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莲(7)
她打开了那只袋子。
里面放有一封信和一卷图纸，穆荷先抽出了信，那封信出自故人熟悉的手笔。
未读先泪，穆荷擦乾泪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读信。
「穆荷：
当妳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大渠了。
事到如今，对于我离开大渠一事，妳莫挂莫念，天命如此，渺小如我也未有可怨，临近诀别的时刻，兄长、百姓，甚至是自己，我都不大在乎了，唯独妳，仍然在我的心头悬着。
我和妳说过吗？我很喜欢妳作画的模样，很美，专注宁静的像一朵优雅的荷花，光是看着都是种享受，我曾想过要成为妳在宫中的池塘，就那样平静地守着妳的一颦一笑、护着妳的每个举动，但如今看来，那是不可能的虚妄，妳即将成为别人池子里的、受尽呵护的花，而我则在乾涸的荷塘里被摘取，送到遥远的彼方，和妳从此天涯两不相见。荷与莲同，却始终得走向不同的命途。
穆荷，待我走后，兄长他们定会大肆破坏我的名声，我可以想像得出妳极力为我辩护的模样，说心里不感动是骗人的，但穆荷，我宁愿妳不要那幺做。无论他们怎幺说我、怎幺看我，我都无所谓，只要妳能知道我是个怎幺样的人就好，妳也不用替我感到委屈或难过，我只希望妳和妳丈夫能好好过日子，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忧，不要为我去触犯兄长他们的逆鳞，不要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妳。
不像从前，我已不在大渠，妳出了甚幺事我也无法及时在妳身边护着妳，为妳挡下一切，我拿一个自己换妳一段岁月无忧，莫再想起我，好好保全自己。妳的一切安好，对我而言就已是万事足矣。
最后，随信附上的那幅画是送给妳的，我练了许久，把它当作结婚贺礼，亦作为歉礼，请原谅我无法出席妳的大喜之日，请原谅我始终有句无法告诉妳的话。
愿妳，岁月静好。 上官莲笔」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穆荷颤抖着双手，展开捲起的画轴，摊平画纸，画像映入眼廉的剎那，她无可遏止地放声大哭。
绢白的纸上绘有朵朵夏荷于水池里盛放，明显是用心临摹她先前为了教她所画的莲塘图，画中的荷花与荷叶色彩、神韵无一不像，栩栩如生，似是能亲手自图纸上摘下，纸上留白处有那人以秀丽的字体写成的几个小字：「妳说过的话，我都记着。」
她说过什幺话？心中有莲，下笔自然能成其神韵。荷与莲同，公主殿下作画时，心间想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她怎幺会不知道呢？
她记史一向重真相，在那样谎话与虚伪充斥的华美陷阱中，她那样的史官怎能长久以来都不被人陷害，身处风暴之外而平安无事？穆荷知道一切都得归功于某公主的私心庇护，她亦隐约察觉公主对她的情感已超越儿时玩伴的友情，但她装作不知道，以玩笑的方式轻轻带过，不提及、不承认、不碰触，她知道她伤了她。
但对她的软弱与狡猾，她仍以一贯的温柔对待，宽恕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处处以她为中心着想，因对她的爱，堂堂一国公主慈悲成菩萨，可是她又是怎幺对待她的？
穆荷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撕裂，破碎散落在地上，如枯萎带血的凋零花瓣。泪水滚烫，灼伤情绪，烙下一道哀痛的红痕，狰狞纠结无限痛楚，结成一道生命的永恆伤疤。
「莲儿……」她轻声低喃，以往的甜美嗓音被伤心与歉疚割得嘶哑。
泪水不断落下双颊，似断了线的珍珠，她痛哭失声，被哀戚的氛围紧紧攫住，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进到了她的房间，直到那人轻轻地出声唤了她的名字，她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第二个人。
来者是她的未婚夫，任函清。
「穆荷。」任函清朝她走近，「妳没事吧？」
她看着他真心为她担忧的模样，穆荷心里明确而强烈地知觉到一件事，任函清是个很好的人，但她不能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别过来。」她说着，「拜託别过来，对不起……」
他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定定地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函清。」她眼角带泪，话音哽咽，「我不能嫁给你。我做不到。」
沉默地看了看穆荷脆弱的神情，再看了看她手中攥紧的信件与她身后摊平的画纸，任函清隐约明白了些什幺，其实他一直心底有数，穆荷心尖上有个朦胧的人影，只是他没料到，当那个人影着上丹青时，竟会是如此出人意表的人物。
「我明白了。」任函清答得轻柔，「那之后呢？妳打算怎幺办？」
穆荷阖上眼，有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我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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