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沉录》分卷阅读9

    孰对孰错,周铮下不了评判:陛下当初做得的确过分,但他周铮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更希望皇帝过得好些。便是刘璞如何对不住檀燕归,周铮私心里也总盼着檀二公子能容忍些许、心甘情愿地陪在皇帝的身边。

    皇帝性子是不好,但中意檀公子可不假。自从那日两人生了气,皇帝便一连许多天留宿在景仁宫,每日批奏折、会朝臣,却绝不踏进长乐宫半步。看在别人眼里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其实是皇帝拉不下脸来。此番皇帝特意送檀燕归鸣蝉玉带钩,莫不就是在特意讨檀公子的喜欢?

    周铮脑子里转着这念头,抬头看见檀燕归配上了那带钩,眯眼笑着想:皇帝看见人家佩了他送的小东西,不晓得会如何高兴呢。这一高兴,两人合了好,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檀燕归人长得出众,便配上什么衣裳都好看的紧。再者这身官服,就是量着他身形特意裁的,更把他衬得面如冠玉、星神俊朗。他几月前刚过了可以戴冠的年纪,此刻发上束着的珠玉琉璃冠本过于骄奢,被他周身安然稳重的气势一压,居然也合适地很。

    不愧是他朝国皇帝看中的人。

    刘璞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缓步行在官道上,只觉得众人中只有燕归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待会儿行事,千万莫出了差池。”刘璞正专注看着檀燕归的时候,听得太后在他耳边这样嘱咐,登时便觉得有些烦躁,随便敷衍?*17伊烁鲇赏菲蚕滤窆傩腥ァk还嗽谛睦锵佣竦芈钭懦碳胰颂靶牟蛔悖疵挥锌醇涸谒砗螅竺凶叛劬Α14馕渡畛さ乜戳颂ㄗ酉碌奶囱喙榧秆郏恢泻未蛩恪?br />

    凶礼有一众礼官操心,办得极妥帖。过了晌午,哭礼已毕,台上台下众人,无论是真心哀悼、还是假意奉承的,都提起衣袖揩眼泪。还有几人,不知是真是假,依然哭哭啼啼地不肯停下来。

    刘璞冷眼看着台下万象,待后边的各项礼仪一一结束后,突然站起来朝那将要合上的棺椁走去。他走也罢了,特意被叫来侍立皇帝一边的檀燕归突然一怔,摸了摸腰带上的那只玉钩,一时间回不过味儿来。

    那原来不是一只鸣蝉玉带钩!

    现下刘璞从钩上拿走那只玉鸣蝉,才显露出它的原型:居然是一只横飞的、两翅平展的玉鹰。玉鹰的翅尖儿有些包合之势,刚刚那只蝉玉便恰好卡在这翅膀之间,隐去了下边的鹰头、鹰身。

    刘璞手中攥着这玉蝉,走至棺椁边,伸手捏在棺中恪王的两腮上、使了点力气,将那只玉蝉放入恪王微张的口中。这个时候,周铮才猛地一拍脑门儿,明白过来:他居然看走了眼!这哪里是司南玉,这明明是朝古玉!

    朝国习俗,下葬之前,要在口中含一枚押舌,叫做“琀”。这块琀极有讲究,只有皇帝诸侯才能口含珠玉,其中玉的品级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其中最珍稀的一种,便是刘璞手中的这块“朝古玉”。朝古玉珍稀也就罢了,但凡能在如此贵重的玉石上雕刻的,也大多是极厉害的玉石大匠,好玉再配上好刀工,朝国历代王侯得此殊荣的也不过十个。

    周铮在宫中多年,只在文帝下葬时见过那么一只。怨不得他认错。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刘璞低声祝了一句。他这句话出口,太后才惊醒似得,急忙看了眼程楠,上前就要拉开皇帝。许是看见太后的脸色铁青,永琳公主怕得打了个寒颤,居然还敢上前攀住太后的胳膊,呐呐地提点了刘璞一声:“兄长……”

    刘璞回头,从几人脸上一一看过去:程楠还是那副不死不活、高深莫测的神情。离得远些的众臣们不明白台子上发生了何事,该哭的依然哼唧唧地揉着鼻尖,搓得眼圈儿通红。

    他看向檀燕归,燕归的脸色来时已缓和了些,现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神情反变得更加冷若冰霜。

    刘璞眼角微微跳一下,强自忍住不看檀燕归,偏向周铮点了点头。

    黄德被周铮轻轻拽一下衣袖,端着一只绘满祥云的方形银盘缓步趋至刘璞身边,恭恭敬敬地举盘过顶,将盘中的东西献到刘璞眼前。

    盘中搁着两件东西:一条深紫色绶带、一方金质龟形印纽的官印。紫绶金印上都留着两个繁复的古字:“假王”。

    居然是要封摄政王。

    刘璞伸手抚了抚金印上小巧精致的□□,勾着嘴角又将众人的神色看了一遍:太后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整整衣袖、拂开了永琳的手。台下的众臣倒是没有几个惊讶非常的,看来大多都事先得了消息。

