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分卷阅读15

    见梁峰没有改口的打算,绿竹咬了咬嘴唇,走到书案前张罗了起来。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就准备齐当,她还捧出了一个错金博山炉,洒了一勺香料进去。袅袅青烟徐徐从炉峰飘出,清新宜人又提神醒脑,瞬时压住了墨臭。

    梁峰勉强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书案前。这书案也只有三尺高,这次没偷懒,他端端正正的跪坐下来。可能是身体原先养成的习惯,端正跪坐之后,比想象的要轻松一些。接过绿竹递上的毛笔,他轻轻捻了捻笔锋,应该是兔毫的,柔韧有致,品阶相当不错。纸当然不是宣纸,色白质密,看起来倒还不错。

    用这样的纸笔,自己好多年没写过字了,可别出丑。梁峰深深吸了口气,提笔蘸墨,开始书写。重病后腕子虚浮无力,又长久不曾练过,下笔自然生疏的一塌糊涂。加之还没想起《金刚经》的全文,更是写写停停,跟画符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写完包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那句在内的最后一品。梁峰停下笔,重新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提笔准备再写。这时,一个明显放缓了声音的脚步靠近了书案。他抬起头,发现弈延已经回来了。

    连续跑了十一公里,弈延现在一脸通红,尘土满面,衣衫差不多湿透了,但是精神依旧不错。甚至比刚刚还要好些,应该是掌握了呼吸节奏。算算时间,估计能有二十分钟吧。梁峰微微一笑,没有问跑步的事情,反而道:“弈延,你会磨墨吗?”

    “郎君!”绿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会把磨墨的任务都交给这个羯人。

    梁峰道:“怎么,害怕我不要你了?先让他学着,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绿竹可想不到什么时候会不带自己,带着个胡人伺候笔墨。然而弈延已经快走两步,跪在了案前,像是要接过磨墨的活计。绿竹恨的只想咬牙,小手牢牢抓住了墨锭,没有撒手的意思。

    没有在意这两个小家伙的明争暗斗,梁峰收敛心神,再次提腕写了起来。有了适才的练习,熟悉感渐渐浮现。写毛笔字就跟游泳差不多,只要练上几年,自然而然就会形成肢体记忆,那些被爷爷拘在书房里习字的日子浮上心头,让梁峰下笔更加柔和、缓慢。

    这一下,弈延僵住了身形,嘴巴闭的死紧,连大气都不敢喘。刚刚他不在屋里,没看到梁峰写字时的情形。然而此时此刻,日已西斜,柔和的春光透过窗户,散入屋中。那人端坐在书案之前,单手持笔,悬腕写着什么。那双闪亮的黑眸微垂,锐气不再,只剩下昳丽儒雅,就像他身后的香炉,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细腻,华美的让人不敢触碰。

    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书案之间,纤细的手腕微微摇动,如同一支曼妙舞曲。弈延不受控制的把目光落在那白玉也似的手?*希切┲附谌绱顺ぃ绱讼福崛岬奈兆派钭仙谋矢耍拖褡ピ诹怂男纳弦谎?br />

    绿竹也渐渐屏住了呼吸,她常年伺候笔墨,也见过无数张字帖,但是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端庄的字形。郎君什么时候换字体了?可是这字,跟郎君又是如此契合,宛若风中劲竹、塘内莲支,让人见之难忘。

    一口气写了四遍,梁峰才停了下笔,仔细打量纸上的墨迹。实在是重病未愈,他的手腕还有些抖,下笔绵软,未能尽柳体精髓。但是柳字素有柳骨之称,《金刚经》又是柳公权壮年之作,法度严谨,笔墨俊秀。如今书圣王羲之尚未出生,法帖应该以钟繇的字帖为主,楷体已然初成气候。这样的环境下,临摹柳体,想来会让人耳目一新。

    这可是要寄给王汶的经文,且不说王汶的中正头衔,就凭太原王氏的身家,花再多心力,都不显多余。

    放下笔,梁峰问道:“这经文,写的如何?”

    “郎君的字变了……”绿竹喃喃说道,“变得好看了许多。”

    “也只有这字体,才能配得上这经文。”梁峰笑了笑,转头看向弈延,“你识得字吗?觉得如何?”

