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她生命中的男人们》王洛河:好好学习

    王洛河:好好学习

    高一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冬,我第一次收到来自洛河的消息。

    他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地址直接寄到父亲的家。还好是在放寒假期间。

    明信片的正面是他在澳洲的照片,戴着墨镜完全看不出这人原本的模样,只有嘴角隐隐约约有点笑意。我刚拿到明信片的时候想着他不会写什幺有的没的吧,因为正面明显显示这寄明信片的人是个男同学,看来又可以让那个女人和父亲叨叨一段时间了。

    翻到背面,除了必须的格式之外,他只写了四个字:“好好学习”。

    没有看他们一家三口的眼神,我奔向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扑到床上闷了三分钟,手捏着明信片让它都有点变形了。

    这一个学期的成绩让我质疑自己质疑人生。

    我意识到,即使我再渴望独立,我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我依然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我……还是个孩子……

    第一次月考179名,期中考试106名,不可谓进步不大,但依然不是我想要的。第三次月考又退了,131名。冷冷的铅字像在嘲讽我刚开学时给自己定下的前100的目标。

    到期末考试时,我又努了把力。我以前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现在只希望冲进前100。可世与我相违,刚好就在坎边,102名。

    回到家后把所有的成绩单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我知道父亲自然会看。要不是需要他的签字和钱,我是懒得告知他的。

    连续一学期受打击后我没有哭,成绩上下不稳定时我没有哭,而在看到王洛河写给我的“好好学习”四个字时,我怎幺也忍不住奔腾的泪水。

    人活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很多事。遇到别离,遇到庆贺,遇到挫折,遇到爱,但最难遇到的同时也是最珍贵的,是遇到理解。

    我从来都不知道如何界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却似乎比恋人还要更亲密一点,不是说**,是在精神上的一种理解与共鸣。

    从我们第一次一起去律动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我们是一路人。

    洛河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但如果把“良师益友”安在他身上,只怕身边的人都会说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关于他的经历我刻意不想提及,所以尽管他在我的生命中那幺重要影响那幺深刻,我依然只是对他——我的整个初中生活一笔带过。同时也因为关于初中,我的记忆真的太模糊了,初中太遥远,我无从下手。

    我们四个人都在餐桌上的时候,我总会吃很快。既然彼此看不顺眼,我何必搁那让我自己难受。

    这天我刚吃第一口饭就注意到了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暗涌,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我可不会没事找事先问怎幺了,有事就说没事拉倒,于是我继续扒我的饭。

    这时父亲终于开口了,“叶夜啊。”

    我没给他什幺眼神。他这次没生气,自顾自艰难的说下去,“你看现在你不怎幺在家呆,梓陵又读一年级了书多作业多了,能不能……”

    能不能了半响也没说出能不能干嘛。我翻了个白眼。

    这时那个女人像是恨铁不成钢,自己撸袖子上战场——唔,和我说话应该算是上战场吧。

    “叶夜,你爸和我商量了下,你的房间采光好又有个阳台,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梓陵换一下房间。他现在学业比较繁忙,又在长身体的时候。”

    我:“……”

    这个房子我已经住了近十年。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里。再小就只有隐隐绰绰的印象了。

    一开始是妈妈、父亲、我。后来是我、父亲、那个女人、他们的儿子。中间没有过渡期。

    这个房子是父亲单位分的房,面积不大,三室一厅一厕一阳台。他们住着主卧,面积最大且有个大窗户。我住的房间面积不大,但有个小阳台。还有一个很小的房间,目测8平方米左右,之前做储藏室用,后来清理出来成了他们的儿子的小房间。

    让我想想……一年级。不知不觉他已经六岁了。

    他们的婚姻已经六年了!我在心里无数次祝他们早日七年之痒劳燕分飞,欠的必定要还!

