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七年出现的你
序
她的记忆仍旧栖息在那年九月，在那个夏天还没走远，秋天却又尚未来临的季节，十七岁的青春就像冒险后失航的方舟停泊在岸边，静静地搁浅着，亘古不变那样。
第一章──第十七年出现的你
「擦窗户是被抓得最严的扫地工作，但在没有人志愿的时候我却开心地举起手。嘿嘿，因为这样就可以透过玻璃看你在里面扫地的样子，而且，窗户还有我们共同的回忆。」──周思榆
手指缓慢划过一排图书，停下，周思榆取出她挑上的那本后逕自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借阅者名单。
韩昱融。
她目光微微一跳彷彿有轻雷闪骤，又是那个名字。
「思榆、思榆、思榆，啊！你果然在这里。」艺琳用毫不掩饰的音调从图书馆门口长驱直入，完全没注意到四周正对她投以厌恶的眼神，她一把抽走思榆手上的书搁到一旁书架：「要换教室了啦，你再不快点跟我回去会被老师骂的。」
「我马上回去，不过嘿嘿，我觉得你会先被骂。」思榆调皮地咧嘴一笑后便侧身经过她，往门口开溜。
艺琳迈步跟上，正要开口问为什幺就被图书馆阿姨拦下。
「同学，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艺琳心虚地打断她：「图书馆要保持安静。」她扳指头当作算数，「第十三次了，我知道。」
她转身要走后面又传来图书馆阿姨的声音：「等一下。」
艺琳立刻会意过来，在阿姨开口前把她刚刚放在架上的书插回原位，然后迅速逃出图书馆。
一踏出室内，艺琳便感觉一股热气袭来，闷闷的，没有风，夏天真的要来了。接着她扭过头面向思榆无辜的笑脸，伸手攻击。
「好痛！痛、痛艺琳你再捏下去的话，连我的双下巴都要掉地板了啦。」思榆用被捏皱的脸挤出话来，惹得艺琳一阵笑，直说哪有女生这样糗自己的，不过她依旧没鬆手，直到思榆又办了个鬼脸给她看。
「周思榆，你真的超级不像乖乖牌。」
两人边打闹边回到教室，教室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她们两个的东西被摆在角落的桌子上，那是雨后淡淡的阳光所无法照射的死角。
今天是高一準备升高二的结业式，大家都收好东西到新教室去了，思榆在心底暗自庆幸，幸好重新分班后还和艺琳一起。
艺琳的眼眶红红的，那是因为她有了暗恋的对象，可惜没被分配到同班，之前分班消息出来的时候，思榆只是默默搭搭她的肩然后扮鬼脸逗她开心，因为那时候思榆自己并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懂那样的心情。
虽说没有喜欢的人，但并非完全没有在意的对象，从高一入学开始，她去图书馆借的每本书最后一页的借阅者名单上几乎都有同一个人的名字。
不过她并没有去查探对方的消息，只是养成每次看书前先翻到最后一页的习惯，就好像在确认什幺一样。
早上下了场雷雨，走廊上一漥一漥积水反射着阳光，把漂浮的尘埃都给照出来了，思榆喜欢雨后的校园中溼溼的泥土味。
忽然，艺琳叫了一声，下一秒思榆也感觉到有溼溼的触感从制服的袜子传来，拜託！她只是喜欢溼溼的泥土，制服的袜子跟皮鞋溼了很麻烦欸耶！
抬头一看，原来是三个嬉皮笑脸的男生挡在新教室门口在踢地上的水漥，其中一个染了一头咖啡色头髮特别明显。
重点是发现自己玩一玩弄到别人了不道歉也不让开，艺琳指着其中一个男生制服上的校徽：「都穿高中制服了还那幺幼稚，知道自己几岁──」
话还来不及说完思榆就走到染髮男面前往水漥大力踩三下当作报仇，然后拉着愣在一旁的艺琳进教室，留下那三个还没反应过来的男生。
艺琳在空位坐下后敲了下思榆的头，依旧的大嗓门：「吼，我才刚说他们很幼稚妳就去凑一咖，除了让你的袜子和皮鞋溼的更彻底还能干嘛？」
「嘿嘿。」
「嘿嘿什幺啊妳？」
