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分卷阅读140

    站在四判官之首的男人略一抬头,斗篷下露出一双森冷的眼,清寒的目光扫了过来。

    崔珏盯了他许久,才一字一句道:“生前功与过,死后赏与罚。赏善,罚恶。”

    话音落,谢语栖看向他身侧一人,怒目圆嗔的模样,四目相对时更是添了几分厉色。

    “罚恶司钟馗,查谢语栖生平之过,年五岁,盗取安平镇王家巷罗氏后院弃袄,后又取罗氏后院剩饭。年六岁——”

    谢语栖听着堂上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由生到死的所有过,一点一滴将那些记忆在脑海中回放。

    “这么一听,我生前似乎没做什么好事……”谢语栖勾起一丝苦笑。

    儿时流浪街头偷鸡摸狗的在生死边缘挣扎,而后被九荒所用,更是杀人无数,手上沾了数不尽的鲜血,怕是连这忘川河也洗不净。一如自己生前所想,怕是要去十八层地狱了。

    “赏善司魏征。”

    谢语栖微微一愣,看向另一人,却是和眉善目,正翻开手卷细细在说:“查谢语栖生平之功,年五岁,修缮安平镇袁家鱼篓,助王家行善送粥,后拜入骨清寒门下,行医救人。年六岁,随骨清寒往临安——”

    这些原本都是谢语栖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事,如今他才知自己的一生竟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色彩。走过黄泉路,看过孽镜台,方知生前善与恶。

    当所有的功过都被袒露,谢语栖反倒轻松了下来,喃喃:“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倒真不是唬人的。”

    范卿玄看了看他,替他擦去了额角的细汗。

    范卿玄却是未曾想到,自己看了他一生,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这个白衣人,他的一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苦涩。

    到此秦广王点点头,开口道:“以上乃是你生平所有功过,可有辩解?”

    谢语栖合眼摇头。

    “既如此,那便是服从审判了。”秦广王倾身靠上桌案道,“综上所判,你既济世救人,又杀人行恶,不过看在为人所迫以及这多年的身心折磨,也算赎罪了,如今追随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情此意让人心生敬意。”

    秦广王顿了顿,又靠进椅子中,望着堂下白衣道:“谢语栖,可往上三界轮回重生为人,来世乐享亲情缘聚,得百岁天年。”

    崔珏闻此,展开手中的生死簿,往一人姓名上添了几笔:“审判结束,谢语栖渡奈何桥,饮过孟婆汤,便可入轮回井重生。”

    听到这样的审判结果,谢语栖有些意外,原以为自己生前杀人无数,该是死后百般折磨也无法赎清的罪过,如今却可重生为人享天年之寿。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当跪下叩谢,可他谢语栖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抬头看向堂上的审判者问:“范卿玄呢?他会如何?”

    秦广王扫了那黑衣人一眼,冷笑:“他的魂魄都是残缺的,且不说他无□□回,就算他跳进轮回井,来世也无法同常人那般。”

    “那他——”

    “且听崔珏先说说吧。”秦广王止住谢语栖的话头,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人。

    崔珏看了看一直静默不语的范卿玄,又看向他身边神色紧张的白衣人,打量了几个来回后,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光,摊开手中的手卷道:“查范卿玄生前种种,宗家大派范宗掌门人,尽阳寿二十又八,死于水难,是自尽。”

    赏善司魏征轻咳一声,将范卿玄生前行善之事一一列举。

    谢语栖静静地在听,眼底闪烁着隐隐的光彩,不由的攥紧了身侧那人的手。范卿玄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眼底熠熠的期待,眉间却闪过一丝苦涩。

    待魏征说完,钟馗望向堂下二人,似是讽刺般的冷哼了一声,眯眼道:“数范卿玄生前之过,年十九,受命助景阳赵家守护如意珠,后置百余宗家弟子惨死——”

    谢语栖瞪大眼,脱口道:“那与他无关!是九荒造下的杀孽,为何尽数怪到他头上!”

    崔珏淡淡道:“你稍安,待罚恶司说完,他若有异议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这不公平……”

    “年二十五,杀洛家弟子百余人。年二十七,因修鬼道惨杀木牙山下村民五百余人,商客百余人。年二十八,屠九荒上下八百余人。”

    待钟馗说完,秦广王看向范卿玄道:“可有辩解?”

    范卿玄沉默片刻,刚要摇头,谢语栖皱眉道:“当然有!”

    秦广王眯眼:“当事人都未曾辩解,你何来的不服?再敢扰乱评判,休怪本官无情。”

    “我并非局外人。”谢语栖半步不让,分辨道,“赵家灭门一事与他无关!若是九荒不曾出手,他何须带人前去赵家?更不会有范家百余弟子惨死!当年我也在……袖手旁观的我难道就能脱掉干系?他杀洛家弟子,也并非出于歹意,若非洛子修欺人太甚,我失手陷落洛家,范卿玄何至于出手?再说范卿玄修鬼道一事,那更是……更是……无稽之谈……”

    范卿玄一手按上谢语栖的肩头,冲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柔和的笑:“语栖,够了,有你这份心意已足够。或许一切如你所说,是事实,可有些事你并不知其详尽。”

    谢语栖眼底映出他的模样,那一抹熠熠的光辉渐渐黯淡,他有些无措的摇了摇头。

    范卿玄抚上他的脸道:“赵家的事,九荒有罪,可范宗弟子的死我责无旁贷。是我太过于自负。洛家一战,我有心救你,亦有私心报复。后来修习鬼道,性情难以控制,乱葬岗中新魂旧鬼早已数不清了,这些罪孽我纵是魂飞魄散也偿还不尽。”

    谢语栖低眉不语,隐隐带着几分哀伤。

    殿上秦广王开口:“既已认罪,宣布审判结果。范卿玄生前为善救世,可从赏,而后杀人无数,残杀无辜,纵身死不能偿罪,因行善之举可免魂飞魄散一刑,投入阿鼻地狱,受九九八十一刑,服役五百年,若魂魄尚存,可留守阴府,无□□回,直到魂飞魄散。”

    “谢秦广王。”

    “不,我不要!”范卿玄刚要低头行拜,谢语栖却蓦然拦在前,定定的望着他道,“我不听这些荒诞的无稽之谈,地府既然无法裁断,我们就做孤魂野鬼!”

