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变成魅魔以后》分卷阅读6

    我抓过一只枕头,闷在头上,以免自己的狂笑声太过夸张。

    我又想起了打针的孩子,他们畏畏缩缩地来到针头底下,哭唧唧地挨完一针,然后大松一口气,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跑出去,仿佛世界都变得更加美好了。而我,作为一个心知他们还有很多针要挨的医生,充满同情地狂笑起来。

    可怜的雷歇尔,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今晚真是忙碌的一晚,剧情跌宕起伏,足够精彩也足够消耗精力。我不是雷歇尔这样的工作狂,接下来的时间,我很快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还是个法师学徒,住在雷歇尔的法师塔里。他将我叫到法师塔的最顶层,让我抄写卷轴。

    法师塔顶层是雷歇尔的实验室、藏书馆和住所,对,他一直呆在那里,甚至没有一张床,就睡在他那把悬浮的椅子上。这广阔的空间没有隔间,只用法术隔离了危险品。塔顶区域中整个畅通无阻,从地板到天顶,足足有百米多。

    我曾看过太阳神神殿的影像,也曾潜入过占卜师的占星阁,那些庞大的建筑恢弘华美,却没有一个能与雷歇尔的法师塔相比。它是魔法制造的奇迹,法师的天国或地狱——取决于你是否够聪明,以及塔的主人对你有何观感。数不清的藏书记载着莫测的知识,自行制作或不知从哪里打劫来的奇物静静漂浮在高台上,而周围的广阔空间程度上模拟了星界,越到高层拟真度越高,顶部甚至是个实打实的星界之门。

    星界是世界之外的世界,位于位面之间的缝隙,它无穷无尽,蕴藏着多到可怕的信息,传奇以下的职业者看上它一眼便会立刻发疯。但另一方面,被稀释、弱化无数倍的模拟星界却是施法者梦寐以求的训练场,仿佛武僧在瀑布下锻炼,适度地接触模拟星界,能缓慢地拓宽法师学徒的识海。

    整片大陆最大的学术派法师聚集地,中立阵营的白塔学院,一度尝试过制造这种伪星界学堂,最后他们放弃了。星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无数变化,模拟星界也相当不稳定,可能出现“伪星潮汐”:拟真度一下子拔高,把身处其中的人弄疯一大片。要想确保历练者的安危,唯有给他们全都加上单独的防护,代价非常昂贵。一般来说,只有**师的亲传弟子能享受这个待遇。

    我的意思是,那些善良阵营的法师。那些法师收徒非常注重质量,只收几个,对单独学徒的投入也高,不像我的这位师傅,养学徒如养蛊。雷歇尔开辟这片伪星界,只是为了保护塔顶的财产,至于历练徒弟,那是顺便。

    任何能力到达一定程度的学徒都可能收到塔灵的召唤,那乌鸦形态的构装体将他们叫到最上层,在那里听雷歇尔的指点或吩咐,几乎所有人都会为此忐忑不安。前往最上层是一场赌博,你可能赚得盆满钵盈,也可能瞬间出局,一无所有,一切都取决于几率和雷歇尔的心情。为此塔里的学徒暗中称呼塔灵报喜鸟或告死鸦,全看你的运气。

    我入塔的头七年间,便亲眼见过了几个运气不好遇到伪星潮汐的人,这些疯掉的学徒被废物利用,变成了实验材料。我为此咂舌,但并不特别紧张。那时候我总有种没来由的自信,觉得自己会是最幸运的那个。

    这事不能怪我,倘若你也在十个里活一个的街头活过了早夭的年纪(是的,街头孩子十一岁死掉已经不算夭折了),还被一个传奇法师收为学徒,并在这位黑巫师手底下平平安安长大,从一次次考验中活下来,你多半也要觉得自己鸿运当头,是拿了免死牌的主角。

    雷歇尔挺中意我,召唤我的频率全塔最高,很多时候只是让我上去抄抄卷轴而已。每一次的平安归来都加重了我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是幸运女神的宠儿。那一天也是,我在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施施然跟上我的报喜鸟,走进塔顶,在雷歇尔的示意下摊开(你不会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制作的)皮质卷轴。

    那天正赶上雷歇尔难得的休息时间,他没有离开也没忙什么事,就只是靠在椅子上。我开始抄写后十分钟,雷歇尔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我的目光隐秘而迅速地从半空中的椅子边上掠过,重新看着抄到一半的卷轴,装作从未分神。

    我抄写的速度比平时慢三分之一,计算好了雷歇尔的睡眠时间与抄写卷轴所需的时间,放慢一点无伤大雅,只要在他醒来前完成就好。如此一来,我能在塔顶多待一段时间,多享受一会儿模拟星界带来的好处,也多享受一会儿这里的宁静。

    如果告诉别人我觉得塔顶的空间最让我感到平静,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疯了,或者雷歇尔对我用了什么改变神志的法术,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发自真心地喜欢塔顶,这里没有来自其他学徒的各种刁难偷袭,没有塔中游走生物带来的麻烦,雷歇尔是山顶的狮子,他所在的地方,野狗与秃鹫畏缩不前。龙的巢穴中你只需要担忧巨龙本身,而那条巨龙,他喜欢我。

    我畏惧雷歇尔,像其他学徒一样,学不会敬畏的人活不长。除此之外,我还很喜欢他,和其他学徒不一样。我知道其中有很多人将离开塔的机会视作难得的放风,我则将离开视作旅行。我喜欢加入一场场冒险,迎接一次次挑战,也喜欢一切结束后归来,去塔顶告诉雷歇尔我完成了任务。“做得不错。”雷歇尔对我点头,我便知道我回家了。