思榆没再回答，因为她听到门口一群男生进教室的吵闹声，他们簇拥着刚刚的染髮男，其中一个对他说：「韩昱融被女生捉弄喔？桃花很旺嘛！」
「闭嘴啦！」染髮男搔搔头在角落的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思榆他们的班是自然组，因此男生比女生多出许多，班上立刻闹轰轰的，根本没有刚分班的尴尬氛围。当美女班导用手拍了点名板几下走进教室时，男生们甚至开始兴奋地大喊：「喔耶！女的！」
班导清清嗓：「从走廊另一头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既然大家都那幺有活力的话，就直接开始自我介绍吧！」
「老师，」染髮男举手，嘴角挑起叛逆的弧度：「大家应该比较想听你自我介绍吧！」
接着男生又是一阵鼓动，艺琳不禁摇摇头，凑到思榆耳边低声说：「这群男生怎幺都那幺低智商啊？真是见色眼开。」思榆附和地点点头。
在轮到染髮男自我介绍的时候的思俞不禁绷紧神经，想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在每本书后面签名的人。
「我叫韩昱融，名字怎幺写不重要，喜欢的颜色就是我的头髮颜色。」说完，嘴边漾开痞痞的笑。
简短又毫无重点的自我介绍引起男生的热烈鼓掌，因此染髮男便在班级干部的选举中顺利当上了班长，一开始跟他一起在门口的另外两个男生则分别是副班长和风纪。
恩榆听到老师不禁抚额叹气：「我们班的秩序没有问题吗？」
这也没办法，毕竟男生人数太多了。恩榆无奈地想。
接着在问有没有人想当学艺时，思榆自告奋勇地举手，然后她听到韩昱融小声地说了声：「额」
那是惊讶到像轻视的语气，恩榆因此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休业式完就是暑假，思榆和艺琳分开，而夏天就这幺不禁意地来了，像脚边捲起叶子而过的微风。
思榆眼尖地发现染髮男笑着踢了别人一脚当作告别，然后他跑往图书馆的方向。
图书馆的方向！
她紧张地抿紧嘴，没考虑太多便跟了上去，思榆跑得很快，和心跳踏着相同频率，迎面而来的风撩起她耳后的髮丝，跟校园的吵杂声一样甩在后头。然而她一下子就在转角处跟丢他了，不过她还是再往前走，进到图书馆里面查探。
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书架前进，思榆从架上的缝隙隐约看到有人影在晃动，她嚥了口口水，把头凑前朝缝隙望过去。
居然是一对情侣在接吻！
她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画面，双颊窜红，惊吓之余，往后踉跄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书柜，上面有几本摇摇欲坠的书便这幺往下坠，思榆听到碰撞声抬头时，染髮男就已经把书接住了。
他高高的身高笼罩下阴影，染髮男扯开大大的笑容，「哇！刚好赶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喔。」见思俞怔住了他继续说:「怎幺样，我是不是很帅？」
看到思榆还满脸通红地傻在原地，染髮男用书挡住思榆的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接着也从缝隙看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这下他明白了。
他把书放一边，颇有兴致地打量思榆：「看你脸红成这样，八成是没交过男朋友吧？干嘛，因为很羡慕所以在偷窥吗？」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思榆回过神，「我只是不小心看到而已，才没有偷窥。」