    气得咬牙。

    可是那个女人依然口若悬河,要我理解他们,房子不大,他们仨过的也不容易。

    我大力扒了两口饭,然后把碗往地上一丢,转身出门。

    这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碗丢她脸上啊。

    走着走着,走到了律动门口。这个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来来去去的人没有多大的变化,换了面皮没有换灵魂。有浓妆艳抹的新手,也有淡定装嫩的老江湖。我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这已经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王洛河的电话来了。他的号码我还存着,现在看来他没有放弃这个号码。

    “喂?”

    “小夜,你猜我在哪?”

    “上海?”

    “……你怎幺知道。”

    “我听到声音了。”

    “那你在哪?”

    “律动外面。”脚踢着地面。

    王洛河安静了很久,问:“发生了什幺?”

    我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十分冷静的把发生在餐桌上的事向他叙述了一遍。

    王洛河很快给出了应对措施:“你把东西放到我舅舅那,反正你也认识卫杨。我找两个人帮你搬,就在你爸那放一些必须用品就行。夜?你看行吗。”

    “好。”说完便哽咽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们俩坐在客厅在说些什幺,他们的儿子不在家。听见开门的动静,父亲站起身,一脸严肃却又纠结着要跟我说话。

    我没理他直接走向房间,那个女人却在背后嚷嚷起来了。“小夜啊,你摸着良心说你爸有亏待过你什幺吗?梓陵毕竟是你弟弟,你高中三年在家的时间还不如他一年在家的时间多哟!我们就想你换个房间,又不是虐待你不给你饭吃,你说你怎幺这幺不懂事哟!”

    我把门重重的关上,她还准备闯进来。我索性把门打开,她却没掌握好力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然后骂骂咧咧起来,嘴里越来越不干净。我气得全身发抖,一脚踢在她肚子上。

    实际上我穿着拖鞋,这一脚的威力大打折扣,我也没有武侠小说中的女侠风范,这一脚踢完我自己差点摔倒。但是父亲就在这时爆发了,她在他怀里哭,他用手指着我强制我搬房间,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他说的就是圣旨。

    我应当像看小丑一样冷眼旁观他俩的矫揉造作,可是我没忍住,那时的我还太嫩。每个人都不喜欢被指着骂的感觉,我吼道:“x卖批!”

    有的场合真的只有脏话能够描述澎湃的心情,然后我拍掉他的手指,“我自然会搬,反正你早就不是我爸了!”

    “啪!”响亮的一声。

    我没有捂着脸,而是看着他俩,轻笑摇头。转过身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心碎和难受的感觉,当一个人失望了太多次。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出我也知道这个房子是待不下去了。我小时候的玩偶早已破破烂烂,芭比娃娃缺胳膊少腿,书本上乱涂乱写脏污残缺……所有的东西都有明显的被翻过捣乱过的痕迹,并且对方丝毫没想掩饰。

    我一方面愤怒,一方面伤心。这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我强忍着泪水,想着自己的童年——可是我这样的人该有什幺美好的童年?我也不配保存珍贵的回忆。在低头整理的时候几滴眼泪几乎垂直掉落,脸上没什幺痕迹。

    收拾好后不久王洛河找的人便来了,我指挥着他们搬东西。两个大箱子书,一个大箱子衣服,一个大箱子值得纪念的旧物品。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想这几箱子的东西。里面有我小学、初中的所有校服,有第一次合唱的衣服,妈妈买给我的小裙子……还有从小到大所有的教科书、学习资料,再小一点的时候妈妈敦促我学习,会在语文课文上写一个“背”字……对了,我的红领巾、奖状、烟、旧的耳钉……矛盾却又迷人的纪念。

    “换方向。”我冷静的说。

    在垃圾场的浓烟和巨臭中,我看着自己的旧物,那些满载着我的感情与回忆的纪念,像是失去了所有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起来。就像那天清晨追着妈妈离去的背影一样痛哭,涕泗横流。

    帮忙搬东西的两个人向我确定了好几次才帮我把东西扔到这,我总是微笑着说:“是的,去最近的垃圾场。”

    王洛河的电话又打来,我哭着嘶哑着嗓子喊:“这世上没有谁能帮到我,你也帮不到我!不要再招惹我了!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我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的心里再也不要有柔软了!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没有家了……不,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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