    “你想干什么……”

    谢语栖漠然扫了一眼肃然阴冷的鬼判殿,眼底划过一丝不驯。

    钟馗眉头深锁,警觉:“他要逃!来人!拿下他们!”

    谢语栖拉着范卿玄转身朝鬼判殿外冲,脚边的彼岸花被衣摆扫的乱七八糟,火红的花瓣飞落在地。

    鬼判殿内阴风四起,白雾升腾转瞬遮蔽了眼前的一切,将范谢二人包裹其中。

    谢语栖望着白茫茫的一片,迟疑半步,转头看向范卿玄,幸而他还在。

    四面冲来的阴鬼朝他二人伸来利爪,青白色的枯骨破开浓雾,长了眼般抓上身侧。谢语栖挣扎着推开几人,拉着范卿玄往前跑,还未走两步,眼前又是几人拦路。

    眼看一双血红的骨爪要刺入谢语栖肩头,范卿玄血红的眼底划过一抹杀意,蓦然出手捏住了那枯骨手腕,嘎啦一声在他手中捏的粉碎,阴鬼痛呼后退,捂着手骨哀嚎。

    一时间几人不敢再往前,犹疑着将他们团团围住。

    范卿玄揉了揉谢语栖的白发,叹道:“别闹了,你我也不是就此分别了。百年后你再赴黄泉路,我在奈何桥头等你,如何?”

    谢语栖使劲摇头,眼底含着水光苦涩道:“那不一样,喝过了孟婆汤,我便不认得你了。在洛家,你说过,没了我纵是有生生世世的轮回也没有意义。我亦如此,这样的心情你为何不能明白?”

    “可我希望你活着……”

    白雾渐渐隐去,鬼判殿内一声厉喝“拿下!”,顿时围着的阴鬼一拥而上,将谢语栖死死按压,生生扯开了二人。

    看着被阴鬼越拉越远的范卿玄,谢语栖挣扎怒喝。

    刹那间,金色的光芒在彼岸花中绽放,照亮了整个鬼判殿。

    秦广王眯眼,饶有兴趣:“如意珠么?崔珏,你怎么看?”

    身后的红衣男子沉静的看着鬼判殿外的那一袭白衣,淡淡道:“他的眼神,和我见过的鬼灵不同。”

    “……答非所问。”秦广王捻了捻胡须,沉默了。

    殿堂之下,阴鬼尖叫着退后,又惊又怕的盯着那白衣人。谢语栖浑身泛着金色的光芒,清浅的眼底流转着淡金色的光,他几乎是扑到范卿玄怀里的,如何也不肯妥协半步。

    “你们谁敢动他!”

    阴鬼面面相觑,眼中的绿光也晃动不安,是在胆怯,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来。

    谢语栖正要拉着范卿玄往外冲,鬼判殿内忽然响起秦广王低沉的声音。

    “谢语栖,我有话说。”

    金光淡去了一些,谢语栖侧身看了过来。

    “你这么大闹鬼界,罪名可不小。”

    “正好了,你也可以将我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秦广王略头疼,竟遇上这么个天地不怕的主,摇头道:“将你投入阿鼻地狱,怕是不妥了。如意珠和你融为一体,你是世间少有的纯阳之灵,阿鼻地狱非叫你搅得不安生。”末了他无奈的笑了笑:“只方才不到一成的气,我这鬼判殿就要散架了,确是不能轻看了你。”

    谢语栖漠然静立,神色冷淡的望着彼岸花,听着秦广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少顷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广王张着嘴,顿在了那个将出未出的音节上。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能把你怎样?就算不能将你关押地狱,亦能让你不生不死!今日你想出这鬼判殿,怕是没这个本事,来了阴曹地府,轻易出去不得。”

    谢语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刚一动,范卿玄率先出手按住了谢语栖。

    “语栖够了,生死有命,你我不可违背天道。”

    谢语栖蹙眉:“那是你们修道之人所信奉的道,而我们,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邪魔外道,从不信生死有命!”

    “语栖——”

    范卿玄来不及拦住谢语栖,就看他朝坐上的秦广王冲去。

    那一抹白在漆黑阴暗的鬼判殿内十分耀眼,金色的符文在他身侧浮现,蓦然间整座鬼判殿都颤抖起来,窸窸窣窣传来砖瓦碎裂的声音。

    周遭的阴鬼惊叫着四散逃开。

    看着快速逼来的谢语栖,秦广王微微眯眼,稍稍朝后退了一尺的距离。白衣人迅速出手暗向他的心口。

    当是时,四道寒风冲过耳畔,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当头而下,将他的所有行动压制住。不待他挣扎,嘎啦一声,分筋错骨的剧痛席卷肩头。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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