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分卷阅读105

    “一定程度的人才断层。”卡拉扬说,“而且药石部那些人本来就要逃回浦国——这是他们早就预定好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话被他说得太轻松了。我忽然感到一些摸不清头脑的疑惑,就好像这场对话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发生,也不该与他的过去交杂着被他说出来。我贴着他很久,才在这时仔细嗅见他身上的一股血腥气息。它和萦绕的淡淡花香裹在一起,让我想起我每每从战场离开的时候。

    “卡拉扬,”我推远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说,“你今天是从哪里赶过来?”

    我却不适时地在他的笑容前微微出神了。它倏然落在我眼底,盛着那么多不同的意味——我鬼使神差般地想着:哪怕卡拉扬真是要在这时致我于死地,只要他曾这样地对我笑过一笑,我也就能甘之如饴了。

    “跟这没有关系,”卡拉扬说,“只是这个计划曾有我的一笔,所以尽管主教在后来意图将我与这些阻隔,我还是用手段查到了它的进度。上千个学生的性命,拥有并渴望着无限未来,和你的曾经一样——这不能被简单地概括为复仇的应有附加品。霍夫塔司对于我的意义也不同。别对我的直白感到诧异……无论是‘听命行事’还是‘率性而为’,但凡我还有一点良知,我就得更改我这个旧时的错误。我在刚刚赶到,也是命运如此;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想听听第三个承诺,”我举手揪紧了他的大衣,直勾勾地盯着他,“……说给我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对我审无可审,最终在一番磋磨后给我一个恩赐;让我有机会离开实验室,参与歌伦度南的渗透计划。获取自由的条件之一,就是立下咒誓——我按照他们写好的说法承诺:我永不对外泄露浦国的一切计划,包括我曾经的实验过程,以及我后续参与的一系列计划……”

    我的手指刮擦到了他的扣子,胡乱拨开他的围巾。他只轻轻阻挡我一下,就容我扯开他的衣领。

    “我一辈子都被那个咒誓束缚着,也许从未有过真正自由的时刻。我分辨不清我只是在顺遂心意,还是为了更加惬意地过活才这样想……这次好歹做了一回正确的事,”他说,“也尝到几分自由的滋味。”

    “阿尔文卡拉扬——!”我试图去碰他那沾满鲜血的衬衣衣襟,却发现我已经无法平稳的控制我的手;它最终被卡拉扬按住了,温和地放在斜**进他心口、缩成匕首大小的金色短刀上。

    “那是我自己做的,”他说,“我见过违背咒誓的人的下场,如何身不由己地弄碎自己的心脏,他们总要受制于魔法的控制,再不甘心也被命运拖向死亡的结局——我希望我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就在刚才,我感到那个咒誓的效力消失了。”

    “这是‘玫瑰熔火’,”我闭着眼睛,手指颤抖地抚过上面的纹样,“它不一样。你当时替我……”

    “改造的过程会让你的心脏不断自我修复,”卡拉扬说,“不过改造只能有一次。”

    我的手放在那刀柄上,根本不能挪开;魔力在我体内悲哀地咆哮与轰响,咕噜噜地翻卷与窜动。在我面前,那个刀者的心跳还在顽强地跃动着,但他的魔力已经近乎枯涸,像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我朝里面不歇气地推入魔力,却只如朝流沙里引入水源。

    “ ‘因为它的锋刃上沾满了旧日的糖霜……’ ”他偏偏靠在我耳边说,“维森特,你现在决定拿回我送给你的玫瑰了吗?”

    “如果你在这时候死了,”我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他闭上眼睛,对我笑道:“那还真是遗憾……”

    “坚持住,”我说,“如果我没能把你救回来,我会陪你一起去地狱的。”

    他向后倒去,被我揽住。我心脏的“节”在一番心神动荡之下,早已突破了我多日的压制,再无拘束地向我握着熔火刀柄的手冲去。这股力道击得我心脏闷痛,仿佛它自己的边缘也掠过刀尖,每炸开一股就在其上划出一道血痕。但尽管这样也不够。我催逼出自己体内原本常驻的那些,只感到我从未需过要这么多的魔力——它们就好像一股脑地从我的血液里涌出来,蒸发成汽,让我的手变得滚烫而湿濡。我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也不敢让我的手指偏离原地,唯恐我这侧离开一点,卡拉扬心口的魔力就会顺着缺口再度涌出。

    在这漫长的拉锯与心血之战中,我变得越来越不清醒,而那空洞越来越饱足。直到最后,那里只剩下小小一隙魔力的空缺,却怎样也无法被我如愿填补进去。

    如果他在这时被我放任着死去,我模糊地想,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阿尔文卡拉扬了。我发觉自己在畏惧这一点——从燃烧的血液、压榨至极点的疲惫肉`体中,竟然还能分出额外的一点畏惧。我如此地渴望他留存下来,成为驻留得更久的一个名字;这种渴求甚至盖过了在自我幼时便出现、强烈地持续到现在的那个想望。

    我想:哪怕命运使然,我终究不能与他并肩于一处、相携着走在战后的阳光之下,只要我在此刻能够明白,这鲜活的世上还将会存在这样一个名字……不也是很好——很足够了吗?

