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烈日没有丝毫要绕过这群高一新生的意愿,连学校围栏外驻足观赏的家长也被牵连进来,热得拿起各种小风扇扇风吹凉。
500米的林荫路上,这支教官队伍过来了,最后一次这样正式的亮相。这次欧阳浩站在排尾,大队批准他参加最后的汇报演出,看看自己带出的训练成果。
军乐响起,校长检阅,分列式出场,接下来是一阵延绵而高昂的喊杀声,军体拳方阵出场了——
男女生方阵沿着操场中线对半分开,冲向自己的站位。背景音是《男儿当自强》,一名老师通过广播来念招式名称,先分解动作,再连贯进行。
这群不输男生的女孩子,满眼都是杀气,喊声叱咤寰宇,招招干脆利落。
莫明间泪腺决堤了,我立刻低下头护住双眼,她们每喊一次“杀”,我的泪水就猛冲一次,怎么擦都擦不完。忍住难受劲儿,我看向了欧阳浩,他的眼圈也泛红了。
对我们而言,掉皮掉肉不过鬼叫两声,可看到所有爆燃、震撼的画面,心脏就像丢进了搅拌机,一定会猛烈翻腾,上一次的泪目是看阅兵。若不是这样容易热血激动的性格,我们的军旅生涯就缺了大半的色彩。
结束后,欧阳浩先离开了。
最后,由校领导宣读军训期间表彰的名字,我听到9班的优秀学生是小曾,我为她感到高兴,可又隐约感到不对劲:第一次为什么要把这个奖励给江之琪,有过缺勤,动作不协调,左看右看她都不具备这个条件啊。
我回到9连队伍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称这个集体为“9连”。
“9连的弟弟、妹妹们,首先祝贺你们军训结束,陈教官看到你们的成长无比激动,看起来是我在教你们,同样也是你们在教我,你们用实际行动让我懂得了坚持、忍耐和无畏,希望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涯中,你们依然能像今天一样保持自信,保持勇敢,不甘平凡地冲下去,未来是你们的,谢谢大家!”
不出我所料,我的演讲煽动了所有同学们,连最调皮的男生脸上都挂着泪水。小曾满脸泪花地代表全班送给我了一个杯子,杯子上写满了每个人的名字,那是我无比幸福的时刻。
最后,我用一个标准的军礼,为我们的相遇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转过身,小胡老师也哭成了泪人,我心一软上前安慰她。
“你带的学生很棒,值得骄傲。”
“教官你过奖了,我刚看到欧阳浩了,他怎么提前走了。”
“他是队里的大忙人,肯定还有其他任务,你别太在意。”
“没事,我知道。他不会再见我了……”
看到小胡老师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必须赶快转移话题。
“对了,你们之前评选优秀学生,听说是江之琪,后来怎么把她拿掉了”情急之下,我只想起了这件事,对了,她的画还在我的挎包里。
“哎,你要走了,我就和你实话说吧。”小胡老师擦擦泪水,平和语气告诉我,“那天晚自习的时候,江之琪悄悄到办公室,告诉我有人知道欧阳浩抱我的事,提醒我在学校一定要注意影响,这也是好心。之后她支支吾吾半天,问我是不是爱上了欧阳浩,我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她说她会想办法警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许告诉别人,我为了感谢她,一激动就说出了要给她评优秀学生的许诺。后来出了照片风波,我感觉这事和她有关系,就把她的优秀学生拿掉了。”
这么说不是因为取消了优秀学生而发布了照片,而是因为发布了照片才取消了优秀学生,看来小曾也没完全了解清楚情况呀,但江之琪发布信息还是要受到惩罚,她的画我必须当着她的面退回去。
“小孩子没准是因为爱情,导致头脑发昏才这样做的,咱们成年人要多理解,慢慢开导啊!”我还是帮江之琪说了话,一方面帮助学生成长是老师应该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分离之际我希望一切都是和谐美好的。
“陈教官说的对,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办完我就离开了。”说完我便离开小胡老师去找江之琪了。
教学楼找了一遍都没发现,有人说她和小曾背着书包已经回家去了。无奈之下,我把画交给了9班一个看起来听话乖巧的女生,让她转交回江之琪。
回到操场,我突然来了摄影的兴致,想把这所学校的景致记录下来。
南城中学最美的地方是楼后的二月兰,我抓紧向楼后跑去,一转过教学楼,却看到了令我大为吃惊的一幕:小曾和江之琪正在吵架。
“曾班长,你已经是班长了,你好得意了吧。”江之琪这句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琪琪,本来就是你不好,干啥要把照片存进手机里,还要传给我。”
“我那是让你给胡老师提个醒,那我后来让你删掉你咋不删”
“我删了啊,最后贴吧上的照片不就是我删掉的。”
“你无耻……”
小曾看到我,立刻停止了争吵,转言道:“教官,我和琪琪在这边争吵二月兰到底是几月份最好看呢,你也来赏花吗”
