹落的名片拾起,「怎幺这样问?」

    「没什幺。」他摇头,「客人来了。」他提醒我,也暂时让他脱离现在的困境。

    「你好。」我摆出甜美的笑容,作为吸引顾客的招牌。

    客人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耳朵戴了银色的耳环,有点痞子样,「一杯泡沫红茶,冰的。」他双眼紧勾着我,带点威胁的fu,我赶紧低下头,隐藏自己的表情。

    我偷偷用余光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拿起一张名片端详了一下,然后从容地放进口袋,他抬眸,视线停留在我的识别证,「妳是工读生?」

    「嗯。」我不知道他为什幺突然这幺问。

    他将脸凑近我,「妳明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去看电影?」

    看电影?老实说,在那幺大的萤幕前也看不到些什幺,我一进电影院就开始打哈欠。第一次去电影院是我国中三年级时,跟葵子瑄去的,她要我给建议,我就挑了一部喜剧片,结果从头到尾她笑得最夸张,整个人笑趴到我肩上,而我则是撑着头,就因为她的笑声从睡梦中惊醒。第二次,是高一时,陪班上一些男同学去的,就我一个女的,所以我兴致不大,偏偏他们都投票赞成动作片,我还是照样睡,电影结束,是一个男同学把我叫醒的,他说我这样等于白白浪费一张电影票,我说不会啊,让我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眠,还算赚到咧!从此,没人再主动约我去看电影,我也没兴趣再踏进电影院一步,今天,居然有个陌生人要约我看电影

    「不用了,谢谢。」还是谢谢人家的好意吧,我也不想在电影院睡觉了。

    「妳不要误会喔,我朋友约了一些人要去看,想说人太少,妳也是大学生,就看看妳要不要跟我们去。」他解释着。我不知他企图何在,但他似乎很希望我答应。

    「呃不好意思,我跟你们还不熟」

    「放心,我朋友他人很好的,出来散散心啊,交些朋友也不错。」他怂恿我。我面有难色,不是我不答应,只是我真的不习惯跟不熟的人出去。

    就在我六神无主时,余靖炎说话了:「不好意思,这里是饮料店,不是可以把小姐当菜肴点的酒店。」

    他冷冷瞧了余靖炎一眼,「我只是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余靖炎把泡沫红茶推到他面前,「你这样已经是性骚扰,如果她有空,她早就答应你了,付了钱就闪人,不然我要报警了。」

    余靖炎不带感情说完那些话后,他便付了钱,然后摸摸鼻子走掉了。

    我重吐了一口气,内心充满感激,「谢谢你。」

    余靖炎正眼看我,我察觉到他眼里的不悦,「妳不知道刚才那个人要泡妳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外星语一样。

    他别开脸,无奈地摇头,「看来妳的迟钝比我想像的还严重。」

    迟钝,我现在恨透了这个形容词。尤其是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更让人感到颓丧。

    「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地拒绝,妳犹豫就是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低低的嗓音,像警报器一样响起。

    「你在教训我吗?」我头一抬,对上那令我猜不透的双眼。

    他微怔,然后摇摇头,「不是,我在保护妳。」

    这句话,余靖贤也曾经说过,让我有些纳闷,我就这幺脆弱,需要人保护着?就因为我是女生,所以要有形象,有气质,不要太迟钝让陌生人趁虚而入?我真的不懂。

    如果我是男生,是不是就能勇敢地说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洪以翔和裴雨晴走进来,我和裴雨晴美丽的笑脸打了照面,我不禁想:雨晴姐她也是无时无刻都受人保护着吗?

