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婷》》6-2

    6-2

    我就被带到这里了。

    旁边有棵大榕树,榕树下面有个大石桌,石桌旁边有两个人类。

    陈清华和吴惟。

    「其实从之前就很想问妳了,为什幺要挑那幺远的学校。」蒲森一手撑在我的头上,淡淡的语调。

    国小有段时间我都被李白雪死命压着训练所有的比赛。就连我们班以我为主将的运动会只要没有比赛都会被抓去练习。

    我不喜欢那段时间。

    但我也同时感谢那段时间。

    跟我熟的人都知道,对于跟老师打交道我很有一套,基本上不会有老师讨厌我,甚至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对我特别照顾。但是同学就不一样了,这个地方的学生虽然会崇拜我,但也不会太靠近,他们崇拜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因为我白目会跟某些老师硬碰硬,总之就是他们会去崇拜去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的人。

    而之所以会做,还是因为那脱缰的三年国中。

    有很多的东西放了就是放了,回不来,也从来没想要回来。例如规矩,例如以前那些毕恭毕敬。

    而为什幺,我会这样放任自己在那三年从一个优质学生彻底堕落成白目?

    「我真心觉得你们很不会挑日子。」

    天空上绑着全校的纸花随着微风轻轻飞扬,好像回到了国小那一次的运动会。「谈那幺难过的事情干嘛,今天是运动会。」

    我记得那天我躲在学校其中一个角落偷哭,看着外头的纸花,想像自己就是那些纸花,又可以漂亮又可以飞,多好。

    「那些回忆对妳来说很难过吗?」陈清华问。

    「…………不知道。」

    这瞬间突然能理解为什幺当初我问好友a愿不愿意把男朋友让给其他学妹,她回了「不知道」当下的心情。

    有些答案是没办法用言语表达的。

    就如同我那时候明明很痛苦,时常想着自己要怎幺做才能脱离当时的情况,想着想着就会把自己泡在水里,摁,自杀吧。摁,活下来吧。摁,还是死吧。

    就这样反反覆覆,浑浑噩噩过着日子。

    现在想起来反倒不知道要如何述说那些日子的心情。

    「不知道是什幺意思?」陈清华又问。

    蒲森拉着我坐下来,吴惟皱着眉头一手撑头看我。

    「我们两个应该是国小最后几年最好的朋友。」他说。

    我无声点头。

    「就连我都不知道怎幺回事。」

    「你只知道我那两年喜欢谁而已。」我瞥了他一眼。「你有说吗?」

    「没,我在等你自己讲。」

    这三个男的来这里就为了这件事情?

    「我们想知道妳到底在想什幺。」

    我看着这三人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听我讲个故事吧。」

    一般的小孩是无法理解何谓「坚强」。

    他们觉得只要谈过一次恋爱,两次恋爱,三次恋爱,忍着眼泪说自己不疼就是坚强。这让我这个过来人非常嗤之以鼻。

    什幺叫做成长?有人说那是从每一次的失败学习经验,那就叫做成长。

    而我这个过来人也不屑这个说法。

    成长,坚强,长大,总有一天就会明白这三个词是什幺,假如是人对自己说「你要坚强」「你成长了不少」「你长大了」那绝对不代表真的坚强成长长大。

    真正会了解那三个词,是会听到声音的。

    你会听到你自己在对你自己说,「这就是长大。」然而坚强跟成长,那是眼泪,没有眼泪的洗礼,是不会懂得这两个词的。

    我国小的时候很弱,常常哭,因为有段时间我没有朋友。没有朋友的原因是李白雪,我在想她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让她有面子让她有荣誉感,让别人觉得「她带的学生就是棒,给她带每个学生都会变成花婷」。

    花婷,花停。

    可能生下来这个名字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花就此停止,她不会再成长,不会再绽放,她就会定在那裏,成为别人眼里的一幅风景,永远是最美的模样。

    我没办法离开那个框框裏头,我注定成为无法凋落的花瓣。

    当外头的花随着风飞的时候,我被定着。

    当外头的花因四季转移而凋落的时候,我被定着。

    过了几年,大地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我还是被定着。

    令人惊豔的风景,不管几年,那些印象还是会催使人们去寻找她。

    而我就是李白雪想要寻找的地方。

    第一名,冠军,金牌,奖盃,首席。这是我的童年。

    快乐吗?开心吗?荣耀吗?

    我当时只觉得,这个地狱到底会持续到什幺时候。

    当我活在地狱的时候,别人给的只是「唉,她又抢走了谁的名次」「一定得看到她吗?」「不要理她」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没有朋友。

    奖状什幺的,原来才是我的朋友?

    但是小时候嘛,就是特别傻。

    我想起来了,蒲森口中姓黄又矮的女生,她叫做黄湘玲。

    我跟她从一年级同班到六年级。

    曾经以为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当我拿到第三张奖状之后就再也不是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能身为当局者,我从来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幺必须受到别人的排挤,甚至霸凌。

    事实上到毕业之前,我每分每秒都在想着要如何自杀。

    跳楼?闭气?烧炭?车祸?各式各样死掉的方式在我脑里转换,却从来没有实践过。

    想死很简单,真正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跟妈妈达成了一个共识。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必须听她的安排,但是条件是要很远。

    结果她安排了听说是名门高校升学率第一的明星学校,我虽然害怕,当下心里想着却是换个环境也不错,惨一点就是进去再当一个好学生。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我进校门的方式搞错了,竟然全部清一色都是流氓。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是解脱。

    看过了了现在全市的女王,对,就是那个又正又聪明的怪物。

    跟现在最有名的女演员是好朋友,所以国中三年成为我人生中最漂亮的时期。但也同时体会到了何谓笨蛋的可怕。

    搔了搔头,进了校门认识当时的同学之后,就来了一个彻底大堕落。

    虽然我不抽菸但是我陪别人抽菸,虽然我不偷东西但我陪别人偷东西,虽然我不恶整老师但是我陪别人恶整,然后我就变恶霸之一了。

    被彻底压制之后的解放这让老妈不得不把我管紧一点。但我怎幺可能让她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大概有三百天不在家,六十天不在这个县市。

    你说这样值得吗?

    我会说值得。

    人就是这样嘛,到了新的地方才认识新的事情。

    我虽然不觉得国小跟国中的人有什幺差别,但也认真觉得国中那群流氓实在比国小那群高材生好太多了。

    各种方面来说都是。

    至少他们不会落井下石,他们很团结,他们知道什幺叫做真正的「朋友」。

    不搞表面,心机也绝对不是人对人而是团对团,在女王的保护下我的国中生活算是美满幸福快乐。

    我也学会怎幺看人,甚至对方一说谎我就能看出来。

    我知道怎幺待人,虽然我跟徐孟哲总是处不来,但其他的老师真心疼我。

    我知道怎幺让人不敢欺负自己,就是绝对要让人了解,你可以讨厌我,你可以说我坏话,但你他妈休想瞧不起我。

    在那个地方是真正的弱肉强食,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被当作众矢之的,但也相反的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朋友们真的就是保护你三年,除非背叛。

    我白目,但我不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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