    弈延看着对方含笑的眸子,耳根突然腾的一下变的通红:“我……我……”

    本来跑完步脸就够红了,现在连脖子都红成一片。梁峰没想到这小子脸皮如此薄,不由笑了出来:“不识字,以后慢慢学就好了。扶我起来吧。”

    弈延刚刚其实根本没有听到梁峰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人,他就已经看傻了。如今听到对方要他搀扶,立刻把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把那些汗水和灰尘全部擦掉,才小心翼翼的扶起了梁峰。

    跪坐的时间不短,这时梁峰才觉出腿脚无力,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起来。弈延却不敢贴的太近了。他刚刚跑完两圈,浑身就没有一处**爽的地方,万一沾到了主公的衣袍……刚刚已经红的不像话的耳朵,此刻变得更红艳了,弈延一声不吭,小心翼翼把梁峰搀扶到了榻边,立刻退后一步,悄悄底下头颅。

    梁峰却没察觉到这些小小心思,对他说道:“从明日起,你就担任队长,帮我操练部曲吧。”

    第15章 队正

    弈延猛地抬起了头,像是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主公要让我当队正?”

    “怎么,不敢当吗?”梁峰接过绿竹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口水,“部曲需要人操练,我的身体不行,自然要有个人帮忙代劳。”

    其实操练部曲从不是家主的任务,自有偏将代劳。不过弈延并不清楚这点,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主公信任他!愿把手下私兵全都交给他操练!心脏都快跃出了腔子,他大声答道:“愿为主公效死!”

    一旁绿竹吓的一个哆嗦,梁峰倒是很有大笑的冲动。不敢说别的,当刑警这么多年,他看人的眼光相当不错,这小子心肠不坏,有血气有勇力,又实打实想要跟着他**的。而且这小子才十七岁,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教育,只要培育得当,完全能够成为自己想要的良才。足够的忠诚,足够的强大,这才是自己最需要的尖刀利刃。

    梁峰收敛面上表情,郑重说道:“从明日起,你就要开始学习如何带兵操练。我要不是一群只会厮杀的村夫愚勇,而是击鼓进,鸣金退,能够保护身后家园的强兵。所以你肩上的任务很重,甚至要比手下那些兵卒更为辛苦。”

    “我能做到!”弈延大声答道。待到明日,主公就会教他如何带兵!这可不是一个奴仆应该学的!只为了这个,不论主公吩咐什么,他都会竭力做到!

    看着对方神采奕奕的样子,梁峰眼中也有了些笑意。他没指望这群人能够快速练成什么三才阵、鸳鸯阵,但是基本的阵型整齐必须做到。这是行军的基本功,也是现代军队锤炼了许久的定式,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他也挺好奇,这个小子能学会几分带兵的本事。

    “郎君,该用药了。”绿竹见缝**针,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

    这倒不是她刻意打搅两人谈话,而是怕郎君太过操劳,累坏了身体。

    又是对付田裳,又是鼓励部曲,梁峰此刻确实有些累了。没有拒绝绿竹的好意,他接过了药碗。应该是姜太医新开的方子,别说药效如何,这味道,可比之前刺激多了!用力闭了闭气,他仰头把那碗药喝了个**净,强烈的恶心感瞬间翻涌而上,憋的他脸都有些发青。

    好不容易压下呕吐的冲动,梁峰一扭头,只见身边面前两个小家伙都紧张无比的盯着自己,绿竹已经捧来了蜜饯匣,急急道:“郎君,快含块杏脯……”

    梁峰无力的摆了摆手:“不必了。”

    蜂蜜腌出来的果脯,甜度实在差强人意,杏子又特别的酸,一冲恐怕药都要吐出来了。兴许药里掺了些安神催眠的成分,虽然恶心的要命,但是困倦也渐渐涌上。梁峰在绿竹的服侍下脱掉了外袍,倚在榻上,本来只是准备迷瞪片刻,谁想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正是绿竹希望的。仔细给郎君掖好了被褥,她扭头才发现那个羯奴居然还没走。嫌弃的看了弈延一眼,她低声说道:“还不退下?”

    弈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以同样低的声调反驳道:“主公让我给他守夜。”

    “就你这一身,污了郎君的卧房!”绿竹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后知后觉,弈延才发现自己一身泥汗还没处理。一想到这副模样在主公面前待了这么久时辰,他的脸立刻腾的一下红成一片,拔腿向外跑去。

    绿竹都被弄的一愣,气哼哼跺了跺脚,开始收拾书?*隙鳌s衷诓┥铰锾砹诵┲叩南懔希鐾暾庖磺校饷娴姆棵磐蝗恢ㄑ揭簧窒炝似鹄础v患难踊涣松?*净衣服,顶着颗湿漉漉的脑袋跑了回来。

    “我洗过了。”弈延这次可没退却的意思,牢牢杵在门口,“我要给主公守夜!”

    绿竹险些被气了个倒仰,哼了一声,她低声道:“那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看了眼床榻上睡的正沉的男人,弈延这次倒是没有反驳,硬邦邦的站在了门口。成功捍卫了自己值夜的特权,绿竹开始专心整理手头的事情,然而没过半个时辰,屋外又传来低低的争吵声。

    “小郎君是来请安的……”

    “主公已经睡下了!”

    “小郎君可是郎君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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