而两人对话的声音吓到了那对情侣，他们发现有人在看，便十分不好意思地冲出图书馆。
「你看你，害人家尴尬地逃走了。」染髮男摆出一副责怪的表情。
「我、我也很尴尬啊！」思榆感觉自己一定连耳后都烧起来了，说完便推开他离开图书馆。
开学后没多久，女生们私底下都称班长、副班长、风纪为「男生三吵」，因为真的很吵。早自修或午休屡屡有寻堂的评分老师经过都会问：「你们班班长是谁？怎幺吵成这样？」
好几次都有女生想举手说就是在你面前带头吵的那个人，不过都没人开口，毕竟班上男生人占大多数。
染髮男总会背对老师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大家帮他，于是男生就会嬉皮笑脸地帮忙：「报告老师，班长拉肚子，还没回来。」
寻堂老师不疑有他地皱皱眉，「喔，那副班长和风纪呢？」
这时男生们就会笑成一团，通常的理由都是「请假」以及「老师找他们帮忙」。
等老师走后染髮男就会作势挥拳头：「你说谁拉肚子啊？」
不仅如此，每次他们三吵要交的点名簿、缺旷表等等都是思榆这个学艺在写，理由很简单，她交教室日誌的时候可以顺便帮忙交，既然都顺便交了再顺便帮忙写也没什幺。
开学后的第三个礼拜，思榆终于爆发了。
那天班上有个女生「那个来」身体不舒服，但午休时间男生却依旧吵吵闹闹，思榆因此拿起正在写的教室日誌走到台前，用力朝桌上一拍，顿时鸦雀无声。
「闭嘴！午休时间有人要休息！不趴下的就滚出去！」一颗汗珠渗出髮际延着眉心将脸从中间划开般滑下。
空气凝滞了五秒有余，孙子彦不甘示弱地回嘴：「你兇什幺啊？我、我是副班长欸。」
「你们再继续吵，以后点名簿或是要交的其他单子副班长你全都自己交！」
「臭婆娘，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威胁我？」
气氛一触即发时，班导突然出现在门口：「你们到底吵够了没啊？吵到隔壁班都来找我抗议了！咦？学艺你站在台上干嘛？快下来。到底是怎幺回事，谁起的鬨？」
男生纷纷转向思榆，她不欲争辩，只是心想：「反正又是你们仗着人多」
艺琳站起来帮她解释：「老师，思榆是因为──」
「是我。」染髮男吊儿郎当地走来前面，不以为意地开口：「是我带头吵，学艺看不下去才上台骂我，放学我自愿去和附近的班级道歉。」
全班都惊呆了，特别是思榆。她没想到染髮男会出面帮她，不对，染髮男也不算帮她，本来就是男生太吵，不过
感觉心里总有说不清的「不过」。
班导双臂交抱，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是假，班长、副班长和风纪都跟我来办公事一趟，」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为求公平，学艺也一起来。」最后把他们领出教室前又开口：「你们要是再敢吵试试看，听到没？」
「是。」
班导要他们罚写后天国文小考範围的默写十遍。
「十遍？」染髮男不可置信地重複道。「老师太多了啦，範围超大欸！」
「有力气讨价还价是不是嫌十遍太少？」
染髮男噤声，比出一个把嘴巴拉鍊拉上的动作。
这时刚好隔壁班老师泡咖啡经过，好奇地凑过来，手还不忘搅拌杯内的液体：「哇，郑老师这时怎幺了？怎幺连周思榆都被罚写了？她平常不是乖巧有礼貌、上课又很认真，成绩也不错吗？」
「哼！成绩好了不起喔？」孙子彦小声嗫嚅，但还是被思榆听到后反唇相讥：「这种话从吊车尾的口中听起来特别辛酸。」
「妳话说回来，」孙子彦顶了顶染髮男的手肘，「韩昱融都怪你啦！你干嘛没事帮周思榆讲话，害我们都来罚写？」
「你好意思让女生替你背黑锅喔？」染髮男贼贼地冲他笑。
孙子彦自知理亏，继续搬救兵，「欸，郭浩，你今天怎幺都不开口？咦？郭浩你怎幺了？你脸色不太对欸！」
染髮男赶紧摸郭浩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郭浩虚弱地吐出话来：「肚、肚子有点痛」
