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分卷阅读91

    “后来某一天的检测中,我发现有多个孩子身上同时出现了晶环-30的不良反应——那是一种药物,对成年人限制且对幼儿绝对禁止的。我对这一突发现象感到很困惑,但我的工作责任告诉我不要提问;没人会给我答案,陈也不会——他很古板,不会违背他自己签下的协议。我只好佯装我没有看到这种怪现象,照旧向上递着我的报告。

    “那天以后便陆续出现了许多类似的情况。有一次我想:‘这检测其实也算常事,那些白鼠和兔子也往往是这么被送来的’——但这样想完我便感到了一种幽深的恐惧。我似乎在那一刹明白过来,陈提起的那些‘实验品’究竟是什么了。

    “在我的工作期间,那‘十九’的数目最终减少到了‘九’。一部分是药物致病,一部分是承接魔法反应恶化,另一部分是‘自然’消失了。我亲手写着那数字不断变更的报告,尽可能专业地分析其间最表层的理由。

    “ ‘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一个极为稳定的数字。从那以后,我便彻底脱离了为他们体测的工作,回归到了正轨。我很好奇那九个孩子的命运——但我几乎再没有见到他们了,只在某次路过那个‘教育室’时瞥见过一眼;他们表情木然,似乎正在记书。

    “837年的一个中午,我如往常在楼内的休息间备好了我和陈的饭,刚一转身,便看到他牵着一个孩子进来。他只含糊其辞地说:作为那孩子在他实验项目内表现最优异的奖励,他被准许在每周的周五脱离实验室管束,同我们一起吃午饭。

    “什么‘实验项目’呢?那还是个太年轻的孩子——不如说是‘实验品’中最配合规矩的罢!不过孩子总归是可爱的。我用了一些时间才忽然认出,他是我之前检测过的编号‘阿尔法’。但我的丈夫不提这件事,那孩子好像也不记得我了。我亲切地同他说话,问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即便我心中清楚,我向他编织的大多数美梦是不可能成真的。

    “那孩子最初很乖觉,总是说着谢谢,表示什么也不要。等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觉他其实很具备灵性,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活泼,头脑聪明,开始表现得有些亲近我们。实验室里的生活大约太压抑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我甚至不敢问他是否有过走出这里的记忆——我偷偷从家里带东西给他,就是糖呀,巧克力呀,小孩子会喜欢的这些甜东西,还在午餐里做了不少肉,多出来的都夹给他。陈肯定是知道的,因为我们两人平时不吃甜品,谁也不会买,但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上,我还总听他在空闲时间教那孩子他的知识,都是不会触犯实验室规则的,一些方面的杂书内容。

    “我实际一直希望有一个孩子,陈也一样。我们不能生育,因为忙碌更是从未领养,直到变老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小阿尔法成全了我们的遗憾。尽管我跟小阿尔法每周只有那么一点时间相处,我还是忍不住把对孩子的爱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么过了两年,小阿尔法早在十岁觉醒了刀者天赋,我在第三年的夜晚看到陈回家来。我从未见过他同那天一般的表情——他面孔通常都坚毅,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坦然的信念,不过由于总是固定的这一种,就显得不大灵活;我之前批评过他这一点,他坚持说这是他工作的动力来源使然。然而他在那一晚看上去如此痛苦与坐立不安——前些日子想来也有征兆,被我忽略了。

    “我当时心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问他的实验出了什么事。我用了好半天,才破天荒地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话。

    “ ‘最近死了很多个,’他说,‘失败了很多回……明天就该他了。’

    “我大惊失色:‘谁?’

    “他动了动嘴唇,还是表示他不能说,坐在桌前写他每晚都要写的工作笔记。

    “我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阻止某个必然的发生,即便有一些东西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不能够劝阻他;即使我劝阻他,他们那个计划的组内还有那么多人,他只是许多零件中的一个。我只知道我不再管什么规则了,放弃了我那毫不知情的佯装。

    “ ‘陈,他陪伴了我们那么久……’我坐在他身边说,十分无力地说,‘我一直很爱那个孩子……’

    “他没有说话,我只看到他的笔一直在动,扫过一行又一行。在他手边台灯的那束光里,有一串眼泪默然地掉了下来,颇为明亮。他的笔还在动,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那是我们头一回迟到。我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好像不苏醒就不用面对这噩梦般的第二天似的——总之我们起晚了,一同迟到了半个小时,慌慌张张地向实验楼赶。‘会成功的,’他说。他这保证的意义便如我前一晚上的求恳。我和他在二楼的楼梯口各自转向,却没有想到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那天楼内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响。我被震到了地上,差点弄折了一条腿。从声响来看,还有破碎的残片从楼上不断坠落,所幸楼体的支柱坚固,没有被立刻连带得全面坍塌。所有实验者被集合到一楼疏散,我一直等到最后也没看见陈的身影,被看守人员强行请了出去。我看到楼体上方一片焦黑色,顶楼残砖乱瓦,封顶已经不翼而飞——过了七个工作日,我才真正从实验室得到消息,确认了我丈夫的死亡。

    “我本来什么内情也得不到,实验室的说法是‘实验事故爆炸导致人员伤亡’,给予了我一些后续赔偿。他们表示还要迁移主楼的地址,回迁第九城,在那里重建新楼。

    “就这样,我辞去了我的工作,回到永夜之地的房子住着。我想着住上两天,就离开这个充斥伤心回忆的地方,以后只要时不时地回来看看。如果不是那时有人专程到访,我也许根本不会接触到其中的一些真相。