    消息挺灵通啊。刘璞心里冷笑一声,将绶带、大印握在手中,向立在一边的程楠走去。程楠了然一笑,抬手欲接过这早已说定归他的东西。

    皇帝在程楠身前停下,对着他温和一笑,却躲过程楠接印带的手、从他侧边绕了过去。

    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那些个大臣们虽然不敢明面上表露什么,但彼此都悄悄地交换了个眼神。眼看着程楠的笑意僵硬地凝在了嘴角,太后也脸色愈加阴沉,想要半途中截下刘璞,又被不知死活的永琳公主拖住了。

    刘璞依然笑得和畅,端着那紫绶金印,直直地停在了颍川王刘宁跟前。

    皇帝凝视颍川王半响,将手中物件郑重地递了过去。

    颍川王没接。

    刘宁被台上台下的大小官员盯着,只觉得背上冒出森森冷汗:眼前这东西,哪里是地位与权势的象征?这明明是一把匕首、一樽毒酒、一只咬人不眨眼的蝎子。程丞相虽然没调头看他,但那脊梁骨上好似有眼睛,逼视着他,就看他是否敢伸出这手去。

    他怎么敢?

    刘宁木然地站着,额上渐渐出现豆大的汗珠,眼中带着祈求的神色看向刘璞:他根本不知道皇帝会突然来这么一手,要是早知如此,他宁死也不愿来的。

    颍川王不接,皇帝更收不回手去。

    刘璞其实想到过这局面。但他之前还心存期许,以为颍川王好歹是他兄长,被他这样一逼,没准就答应下来了。现在,他终于死了心,手一松,大印掉在地上,跌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手中还攥着那根深紫绶带,正打算顺手也扔在地上,突然刘宁身后的一人走上前来,俯身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金印。

    这人的额角有一处瘪了回去,显得极诡异,任是谁瞥了一眼,都不会忘了他这古怪面相。更让人惊异的是,这样丑陋可怖的人脸上,却生着一对极温顺的眼眸,如同羊羔儿似得。

    他捡起金印,把手缩进袖管中、用衣袖擦净了,托在手心递向皇帝,还顺带着送了一个诚意足足的笑脸,口齿模糊道:“给。”

    这一笑,显出他脸颊两侧的两颗酒靥。刘璞有些愕然地盯着他,不知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乃云滇王殿下。”丑陋男子身边侍立着一个双眸浅黄、鼻梁高挺的大胡子异族人,那一声“云滇王”唤得百转千回,可见平常绝非这般称呼他那傻主子。他上前一步,两臂交叠、横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鄙人乃云滇王侍卫阔目也,恭祝陛下万岁多福。”

    再一看这云滇王的面容,可不就是个痴子么?

    刘璞探明他的身份,再看一眼他手里虚虚握着的金印,一抬手不但没把印章拿回来,反而把绶带也搭在了云滇王的腕子上。他拉着云滇王的手,拢在那方金印上,轻声道:“恭贺。”

    皇帝的目光里带着些威逼,而威逼之下、还有一层浅淡的哀求:若云滇王也拒了这方印,他刘璞,就真要成为朝国上下的笑柄了;他刘璞,也就成了个跳梁的小丑。

    云滇王刘正双手拢着这方印,带着些不安看向他身边的阔目也:阔目也低垂双目,神色掩映在深邃的眼窝中,不知要作何打算。这人想必是云滇王身边谋士一样的人物,他主意未定,刘正只当他是不许,便掉转头来,将手中的东西向着刘璞递回去。

    刘璞见他要把印章还回来,苦笑一声,恨不得此时此刻就代替恪王躺进那棺材里。没想到,突然间局势骤变:阔目也伸出手,拉住云滇王的臂膊,对他迟缓却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受了印,答应了做摄政王?

    刘璞一愣,突然惊喜至极,眉梢眼角染满了笑意。他心里高兴,扭头习惯性去寻檀燕归的踪迹,才发现这人早就没了影。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愣小子黄德陪着周铮担心地看向他。

    不知道周铮是个什么毛病,挑徒弟也得挑个和他一样塌鼻子的,咋一看倒像是亲父子。

    刘璞装作浑不在意的暗地埋汰一番,嘴中却陡然而生一道苦味儿。他向来做惯了戏,此时敛神向四下一瞟,还是一身压不住的尊荣之势,滴水不漏。

    不是要江山不要美人。他刘璞野心不小,从来是打定了主意江山、美人全得入他囊中的。可惜现在江山飘摇,那不胜寒的高处还不知是有多少人觊觎着,且先把它定下来。美人儿的心结得他花一辈子的功夫去解,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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