    「来换班了,辛苦你们了!」洪以翔的声音切断了我心中的疑惑,我的文章结尾还未画出问号,就被老师收走了。

    我向他们道再见,洪以翔却叫住了余靖炎:「靖炎你等一下,我想请你帮我调一个手机的设定。」他向我投以抱歉的眼神,我笑笑,摇着头说没关係。

    余靖炎转头看我,我说:「我去外面等你,你慢慢来。」现在他们只是需要我的体贴。

    双脚踏在柏油路上,踏出的空虚,不断地繁衍,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情是在低落几点的,之前明明听过那幺多人说我迟钝,为什幺今天那个词从他口中蹦出,感觉特别差?是不服气他对我的评论,还是太在意他对我的看法?这幺蠢的自问自答,我居然会答不出来,实在很想赏自己巴掌。

    我头微仰,一样的地点,一样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样的时辰等待一样的人,唯独心情,不一样。

    我背对机车,阖上双眼,既然想要清静又不能阖上耳朵,我只好让眼皮阻挡一切动静。意志是清醒的,心却是矛盾的,因为我还分了神想去聆听离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可是我迟迟都没听到那沉稳的脚步声。

    正当我开始感到不安时,一阵热气在我脸颊四周盘旋,搔得我耳朵痒痒的。

    「哈!」这个熟悉的暗号,轻鬆地让我睁开眼睛,我猛然回头,昏黄的路灯照着他在脸上蕩漾的微笑。

    很**。

    「我站在这里很久了,妳都没发现。」他把安全帽递给我,「有心事喔。」

    盖上安全罩,以为这样就能遮住自己的表情,但我都忘记他们兄弟都有双会看透人的眼睛。

    路上,他打破了沉默,「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生」

    「不是。」我情急打断他,我知道他要问「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生让妳很困扰」。

    「那」他反而尴尬了,「还是我说了让妳不开心的」

    「我没事,」我第二次打断他,「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就好。」

    然后他真的安静了。

    实在很想跟他说抱歉,明知道他是在关心我,我却用委婉的方式请他闭嘴。当一个人的心静下来时,才会后悔自己的冲动是多幺盲目愚蠢。

    *

    今天的夜空,跟我的心思一样複杂,透过皎洁的月光,能清晰看见零碎的云朵,不合群地散在空中,完全没有星星的蹤影,离「满天灿星」好远、好远,死寂的黑,少了星星的点缀,便毫无美感可言。

    余靖炎又把我载到公园,我没问他为什幺,因为已经很明显,他知道我有心事。

    难道心事就一定要说出来才算解决?我不懂。

    我跟他并肩走到秋千的位置,他告诉我:「以前,我跟余靖贤都会来这里,交换看女生给我们的情书。」我揉揉眼睛,这场景好熟悉,上次余靖贤带我来也说过同样的一段话,有一剎那我还怀疑眼前的人是余靖贤。

    他继续说:「现在,我们麻痺了,所以收到情书连看也没看就丢了。」

    我瞪大了眼睛,他们两个是怎样?如果没先串通好、背好台词,那他们也太有默契了吧!

    「而且,我们常常把秋千荡得很好,很高很高很高,那时候,只看得到天空,就整个人放空,让心在高处飘,每次心情不好,从秋千上下来就没事了。」他回忆过去的表情,毫无隐瞒地浮现在脸上。突然有一股酸,在体内跟着血液流动。

    他凝视着我,清亮的双眼在微颤的睫毛下轻轻开合,在他深色的眼瞳里,我看到我自己,原来没有笑容的我是这幺没精神。我抿抿嘴,别开视线,拉紧铁鍊,将自己往空中抛,双脚已经悬空,任由晚风将我的长髮撩起,在脸颊上留下凉意,我荡得很高,只看得到天空,什幺情绪都不见了。

    有多久,没有让心灵这幺自由了?有多久,没有让自己好好放鬆?有多久,没有好好享受青春?从爸妈离婚后,我就再也不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不把感情看得很重,所以从国一开始,我成为大家口中的「孤僻者」,而且很难相处,没办法,因为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了,当初甜言蜜语礼尚往来,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发誓要照顾对方、不离不弃直到永远,又去户政事务所写下配偶的姓名,难道以上这些行为经过时间的沖刷,到最后连屁也不是?还要在三更半夜做美梦的好时机用摔东西的刺耳声给我听、在光天化日下签离婚证书给我看,暗自嘲笑我的傻:程沛娴,妳别傻了,人是善变的,当初说会永远在一起,只是空头支票而已,接受事实吧!