    “那是我第一回看到主教亲临,心中难免激动——我青年时是看着那位主教承接智者身份上任的,他的容颜如同神赐般地没有随岁月更迭。可我在同他越来越多的接触中逐渐意识到,他正是那个计划的发起者、资助人。他不了解实验的具体内容,只要把他的成果牢牢抓在手里,为此他不择手段。然而锁在那楼内大实验室中的珍贵资料,早已经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主教知道我几乎不了解那个计划,却不时来对我进行调查,探测我丈夫是否曾给我透露出某些我也认知不到的线索,其中他提到最多次的就是‘密码串’。

    “他对我许诺,他可以破例让我接收我丈夫的遗体;相对地,我的家要对他开放查验权与调取权。他说从现场论断,我的丈夫当时正将实验室门拉得半开,比他的同僚离爆炸中心要远,又被特殊材质的门挡了一挡,才不至于尸骨无存。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随后终于再次看到了陈。我的心一阵绞痛——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浑身上下除了因重物加身而坏死的部分,躯**还被烧灼穿了好几个大洞。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那看上去绝对不像是爆炸带来的伤痕。

    “我有时候想,这是否就是因果相连,我又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如果这不道德的、使用人体的实验是罪大恶极,那我也早在无知无觉中背负了深重的罪孽。那一层所有的实验员都死在了他们自己付诸的成果当中,他们的每一条算式都将他们推得离死亡更近——他们预想过这一点吗?我原以为那孩子死在同一场爆炸里,又在今天百感交集地听闻他还活着。然而我却根本不敢去见他;我想我甚至不配打探他的近况,我是一个曾经对他伸出手的人,却也坐视他走向深渊——是的,合格的实验员应当那么做,可是——我直到最后也无法肯定,那孩子是否也是深深仇恨我们的……”

    老人收住了话头,去拿一只瓷杯的杯柄。那浅红色的茶水面一直剧烈晃动着,直到被她送进苍白的嘴唇。她低着头,眼泪流进了杯里。

    “我想当年的小阿尔法是放下了,夫人,”我对她说,“无论他是否怀有仇恨,怀有怎样的仇恨——在他这么多年没有同你联系,却要在此时把陈杨先生的东西交还给你的时候,他应当就是选择释然了。”

    那老人听了我的话,反而抽噎起来。

    “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呀……”她说,“那是能被一个孩子能原谅的事情吗?”

    “我会联系他的。我会提到我已来过——还有您。”我说,“具体要不要说出那句原谅,还要靠他定夺。”

    她匆匆地擦拭面颊,闭了闭眼睛;那泪水**涸的痕迹堆垒为一个温文的微笑。

    “我能否再问问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维森特。”我答道。

    “维森特——你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她充满柔情地、恳请般地说,“你是小阿尔法的朋友。你会一直关照他、保护他、爱他,对吗?”

    “当然。”我说,“我同他之间有一个约定;在不违背那个约定的情况下,我会一直关照他、保护他、爱他,尽我所能。”

    她伸手抚平了裙上的褶皱,慢慢地站起身来。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主教已拿走了我丈夫的许多遗物。”她说,“其实本来也不剩什么,他工作相关的东西原本都妥善地放在实验室的锁柜内。连他的工作笔记也是——他往往是在当晚挑灯写完一页,次日就拿去实验室锁好。但我向主教瞒下了一件事情。多年前事发的当天,我们因迟起而太过忙乱,以致于我在归家之后才发觉,陈落下了他当晚写的那页工作笔记。”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几乎在下一秒便猜到了她要说出什么内容——

    “它对我意义非凡。”老人说,“我藏下了它;尽管我看不懂其中的大部分深意。我现在把它给你,年轻人。那最后一页笔记——作为一个交换。你给我带来了一点希望,我也盼望它能给你带来同样的一点,能让你发觉你需要的真相。”

    ☆、第六十二章

    她回房间待上片刻,将一张精心封存的纸页递到了我手上。原本她意图将它送我,但我想到我在未来也许不能妥善安放她的珍藏,便只要求在当场看上一看。她颔首同意了,又去为我去煮上新茶。我在这时展开了那张纸,仔细地从第一行看起;那上面内容不多,但字迹略为凌乱,我读得很慢。

    “陈杨——840年2月28日

    明天就是我们组得以检验成果的一刻了。通往答案的钥匙有那么多,而真正的‘密码串’却只有其中一个。我认为我们的选择是成功率最高的那一个。

    (后面的字迹被人以单线草率划去)

    那些被父母甘愿送来的孩子们对此怎么想?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拥有魔法枝的孩子比起普通孩子是个更好的实验切入点——只要在这一步确定下来正确的密码串,下一步就可以更换实验对象,试着施行从无到有的建立。那是个伟大的目标啊。‘种植计划’将会改变多少平凡人的命运,所以个体牺牲……

    ……

    是的。我之所以仍在平稳地写下这数行字,是因为牺牲的并不是我。”

    最后那一行被人用笔描了许多回,又被以更加混乱的方式划得乱七八糟。末尾的“我”字写得最重;我一想到那个“我”所指的替代者,便忍不住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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