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的选择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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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回家的关係,我跟店长请了假,我还怕余靖炎一个人应付不来,他却拍拍胸脯说:「安啦,我手脚都很灵活。」让我安心不少。

    走回我以前的家,我站在门口,不禁叹了长气

    爸,我不在家的这几年,你快乐吗?

    转动门把,我踏进「温暖」的家,扑鼻而来的酒味让我皱起了眉头,不禁捏住鼻子,我抬眸一望,沙发上的我老爸,面色憔悴地看着我,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很狼狈,原本浓又黑的头髮,长了,也多了些花白,我的心揪了一下。

    「爸,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变得跟男生一样低沉。

    他双眼闪着忧郁的泪光,「小娴真的是妳」

    我扯嘴一笑,目光却往躺在地上的酒瓶看去,「还在喝酒?你还没清醒吗?」

    他继续灌酒,看来,他每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从包包拿出牛皮纸袋,放在他面前,「这是我赚来的,拿去用吧。」他惊讶地望着我,欲言又止。我问他:「你的工作,还ok吗?」我想,他应该是想说「谢谢」。

    「嗯,我的朋友帮我找到的,还撑得过去。」

    「那为什幺还喝酒?要把身体喝坏吗?」我怒气未消,「妈妈都走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幺时候?这样你快乐?」

    他仍然一言不语,我也没耐性再等他的回答。

    他把酒瓶扔在地上,一瓶,又空了。

    「别说那些事了,就说妳吧。」他抬起好几天没刮鬍子的脸,「妳呢,还好吗?」

    「很好啊,」我心不在焉,「学校放寒假了。」

    「是喔妳还住在那栋透天厝吗?」

    我在翻杂誌的手定格,想着该诚实相对还是继续逃避。

    「不是。」我记得,我是这幺说的。

    「那不然呢?」

    「我朋友家。」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没温度

    「女的还男的?」

    空间开始被寒气侵袭「男的。」冻结。

    「男的?」刚才,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妳跟男人住在一起?妳知不知道妳在干什幺?」

    「他只是我朋友。」我试着沉下气。

    「朋友?狗屁!」他涨红着脸,「搬出去。」

    「什幺?」我站了起来。

    「我说,搬出去!」他也站起来。

    「凭什幺要搬?我会到他家去住是因为原本的透天厝让别人买走了,房东宁愿用卖的,所以我只好搬走,他热心空出自己休息的房间让我住,我感谢他都来不及,凭什幺我又要搬出去?」我开始辩解、反抗。

    「就凭妳朋友是男人!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是安分守己,靠一张嘴脸就能把全天下女人都骗到怀里去!」

    「我不准你这样说我朋友!!」我扯开嗓门大吼。

    「为了朋友跟我顶嘴,妳还把我当父亲吗?」

    我怒视他,大力地喘气。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来的付出都算什幺,好像都是天经地义,天经到妳妈会丢下丈夫跟孩子到外面找男人,地义到我的女儿也离开到男人家去住!男人真是他妈的一群贱货!」

    「你现在是在发谁妈的脾气?我妈是被你气走的!」我豁出去了,反正老娘我不需要气质跟形象这两种东西。

    他冷哼一声,「妳还真以为她是被我气走的?被我气走还会丢下妳不管?」

    「对!就是你这死不改的无理破个性!连自己女儿没房子住要躲到别人屋檐下了还不给面子!有种就去把我妈拉回来啊!不要纸上谈兵。」

    「妳知道红杏出墙是什幺意思吗?」他双眼发红,我只看到满满的愤怒,「就是妳妈那个意思!表面上是她被我气走,那实际上呢?妳还不知道吧?」

    「」我忍住泪水,拼命吞口水让表情看起来是坚强的。

    「妳妈嫌我太穷,所以离开,就这幺简单,她却以为签完离婚证书就等于我不会知道她在想什幺!」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幺?怪天怪地怪你眼中他妈的男人然后我回来看你,就把气出在我身上?」我骂出汗,喊到快没力,连头髮垂到眼前也懒得去拨。

    「对!我就是气!所以妳就搬回来,我会给妳吃给妳住给妳穿!」

    「不要!我好端端的为什幺一定要离开那里?」我的心被拉扯着,面对照顾我多年无理的爸爸,除了爱,还有恨。

    「因为妳的朋友是他妈的男人!」

    「不要。」

    「搬回来!不然妳就不是我女儿!」

    「我不要!」我朝他吼去,语气百般坚决。

    「啪!」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迴蕩,灼热的刺痛感,在脸上燃烧、扩散,被他打偏了头的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我面无表情朝他看去,他眼睛瞪大看着自己刚才打我的手,彷彿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做出那举动。

    他真的是我父亲吗?真的是那个会逗我笑个不停的父亲吗?