    那时候我以为,每一场旅行的终点都是归家。

    我慢吞吞地抄写,时不时小心地瞥向雷歇尔。他坐在高台之上,睡觉时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上好似被封印在某处的大魔王。我在脑中编写着“沉睡百年的椅子大魔王”的故事,就在我快要抄写完毕时,我看到了那道波动。

    塔顶接近地板的地方本应该拟真度很低,像接近地面的空气,但此刻周围浅色的背景忽然跳动了一下,蓦然变得很深。我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自己正在坠入深海。

    我意识到,我遇见了伪星潮汐。

    那一瞬间被拉得非常长,比死亡更深的恐惧笼罩着我,我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几张疯狂的面孔在我脑中一闪而逝。我寒毛直竖,手脚冰凉,冰冷的巨手狠狠抓着我的胃,这感觉好似看着自己坠入深渊。我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下一秒,我身上爆开一片闪光。

    一个护罩从我眉心弹射开来,将我护在中间,熊熊燃烧,刺眼的火光将伪星界的波动彻底阻拦在外面。那也就一两秒的事情——一两秒的伪星潮汐就足够毁掉一个法师学徒——两秒之后一切消散,我惊魂未定,完全搞不明白这护罩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固定在我身上,是谁……

    我反应过来。

    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谁会大费周章地避开我的防备、避开法师塔的检测、躲过雷歇尔的意识,就为了在我身上布置一个珍贵的一次性防护法术?只有我的老师,塔的主人,雷歇尔本人可以。我喘息着抬起头来,雷歇尔刚刚睁开双眼,循着响动看过来。

    他只瞥了我一眼,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我的导师动了动手指,放在塔顶各个平台上的珍贵材料便迅速地流向他的掌心,变成一大串复杂的符文。那把椅子降下来一点,来到我头顶上,雷歇尔手中的符文落下,又一次钻进我的脑门。

    我很确定那些材料能让一个国王心疼。

    我的导师什么都没说,他没有解释,没有下什么封口令,好像整件事根本不值得一提。雷歇尔只是看了看我在惊吓中画错的卷轴,皱了皱眉头,说:“重写一张。”

    两分钟后,他又睡着了。

    第13章 转变

    我记得那一天,我正梦见那一天。

    梦境很奇怪,有时候你梦见过去,却是以第三人的视角。我站在十多年前的塔顶,看着椅子上入睡的导师与地面上惊魂不定的年轻学徒,对后者的心情了然于胸。

    人类有种可笑的思维方式,他们对好人太过苛责,又对恶人太过宽容。要是一个素来美名远扬的善良神官救了你,你会十分感激,同时下意识觉得理所当然——你不过是诸多受帮助者中的一个,神官当然会救你,他会救任何受苦受难的人,理当如此。但要是一个无恶不作、从不显露出善意的邪恶黑巫师,不为什么阴谋,付出一定代价救了你的性命?

    半精灵也有着一样的劣根性。

    用脚跟想都能想出十八岁的半精灵学徒此时有何感想。

    入塔七年后,他已经从各式各样的危机与优秀同学的更新换代中学到,导师并不在乎学徒的死活,每个学徒的差异只在价值几何,没有一个不可替代。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有所保留,清楚自己无论看上去有多光鲜,无论雷歇尔对他有多偏爱,一旦有什么失误,他还是会变成一具与他人相差无几的尸体,导师顶多会为他的愚蠢皱一皱眉头。他每天都要提醒自己这一点,以免得意忘形,一脚踩空。

    但在这一天,他发现“你是否能活着离开塔顶全看几率”这件事不是真的。

    他发现“雷歇尔不在意任何学徒的死活”这条名言警句是个谎言。

    雷歇尔在保护他,雷歇尔在乎他。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十多年前的心情早就变得模模糊糊,只能用旁观者的身份猜个大概。挺好猜,一目了然啊。那会儿我已经成为了雷歇尔手底下有名的聪明鬼之一,但如今回头看看,某些方面上我可真是好懂得惨不忍睹。

    雷歇尔的法师塔整个就非常偏科,在那儿呆久了就容易一叶障目,变成其他同学一样一根筋的黑巫师——是的,狡诈的黑巫师当然可以用一根筋形容,情商和智商并不等同。被蒙着眼睛的驴子再怎么花样百出偷奸耍滑,本质上依然只知道一条路走到黑,巴望着吃掉挂在前面的萝卜。

    总而言之吧,这些事情并不值得一提,都已经过去了。我在这个梦中并没有多少唏嘘感慨,也没什么真情实感的共鸣,倒意外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我”凝视着雷歇尔。

    那个青春期的半精灵学徒不敢直勾勾看着导师的脸,只敢将视线向下,对着导师垂下来的双足。雷歇尔在塔内不穿鞋袜,他的黑袍底下露出一双赤luo的脚。趾甲被修剪得圆润整齐,一看就养尊处优不怎么走路。可不是嘛,我的导师能飘着时绝对不走,是个常年呆在塔里的穴居生物。雷歇尔这么瘦,皮肤白到好似半透明的白蜡,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筋络。luo露在外的脚也好,手也好,脖颈也好,都被黑袍衬得愈发不像活人,仿佛大理石雕。

    那毫无疑问,是苍白、冷硬、没什么生气的身体。

    十八岁的我就这么看着那双冰冷的脚,如同饥饿的野狗仰望悬挂的肉。学徒海曼渴望得口水滴答,害怕得躲躲闪闪,仿佛只是肖想一下就会有人举着大棒从屋子里出来,劈头盖脸给他几下。他慌张地移开目光,对上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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