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裴勒虽然汉话说得与汉人一般无二,但毕竟并未读书,不知道李曜这话出自离sā,好在意思倒是听得懂的,当下便沉下脸sè:“军使这话的意思,就是非要与我家都校过不去了?”
李曜毫不退缩,肃然道:“某并非要与任何人过不去,但某读圣贤书十余载,圣人谆谆教诲,某时刻不敢或忘。今r既然行至此地,遇见此事,若是不管,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
尤裴勒深吸一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缝:“军使确信,再不后悔?”
李曜傲然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某家做事,俯仰无愧天地,何悔之有!”
他这话一出口,街巷转角处马车中的盖寓双目一亮,若非自知隐于暗处,简直恨不能击节大赞!他心中忖道:“前者细作回报,言李曜在代州之时,久有君子之风,敦厚仁德,人人称赞,某那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后来他来我河东,我也只是见他丰神俊朗,气度脱俗,儒雅翩然实为我河东之魁首,是以对他有所偏爱。然则今r之事,若果然如他方才所禀报一般,那么便不是他因两派相争而故意陷害存信,只是君子眼不藏污,耳不纳垢,才忍不住要出来主持公道。可……倘是如此,某却该如何处置才好?”
盖寓心中犹豫,继续思量:“存信与存孝之争,已不是一r两r,大王一r不立衙内,二人两派就永远不会停止争斗。然则最近一年来,存孝这派大出风头,他自己击败朱温、张浚两大强军不说,就连站在他那一边的存曜,也是连立大功,风头一时无两,此番以千人兵力击退两万余定难军大军,也足以确立他当世名将之地位。这一来,存孝的优势就更加明显,虽然他如今仍然未能位至镇帅,但以他的功劳,只怕就算大王,也压制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存信固然挂着蕃汉马步军都校的偌大名头,实权却大不如存孝,他这一派岂非就要被全面压制了?若是这样,存孝的实力更加有可能尾大不掉,终究要成为大王的麻烦,此事不可不慎。”
“只是今r之事,若是不秉公处置,只怕存曜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他与王家素来交好,那王家娘子对他分外关怀,虽是事出有因,却也未必没有儿女之情参杂其中,倘若存曜因为今r之事发动王家,在士林中掀起声浪,莫说存信必然声名狼藉,便是某家,只怕也得带上一顶欺压良善的大帽子,死后千年仍遭人唾骂……这个代价太大了,太大了。”
盖寓按捺住心中所思,又继续听二人对话。
只听得那拔也·尤裴勒说道:“既然如此,末将无话可说,只好回去禀告都校,说末将无能,说服不得李军使,请都校亲来处置了。”
李曜淡然摆手:“那你便为某这大兄传话,说小弟正盼他来说明情况,若是有人冤枉大兄,而小弟不察,至有误会,则小弟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若是大兄确有不遵大王号令之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到那时,小弟却是不敢讲什么情面的了,只好请大兄体谅则个。”
尤裴勒冷冷地道:“军使的话,末将自会转达,告辞!”
“不送。”
尤裴勒转身就走,李曜却对憨娃儿问道:“你来之时,黑鸦军中,可有某家兄弟坐镇?”
憨娃儿微微一愣,想了想,答道:“那时益光将军似乎正在黑鸦军军营之中。”然后奇道:“军使问这个作甚?”
李曜微微一笑:“若是九兄当时正在营中,此时他只怕就要到了。”
憨娃儿楞道:“到了,到哪了?”
他话未落音,便有战马蹄踏之声传来,众人放眼望去,正是李嗣昭带着二三十名牙兵冒雨狂奔而来。
李曜的脸上露出笑容,憨娃儿却愕然愣在一边,喃喃道:“怪事了,军使怎么知道益光将军来了?俺没有跟益光将军提起啊。”
李嗣昭一马当先,顾不得一身雨水,高声问道:“正阳,出了甚大事,怎的冒雨调动牙兵?”
两人此时尚且相距二三十丈,于是李曜笑着拱手,也大声道:“无甚大事,保护现场而已!”
李嗣昭在马上微微一怔,却没再问,而是纵马飞奔至李曜面前,利落地翻身下来,将马缰随手往旁边一甩,早有他的亲信牙兵一手接过,牵至一旁。
李嗣昭看也没看,只是朝李曜问道:“什么保护现场,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动了这么大的阵仗?这可是晋阳城内,大网眼皮子底下,你我虽然忠心一片,却也要谨慎做人才是,怎能这般张扬?”
李曜心中微微一暖,知道李嗣昭是真心为自己好,当下不好再卖关子,正sè道:“九兄,此番却不是某要张扬,而是有人嚣张跋扈在前了。”
李嗣昭一愣,眼珠一转,问道:“你跟‘他们’起了冲突?”然后皱起眉头:“竟然弄到要调牙兵助阵了么?这却不妙,某来得匆忙,只带了二十五人……要不要通知二兄他们?”
李曜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李嗣昭根本没问为何起了冲突,就问要不要继续叫人,这虽然有点像他学生时代与别班男生打群架,为什么打起来不重要,这个可以事后再讨论,当时只管先叫齐了人手,打赢了再说!
这叫什么?读书的时候,老师说这是“哥们儿义气”,是不好的,但李曜现在却相信,别管是什么义气,总之它是义气!义气就是相信兄弟!义气就是兄弟至上!义气就是他妈的打赢了再说!
不过,李曜此刻其实并不担心李存信敢把事情闹大,那郑张氏既然肯以自己母子两条人命来洗刷清白,保住清白,就绝对不会胡说八道!李存信在这件事中,必然理亏!
因此,李曜伸手用力在李嗣昭肩膀上一拍,摇头道:“不必再叫人了,大王和盖仆sè都是明理之人,此事我们占理,什么都不必担心,只等李存信前来对质便是。”
李嗣昭见李曜忽然使了个眼sè给自己,心中一动,点头道:“好,有理就好。”
盖寓在马车中缓缓闭上眼睛,吩咐道:“走,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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