    「小娴」他沙哑地喊我,态度变得柔和点。

    「你知不知道我很寂寞?」我冷冷地看他,语气也冷冰冰的,「你知不知道,妈妈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是怎幺熬过去的?你知不知道,当我害怕、难过时,是谁在陪伴我、听我诉苦?呵你根本不知道」我眼泪溃堤,布满整张脸,视线被泪遮得模糊了,也好,我并不想看清。

    「那妳知道我一个人也很寂寞吗?」他反问我。

    「我如果不知道还会回来看你吗?可是你却逼我离开朋友,我不是不愿意,是你没有改变让我不敢留下来!」我喘着气,声音被我喊到沙哑,「在我寂寞时,是他妈的我朋友在陪伴我!!他也曾说服我回来看看你,你却怎幺说他的?」

    「小娴──」

    「我不要听你讲话!我不要再让自己失去任何东西」

    「闭嘴!!」

    无视他的怒吼,我抓着包包準备离开那如地狱般的地方,「爸,」我勉强叫他一声,心却十分难受,碎得无法想像,「我恨你。」我立即转身,冲出门外,用手摀住嘴,一刻也不想停留。

    「小娴!小娴!!」在我摔上门之前,我还听见他的呼喊,但仍留不住我,我已经彻底感到绝望。

    我一直跑、不断地跑,脸颊传来的阵阵刺痛,我已不在乎,更痛的是心它碎掉了,我已经不奢望哪一天可以把碎片重新拼起来。跑了好一阵,我蹲在人行道上喘气,胡乱抹掉眼泪,脸部灼热的感觉使我昏昏沉沉的,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一个号码

    在跟我有血缘关係的老爸和我依赖的朋友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在余靖炎跟余靖贤之间,我居然选择余靖炎,连我自己都说不出理由,只是按了手机的一个按键,才发觉我竟然打给他;没有原因,只是在我逃离家的瞬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喂?」听到他的声音,我把要说的话都忘记了,他的声音,让我又哽咽了,我赶紧摀住嘴,深怕一开口,眼泪会掉得更凶。

    「喂?妳怎幺不说话?」

    我睨了錶一眼,八点四十四分他应该打完工回家了吧?

    「我」话没说完,视线又模糊了,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

    「妳怎幺了?」他焦急地问着,「妳现在在哪里?我去找妳。」

    他可能已经知道些什幺了。

    我向前看去,发现我就在之前余靖炎带我去的公园的对面!天啊我居然不知不觉跑到这里了。

    「我在公园」我试着向他表达我的所在处,但我的鼻音却比感冒时还重。

    「好,等我,我马上去。」他匆匆挂了电话,不管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像阿飘一样飘到公园去,坐在秋千上,把脸埋在手掌心,任眼泪滑过指缝滴在膝盖上。风,吹着根本来不及吹乾我脸上的泪痕。

    我没有外套,温度越来越低,我的手指也逐渐泛白,突然,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我赶紧抬起头,不管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眼前是一张漂亮的脸,上面写满了担忧

    「妳还好吗?」他坐在另一个秋千旁,温柔的询问。

    我摇摇头,困难地吸着鼻子。

    「是不是」他小心地问着,「妳爸说了什幺?」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以沉默表示我现在的心情──

    糟透了。

    他见我没回答,又问:「妳喜欢海尼根吗?」

    我困惑地抬起脸,他以为我是没有听见,又再重覆一次:「妳喜欢海尼根吗?」

    经他这幺一问,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满地的海尼根空瓶罐,「不喜欢,难喝死了!」事实上,我根本没喝过酒,应该说,我是不碰酒的,「我比较喜欢台啤。」

    他点头,「我知道了。妳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失了神,他不时回头看我,最后,消失在一家便利商店里。

    我能够,一直这样依赖你吗?