思榆轻轻推开染髮男，把郭浩的手平放在桌上，往靠近食指有些凸起的地方压下去：「会痛吗？」
「会」
「这是合谷穴，肚子痛按了应该会比较好。」平常帮芹婆婆按摩的功夫没想现在派上用场了。
接着思榆转头对不知所措的孙子彦开口：「你去跟老师解释一下，我和韩昱融带他去保健室。」
思榆又压了几秒穴道后，鬆手让韩昱融扶郭浩去保健室，她跟在后面，听见后面制服都被汗水浸湿的郭浩逞强道：「我没那幺虚弱啦，被男生扶怪噁心的欸。」
「知道自己逊毙了的话就少说话，白痴。」韩昱融一如往常的戏谑口吻添了几分担心，有些温柔。
阳光潜进窗内，因风扬起的窗帘将它筛成一小块、一小块，亮亮的漂浮着好像被风吹散的雪花一样，最后静静地伫于思榆的侧脸，她正帮吞了胃药后在休息的郭浩揉穴道。韩昱融在一旁看着，竟有些安稳想睡的感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韩昱融像是突然清醒般大叫了一声：「啊！」
「干嘛？你朋友还在睡觉。」
「午休应该早就过了吧？」
「嗯，应该吧？」
韩昱融见她真不懂自己的意思，觉得有些好笑而挑起唇角，「那，好学生不回去上课可以吗？」
思榆明白韩昱融是在挖苦她，瞪他一眼：「关你屁事。」
「哇，你还记得刚刚隔壁班老师怎幺形容你的吗？是不是说你乖巧？还有什幺我想想啊！乖巧有礼貌！看样子也不一定老师说的话都是对的嘛。」
「不一定吧，老师说你很吵，你就真的吵的可以啊。」思榆学他咧开嘴调皮地笑。
不知道斗嘴了多久，思榆居然糊里糊涂睡着了，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郭浩正有些尴尬地注视着趴在床边的她，她赶紧坐直身体：「你现在感觉怎幺样？」
「好多了，谢谢，还有之前把风纪的工作都丢给你，对不起。」
「没事啦，被三吵又道谢又道歉的感觉有点噁心」思榆开完笑地假装抚平鸡皮疙瘩。
郭浩先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随后疑惑地问：「什幺三吵？」
思榆尴尬地笑了笑，「嘿嘿，没什幺。」
突然一个书包朝郭浩飞去，他本能地接住，抬头一看是韩昱融和一贯地的昱融口吻：「醒啦？你跟那你旁边那个乖巧有礼貌同学可真够好命的，直接睡到快放学。」
「拜託，跟你常常从第一节睡到最后一节根本没得比。」郭浩翻了个白眼，「不过书包还是谢啦。」
「你真正该谢的是阿彦，他一个人帮大家把罚写都给抄完了。」看到思榆和郭浩惊讶的表情和自己得知此事时一样，韩昱融便露出孩子气的微笑，「他还在收书包，他叫我先来随后就到。别忘了，我们还要去和别班道歉。」
郭浩用手抚着下腹佯称：「我忽然觉得我肚子又痛了」
「你敢不去！」思榆和韩昱融异口同声，韩昱融因为难得的默契冲着思榆笑，本以为她会回以一个不屑的表情，但思榆的嘴角却蕴起了满满的笑意，像水一样缓缓地溢出，发自真心的那种，倒把韩昱融吓了一跳。
道歉完后，孙子彦和郭浩往搭公车的地方离开，韩昱融则是骑脚踏车，和思榆同向，临走前孙子彦还拉住思榆的书包肩带，尝试撑起高傲的语调：「你帮我照顾我兄弟，我帮你罚写，我们扯平喔！」
树影糁落，卖烤黑轮的喇叭声渐远，最后隐没在前面街口，有好几个学生好像冲过去拦车买烤黑轮。
校门前，韩昱融拍拍后座示意思榆：「要不要送你回家?」
「不用。」
「对吼，忘了你很害羞的。」韩昱融意有所指地提起之前的图书馆情侣，「哈哈，那我先走了。」
刚刚韩昱融临走前好像拍了拍她的头，又好像没有；要是刚刚让他载不知道是什幺感觉；他好像其实人还不错，而且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知道为什幺，思榆一连几天思绪都被这三个问题给佔满，而且，心里总有一股怪怪的情绪。就像心里有一潭湖水，微风轻轻抚过，泛起的涟漪蕩漾开来，有点痒痒的，可是感觉不讨厌。
她觉得自己就在水面上浮沉着，很想触摸岸边，盼望在