    我还要对我的心脏施上最后一股挤压的力道,却仿佛在起手前听到了一声脆响。那声音如同以轻击破开一处小口;我恍神片刻,才察觉到它来源于我的体内。一股微弱的、全新的魔力从我心口涓涓流出,抚平了我身体的困顿与酸痛,最后顺着我一直以来的指引,源源不断地注入了熔火的刀柄之中。卡戎不觉出现在了我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有金红色的小瓣沿着刀背滑去——以我们两人的站立地点为中心,某种相同的色泽霎时间朝野外扩开。我把精力都专注于我体内这前所未有的变革上,同时昏昏然地坚信着:那新出现的力量能在我的支配下如臂指使。

    它也的确顺遂了我的心意,补上了漏洞的最后一层空白,将卡拉扬体内的魔力暂封为了一个完满的圆。

    我怀中抱着卡拉扬,一路跑下后山。

    突破“刀锋”时的魔力扩散带来了应有的异象。但也许是因为我的魔力实在不充分,我的脚下并没有即刻烧灼起来;有的只是卡戎花。一丛接上一丛,一片绵延着一片,被我的双脚不断越过;但我没有回头望上多余的一眼。

    我知道那些卡戎花一定开得漫山遍野,把霍夫塔司的整座后山都燃得如同火光般明亮。

    卡拉扬被我送到了我曾经向霍夫塔司镇捐赠的那个医院。我直接找来了有过几面之缘的院长,请求他替我现在开展治疗。

    “肖卡尔军官,”他不无敬意地迎道。他俯首查看卡拉扬的情况,却不敢去碰那把深入心脏的短刀,向我解释道,“针对这种情况的刀者,我们也没有过成功救援的案例……”

    “请查看他的体内。”我此时也没有多少力气,只尽可能简短地说。

    他这才伸手一探,却立刻面露惊骇。他忙回身指派几名医师做好治疗准备,随后不甚流利地对我说:

    “这——这是个奇迹!我们都知道刀者没那么容易流尽血液,可——他是怎么做到在心脏破裂的同时完好保留自己的魔力?这把刀**入的深度足够置他于死地了!但他现在除了胸口的伤还显眼,一切状况都比我预测得好上太多。是什么医师为他补充的魔力吗?是用了什么方法——不对,外界引入的魔力也未必能和他本身的交融得这样好……”

    他骤然想起自己是时候动起手来,面有惭色地对我说:

    “抱歉,卡尔军官。这次治疗太过关键,我现在去换上医护服,你得到室外等着。不过我觉得你也需要一些照顾……你看上去太苍白了。”

    我婉谢了那名院长,拿走了卡拉扬的大衣,一直走到门外去。我想我再没力气去霍夫塔司跑上一趟,便给奥德发了蝶书,让他立刻过来。医院离学院并不远,他到得很快,据称是从魔法讨论课上半途出来。

    我为简短奥德解释了灭杀计划的概况,亲手交给他衣兜里的那张计划书。我在奥德来前曾看过它一阵,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分析。这时我顶着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意图再多讲出一些解决办法的细节步骤,力求安全与稳妥。

    “你只需照料好他和你自己。”奥德戈说着,把卡拉扬的大衣盖到我肩上,“相信我们——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做就好。”

    “好,”我对他说,“交给你们了。”

    我在卡拉扬的病床边坐了很多天。救治十分成功,那位院长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反复声称这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他说卡拉扬的伤口已无大碍,不过似乎在消化魔力上出现了一些有前例的问题,需要靠睡眠来完成这最后的修复。

    我在病床边丧失了对时间的把握,无论是清理、吃饭还是睡眠都浑浑噩噩,只在新的晨报出现时才惊觉又一天的到来。

    奥德和兰朵在灭除计划的后一天返来看我,还带来我过去的其他几名朋友。他们说,当天霍夫塔司的学生与在校的教授联合,分工清晰、动作迅捷,悄无声息地从根本上摧毁了药石部的计划。除了人员疏散及时,还联络近驻军队将药石部的反叛者几乎一网打尽。他们笑着打趣,说很久没见东西院配合如此默契,如同蜜月期爱侣——最后这些访客们都离开了病房。只有奥德刻意慢上一步,通知了我史密斯老先生遭遇逮捕的事情。

    “你应当看过名单,”他说,“他是药石部的高层,渗透计划的主负责人之一。我们后来在他的抽屉底层里搜到了一沓纸,像是私人开具的逮捕令,不是歌伦度南这边的刻章。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

    “针对我的逮捕令?”我不禁讶然。

    “是的,”他说,“逮捕令要求他传播出这样一个指示:如有机会就悄悄夺取你的性命。”

    “想必这是主教的手笔,”我苦笑道,“可能是发觉某场刑罚没能杀死我之后。”

    “也许是这样,”奥德说,“不过从签发日期来看,它们好像被手持的人封存了很久。当我们搜出那些逮捕令时,它们的纸面都已经泛黄了。”

    起先是在五月六号,某张报纸的封面上多了一条占据整片版面的题目:“995天后的停战!”

    当天的内页只与一件事相关:由歌伦度南国王杜灵金与浦国新王共同达成的停战协约。明面上看,是浦国方先进行求和,随后大举撤兵,但协约条款出人意料地并不十分苛刻。据称,新王与过去浦国的“战争发起人”持有相对不同的政治观点,并表示愿意与歌伦度南建立新的国家关系,进行友好的贸易往来。

    随后的一周里,所有报纸铺天盖地地飞满了歌伦度南的大小城镇,内页无不在探讨着相关内容。街上的人们讨论着停战,医院的人们讨论着停战,成人讨论停战,孩子也讨论。人们自发地缅怀起在战争中逝去的英烈们。他们仿佛彼此无声约定一般,在出行时纷纷为他们佩戴上白色的花朵。

    我随手翻到一条花边新闻;里面以神秘口吻剖析了浦国新王的过去,暗指林西克罗弑父登基——我放下了这一张,拿起了另一份。这回是歌伦度南的《每日新闻报》,探讨的大多是证据详实的严肃主题。但它在这一天什么新闻也没有刊登,仅仅是放出了多达数十页的烈士名单。名单里的所有名字整齐地倚靠在一起,一行一行地罗列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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