“是吗,我说呢,同学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可不要把缘分吵没了。”
“我们知道,我们关系可好了!”小曾笑眯眯地拉着江之琪的手,亲似姐妹,倒是江之琪,见到我后一言不发。
“对了,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你们平常有啥委屈可以和我说说,比你们多吃几年饭也能出出主意。”就这样,我违背了领导的要求,私下加了这两个女生的微信,可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其实,他们刚在激烈的争吵,这我是完全确定的,可毕竟已经不是他们的教官了,我不能直接插手管,如果管不好会有遗留问题。
在军校这几年我总结出,急事一定要缓做,缓做则圆,同时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难听的话一定要私下说。
走到校门口,我给小曾、江之琪分别发了微信。
“小曾,得饶人处且饶人,年级轻轻多为他人考虑问题,别把事情做的太过火。”
“江之琪,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那幅画怪我没有拿给欧阳教官,有机会我一定给你送到,同学之间别太放在心上,有困惑多和小胡老师倾诉,她值得信赖。”
小曾没有再回过我消息,半年后我把她删掉了。
当晚,江之琪发给我一大堆感谢的话,同时告诉了我照片的由来——
原来照片是和她一起学钢琴的学长无意拍到的。拍到后就立刻发给了江之琪,江之琪当时就拿着照片去找小胡老师,一方面想确认事实真相,另一方面也想给胡老师提个醒,不过小胡老师当时不在,她便晚自习时候去了办公室。
但我问她究竟在和小曾吵什么,她说这个事情她们已经处理好了,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我心烦。我也不便多说了。
第二天上午,我找到小胡老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向她劝说不要误会了江之琪。小胡老师说,这件事她也已经搞清楚,原来把照片传到网上的人,竟是小曾。
“小曾看到江之琪被选为“优秀学生”,就找人把照片发布到贴吧,自己咬死是江之琪做的,这样就顺利成章顶掉了“优秀学生”的名额,还因为及时制止舆论传播,加上平时表现活跃,被我直接任命为9班班长。”小胡老师边说边叹气,“怪我看错了人!”
“把事情搞清楚就好了,还是那句话,学生还是小孩子,当老师的要循序善诱,别因一次错误就把她钉到‘耻辱柱’上,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小曾如何拿到了照片。”我话说到这里,只想确认,江之琪到底是怎样的人品。
“第一次江之琪拿着照片来找我,我临时开会不在,恰好小曾在我办公桌上整理同学的试卷,琪琪就把照片发给了她,想拜托她向我提个醒,毕竟这个事情她怕自己嘴笨让我难堪。可惜这个小曾是鬼精鬼精的,到晚自习的时候,她告诉琪琪说她不想惹一身骚,就没和我说这个事。琪琪无奈就自己来找我说了,后面的事你都清楚了。”
理清了整件事,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到电话挂断许久,我都没反应过来,只记得小胡老师的最后一句是:让我不用操心这件事了,她知道怎么做。
到这里,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想到无辜的江之琪,我不免有些愧疚,她的画和心意我要不要告诉欧阳浩呢
告诉他,以欧阳浩现在的状态,没准直接扔到垃圾桶去了,这个节骨眼要有人说他和带训女学生还有来往,恐怕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可是不告诉他,难道真的让江之琪的心意沉入海底直接了断的拒绝也比空想要强啊。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岗哨打电话让我去门岗取东西,是个女学生拿过来的。
嘿,看来这欧阳浩的债要背在我身上了。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盒子。还附了张条子:望陈教官务必送达。
回到寝室,我丢给欧阳浩,欧阳浩看都不看直接扔回来。
“你自己留着吧,要不然就扔了,别让老子看,乱我心神。”
“操,你个王八蛋。你还是个负心汉。”
“老子负谁的心了”欧阳浩瞪大了眼睛。
“胡慧慧!”我也瞪大了眼睛,不过没敢说江之琪。
“老子没有辜负祖国就行,舍小家保大家,这叫爱国情怀。”
“你少在这里装‘老子’!”
“那也比你强,连个‘老子’都不敢装。”
我不愿再和他争执,转过身捡起盒子,强大的好奇心驱使,我看了看那幅画。
一副精美的素描,画中人带着大檐帽,五角帽徽熠熠发光,军装上的学员姓名牌都细节清晰,上面写着“欧阳浩”,画的落款:16岁,mylove。
可,我该把它放到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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