    *

    没多久,余靖炎就提着一袋东西回来,我探头一看,是满满一袋台湾啤酒!我惊讶地看着他递给我一罐啤酒,「喏,要多少这里有。」

    我怯怯地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扩散,沁凉的水珠,滴在脚上,我看着他拉开铁罐,仰头畅饮,心里一股怒气正在燃烧,我模仿他的动作,拉开铁罐,仰头畅饮。还没嚥下第一口,我先被呛得咳嗽不止,他离开秋千,拍着我的背。

    「其实,妳是第一次喝酒吧?」突然,他这幺问。

    「你怎幺知道?」我讶然。

    他微笑,「妳对酒非常陌生,光喝第一口就呛到这件事就知道了。」

    我转回头,开始把冰凉的金黄色液体倒进嘴里,这次,我没再被呛得咳嗽不止,而是皱着眉头好苦!原来啤酒这幺难喝!

    第二口、第三口,苦涩的滋味渐渐被甘甜取代,越来越过瘾,很快,我的第一罐啤酒已经剩空罐子。我撇过头向他的脚边看去,他已经嗑掉了两罐!

    我伸手拿了另一罐新的,喝酒果然让心里比较舒服点,那些不愉快,也随着酒意渐渐淡掉了。

    「人生,难道就一定要选择吗?」我靠着铁鍊,握着啤酒罐,轻轻说道,「爱着两个人,还是只能选一个,一旦超过,只会酿成悲剧是吗?」他静静地听我说,没有插话。

    「我总觉得,我这个人像是生活在谎言里,每个人都说会给我幸福快乐,会和我永远在一起,最后,不都是不欢而散?这种压力和侮辱让我喘不过气,逼得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我爸知道我跟你住在一起,他要我搬回去,我便因此和他大吵一架,他说,我妈嫌他穷所以外遇,他把所有男的批评得一文不值,甚至把你们说得很难听,我知道他很寂寞,但却忍不住站在你们这边帮你们说话,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幺」我流着泪,心如刀割。

    「当时,妈妈离开了,我因为失去疼爱我的她,心痛到不想活,但我选择活下去;爸爸在家酗酒,整天像行尸走肉,我心疼他,同时也恨他我选择逃避,所以离开了那个家;今天,我回去看他,当他问我现在住哪时,我很紧张,但我选择诚实面对,遭来他一阵无理的怒骂;在我几乎崩溃时,我选择逃出去找你,而没有留下来好好和他沟通,可是我很自私,我谁都不想失去」很快,五罐台啤的空罐子已倒在我脚边。

    「余靖炎我好痛苦告诉我,到底要怎幺做」我低声啜泣,头痛得厉害。

    「手。」他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我不解,只能伸出右手,他轻轻用他的手握住我发凉的手,相较之下,他的手温暖多了

    「闭上眼睛,」他说,「不要睁开,等我说可以再睁开。」

    我乖乖照做,他握着我手的温度逐渐温暖了我

    「没错,人活着,无时无刻就是在做选择,即使妳不愿意,即使妳痛苦,」他缓缓说着,我的心也宁静许多,「妳爸会这幺说,我能理解,因为他曾经失去,所以害怕有下一次,不只是妳,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却偏偏要在最爱的两个人事物面前做出选择,对没被选到的一方,是残酷的,」他握着我手的力道突然加重了一下「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妳」他停顿了,我等着他宣布那句话。

    「不可能会有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然后,他握着我的手,放开了。

    「可以睁开眼睛了。」

    睁眼后,我发觉眼前一片黑暗,差点让我昏死过去,还好他及时扶住我,「妳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连回答他的力气都快没了,「头痛」

    他蹲在我面前,「妳喝醉了。来吧,我背妳回去。」

    我只知道眼皮重得不像话,「我很重」

    他回头看我,「妳连站都站不稳了还管那些?上来!」然后我一个重心不稳就跌在他背上。

    其实,公园离余靖炎家并没有很远,所以他刚才是用跑的过来的。我趴在他温暖的背上,好想就这样不要放开他,因为那是我一直渴望的温暖「欸我会不会很重?」

    「不会,比想像的轻。」

    「我四十八喔」

    「四十八公斤还是四十八公吨?」他回头对我笑。

    「公斤啦!」我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余靖炎。」

    「嗯?」

    「谢谢你」声音很细,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

    「不用这幺客气,我说过:『如果遇到挫折,我的肩膀让妳靠。』」

    我因为他毫不犹豫说的那句话,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了。

    不可能会有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一直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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