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分卷阅读73

    我被木车带到了吉安的家门口。等木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以后,我便飞快地折去五十五街二号。那里离我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比不上安息之狱那么遥远。我大部分的魔力被封禁了,所幸身手还在;它帮助我轻而易举翻过了那座小园子的围墙,躲过了巡查的守卫,溜进了房子的内部。

    我回想起吉安买来的那条消息:米娅查马拉的卧室在第三层左数第二间,如果她这时不在自己的卧室,她多半就在凡考夫毛姆的卧房里——也就是第二层左数第五间。

    制服外套早已被我丢掉在路上了。我在闯上楼的过程中差点直接撞上一队女仆,但我及时躲到了墙根后面,听他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过。三楼的走廊这时已经变得空荡了。我溜到第二扇半掩的门前,刚打算敲门,忽然发觉这实在节外生枝,便直接拧了门把手闪身进去。

    这间精致的卧室里亮着灯,四处弥漫着很浓的香粉气,呛得我鼻子发酸。我扣了门,轻轻朝内走去,目光从柔软的大床、梳妆台前的方凳、厚厚的毛皮地毯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阳台的一个背影上。那里的落地窗开了一半,外面站着一个盛装的窈窕女子,金发梳成精致的小卷搭在背后。

    我的手在玻璃上敲了敲。那女子飞快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和软的声音说:“凡考夫先生,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她五官娇小,长得极其漂亮,只是双眼在看到我时浮上了十足的愕然。我注意到她也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抱歉,”我把头偏向一旁,“请问你是米娅查马拉小姐吗?”

    她颊边飞上一抹红晕,昂起下巴斥道:“我是,不过这算什么称呼?——你如果有些基本的礼节,就该在进来前敲下门。现在的下仆真是不守规矩。”

    然而她那双睁大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好像是这个念头将她从头到脚地扭转了一番,令她变得如同我当初一瞥时那般娇媚可人了。

    “你是先生派来的新仆役吗?”她放缓了声气说。

    我的心上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我仍旧依照吉安的计划进行了下去。

    “我不属于这里。”我对她说,“我是你弟弟派来救你的人,他找上了我帮忙。不用害怕,我今晚就能带你离开。”

    “我的弟弟?”她不置可否地说。

    我以为她不肯信我,继续道:“你弟弟对我说,他六岁时摔下栗树,撞掉了一颗牙,是你在草丛里找了半天,为他捡了回来。最后你们把那颗牙埋在了树底下。”

    她的反应却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热切。她抱紧了手臂,那张小嘴撅了起来,警惕又轻蔑地吐出一句:“——救我!”

    “救你,”我说,“他知道你过得不好。”

    “行吧。我最明白我那个弟弟了,他一向都是这样,尽喜欢无济于事地做梦。”她撇了撇嘴角,“喂,请帮我给吉安带些话:我不计较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大不相同。他不必再试图**扰我的生活了,也不必再找上门来。他的长姊只有这一个请求,他再拒绝就该是他亏心——我父母和他想必已从这里获益匪浅了吧?”

    她对我颔首,像是补充上了解释:“没办法,我打听不到外面的事。”

    这话说得近乎残忍了。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回应,只能接道:“获益匪浅?”

    “我让凡考夫帮他安排了一个肥差。毕竟吉安就是那个样子,什么都做不成、做不好,毕业后还要时常靠我替他担忧。”女人微笑了,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神气,“不管怎么说,我所做的也该够让他满意。”

    “你的弟弟,”我觉得我在辩驳着什么,而我捉摸不到,“他不是看重那些好处——他现在活得像个鬼魂,只想着怎么将你从地狱里救出来。你的不幸把他的快乐都抽走了。”

    “是吗?”她看上去有些好奇。

    “他其实不如你所说的那么无能,”我说,“他为此犯了很多险,甚至求上了我——”

    “哦,”她咯咯地笑了,拍手说道,“他倒确实是很会求人的!”

    “而且你的父母已经死了。”我看着她轻浮的神态,一字一顿地说,“在你被掳走的后两天,一个接一个地没了。”

    她终于收拢起了笑容,身体摇摇晃晃地靠上了墙壁,两颗泪珠大滴地滚落下她的眼眶。她脸上精致涂抹的妆粉被晕开了一片,被她拿手帕胡乱抹蹭着。

    我默默地等待她的悲痛平息,也同时企盼着一颗还带有人情的心能够苏醒。

    “啊,”她终于停了哽咽,呆呆地说,“——所以我只剩下凡考夫了。”

    我还想提醒她,她仍旧拥有她忠实的弟弟;但我忽然觉得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因为你爱着他吗?”我问她,“你在后来爱上了凡考夫?”

    她嗤笑了一声,于是我的心在那笑声中彻底坠入了谷底。

    “爱!”她说,“多么滑稽。”

    “那他想必很爱你了。”我说。

    “那要看你们怎么定论了。”她的眼眶还是通红的,却好像已经从悲怆中半挣脱出来,扬起一个颇为自傲的笑容,“我知道他喜欢我的年轻漂亮。我刚到的时候虽然成天哭哭啼啼,他却简直把我捧在手心里;一天替我做一套衣服,按我的心意翻修卧室,安上绸缎帘布和淡紫色纱账。我从前活得怯懦,只会在小家里想到那些不可及的生活,想到完美的爱情——而那些我所有不敢渴望的东西,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同时出现在我眼前。那难道不是爱吗?我已经得到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奢求的东西了。管他是什么,是凡考夫还是范特霍夫!”

    她也沉浸到了一种狂热里,如同被一场大喜大悲灌醉了酒。然而比起她弟弟所拥有的那种,她的狂热便纯粹惹厌且可悲许多了。

    “后来我偶尔会惹他不顺意了,他举手揍我,狠狠地揍。有时候我不惹他生气,他也喜欢在我身上练练手。”她说,“不过等到他心情顺遂了,他就叫我出来胡混。他冲我哈哈大笑,赏我品尝他嘴里的酒臭,我便又能跟别的女人分享他了。”

    我原本不肯细细看她,但我此时注意到她小臂上的划痕与淤青;那是浓厚的妆粉也覆盖不住的。

    “但他爱我!也许是的,”她痴痴地说,“没了他,我成了什么人啦?你看这身裙子——这是东大陆的料子,是王后才会常穿的。你看这双鞋——用了逐月兽的角制成的跟,裹了林獐的皮面。你看我胸前的项链——得怎样精巧的手才能将链子打磨成这样的形状,下面悬着的镂空水晶,里面锁着金制的花朵碎片,我晃一晃,它们就叮铃铃地响。多么可爱。”

    我说不出别的劝诫的话了。

    “你弟弟说,他要带你逃去第七城,”我只能**巴巴地打断了她如痴如醉的自白,毫无力道地复述道,“他说第七城有很多白色的绣球花,你们以后也许能在那儿买栋小楼,你可以天天往下望……他为了这个计划牺牲了很多。他预备得很周全。”

    “可我已经有了阳台……”她笑着说,“这楼下也有许多花……”

    我眼前全都是跪在地上的年轻守卫的脸。我实在沦落到束手无策了,只能低下头来,代那人向她恳求道:

    “求你跟我走吧。”

    “不可能。”她说道。

    “求你——”我对她伸出手。

    她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绷成一个防卫的姿势。

    “你赶紧离开。”她飞快地说,“如果你现在不走,我就要叫喊了。”

    她看我仍旧怔愣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意思,便扑过去拉那墙边的铃,尖声叫道:

    “救命!有贼闯进来了——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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