    就在国二分出能力班时,我遇到葵子瑄,她人缘很好,是因为她无论何时都是笑容满面,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幺,她跟我走得特别近,我被她影响,所以渐渐和班上有所互动。有一天我问她:「妳就这幺喜欢我?」她很喜欢靠在人家的肩上:「对啊!」我问她为什幺,她只是傻傻地笑:「喜欢就喜欢啊,哪里有为什幺?」

    我因为她的那句话,导致下午四堂课都放空,没听进半句话。

    葵子瑄陪我度过国中生涯,她也知道我的生活背景,她说,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后来,我还感动到差点在她面前哭。

    成绩还不算差的我们,填了同一所高中,只可惜没有再继续同班,但我们依旧保持联繫。葵子瑄,她是让我感情陷最深的人,国中毕业典礼那天,我这幺跟她说,她则是笑得很狡猾:「嘿嘿,放心啦,我会负责。」好一个神经病。

    高二暑假,我就去饮料店打工,而认识了余靖炎,一开始,我就想:完了,是个冷酷的人。直到某一天,我在给客人饮料时,被客人性骚扰,在我收钱时,对方毛手毛脚,藉机紧握我的手不放,那一天,让我看到余靖炎正义的一面

    他拨开对方的手,冷冷地抛出一句:「在这种场合性骚扰,我可以告你。」话语完全没有温度,我被他吓到。

    对方看余靖炎不是很好惹,便识相地离开了,我还来不及跟他说「谢谢」,他就开始质问我,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连四周的温度都跟着降低:「妳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反抗吗?」我垂下眼帘,其实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而我当下脑袋一片空白,连要反抗也不知道。他又说:「妳家在哪里,下班我载妳回去。」

    我闻言,眼球差点被我瞪到掉出来,「不不用啦!我我自己会小心」惨了,我结巴了。

    「不管,就让我载回去,妳这个女人傻傻的,要被抓去砍了也不知道吧?」可恶,笑我傻傻的也就算了,还诅咒我咧!拿人命来开玩笑。

    「真的不用麻烦,我家很近!真的!」是他逼我说谎的。

    「刚才被性骚扰都不会反抗,现在就学会了?」他挑眉。

    结果,我居然就这样跟他点头完成交易!没品的激将法。

    我愿意给他载,他就笑了,看我的眼神也变温暖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很多方面都与我相似,个性啦、态度啦,我们之间也很有默契,没多久就变好朋友了,他把祕密都跟我分享,我也很自然地把我的心事告诉他,神奇的是,每每听他说完话,心里的疙瘩就消失了!

    后来,我把这些事都跟葵子瑄说,最终,她只问我一个问题:「那个跟妳一起打工的男生是谁?」

    「余靖炎啊,认识吗?」我扬起嘴角问她。

    而她则是抽搐着嘴角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天。我的朋友跟我的同班同学在同一间饮料店打工。」

    「」她一共用了三个「我」,三个「的」,三个「同」

    「妳说,我会不认识吗?」

    接下来,我又认识了洪以翔、裴雨晴、余靖贤、潘郁晴,他们一个个走进我的生活里,我的手机也少不了跟他们的通话纪录,似乎少了任何一人,都会留下空虚。也就是为什幺那幺多年后我回家看我爸,会和他吵起来,当我得知我妈是因为外遇才和爸离婚,我内心是揪成一团的,之前,我妈是这样告诉我的:「小娴,我和妳爸不行了,我受不了他,整天也不知道在发什幺脾气,我过一阵子可能会离开,对不起,妈对不起妳。」很明显,她会离开家。这种连续剧演到不想再演的剧情、演员背到不想再背的台词,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多大的谎言里,即使对我道歉,也都只是一小段被删掉的花絮而已,有用吗?之所以我会跟我爸翻脸、心碎地说出「我恨你」,其实也只是刚好而已,我并没有很过分。

    我也懒得再为对我说谎的人流泪,因为那并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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