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琴深(9)
我急忙跟着阿筝跑回房间，还尚未进房，在门外便能听见女孩的哭声，那声音听来痛彻心扉，像是要把毕生苦难都号啕出声，彷彿唯有哭到撕裂了魂魄才得以生存。
我心间震撼，究竟是发生了什幺事，才能让一个女孩哀恸地哭嚎至此？
心念微动，一阵不祥的战慄袭上心头，我的脑海中掠过我当年为阿筝他爹哭坟守丧的模样，莫非……
我和阿筝匆匆忙忙地进了房。
「音缇小姐，发生什幺事了？」我语调着急，不能看见女孩此刻的状况令我心慌不已。
「呜哇！呜呜……弦九姐姐……」
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子朝我腰间扑来，突来的力道使我踉跄了几步。音缇小姐将头埋在我的怀里，一面大哭，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音缇我……我、我们家……」
「小姐，妳缓着点，慢慢来没关係。」我蹲下身子，将女孩搂紧了些，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弦九在这儿呢。」
音缇小姐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她在府里的表现素来机智沉着，如今却难得抛下大家闺秀的矜持号啕大哭，想必是受了什幺刺激。我也不好催她、追问她为何而哭，便静静地抱着她，等她心绪稍微平静一些。
听着音缇小姐哭得彷彿肝胆俱裂的声音，我心里也渐渐难受起来，或许是因为和阿筝年纪相仿的缘故，在我心底，音缇小姐就像是我的女儿一般。知晓儿女在受煎熬，天下为人母的有谁能不心疼？
隐约听见阿筝抽鼻子的声音，在两个小爱哭鬼的哭声渲染下，我不禁也觉得眼角微润。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哭声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剩下微弱的抽噎，音缇小姐的身子也不再颤抖，再出声，音缇小姐的嗓音已平稳不少。
「弦九姐姐，对不起，让妳看笑话了。」
「没事儿。」我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能问问妳为什幺哭吗？」
音缇小姐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问我：「弦九姐姐，妳可知道『侯景』这号人物？」
「侯景？」我低喃，耳畔响起初到谢府时某人醉酒的怒吼，「他是不是曾在谢府门前给人添乱？我依稀有这个印象。」
「是的，就是那个人。」音缇小姐语调有些颤抖，「侯景之前曾向皇帝请求赐婚王谢两家，皇帝不允，他就因此怀恨在心，没想到就这幺件事，却种下了祸根……」
女孩又再次哭了出来，我从她带着鼻音的片段描述中勾勒出事情的大致轮廓：侯景心生不满，再加上种种新仇旧恨，遂伺机叛梁，以步兵八千飞渡长江，直攻建康，入城之后大肆烧杀掳掠，城中百姓生灵涂炭，而这其中，王谢两家被屠杀最甚，几乎没有活口。
「呜呜……我、我在家僕侍卫的保护下才得以逃生……但是、但是，爹娘他们却……」女孩泣不成声。
「那司律少爷呢？他有没有和妳一起逃出来？」不知为何，我一心只念着他。
「我不知道……我跑出来时没见着他……」音缇小姐抽了抽鼻子，「弦九姐姐，我会不会是我们家里唯一倖存的人？」
女孩的问句问得我心惊胆颤。
「不、不会的，妳想想，司律少爷是何等人物，怎幺会就这幺死了？」我硬扯出一抹笑容，「妳别担心，说不定他正想办法到这里来找妳呢！」
我摸索着为她擦去泪水，口中不断说着：「他不会有事的……」
那是音缇小姐的期盼，亦是我的祈愿。
司律少爷是个那般好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死亡也不该降到他头上。
耳边隐约响着似有若无的琴音，我心底蓦地害怕起来，深怕那曲他所弹奏的「高山流水」，我此生会不会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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